三月下旬的金陵处于春末夏初。
天气不冷不热,正是适合出游的好时节。
金陵城出了两件大事。
头一件大事是,各校师生们都拿到了一套崭新的算术教材。
这套教材由浅入深又深入浅出,用语浅显,内容丰富,题型多变,还有种奇怪的魔力,先是让你不由自主地背诵“一一得一,一二得二”,接着又让你沉迷于观察生活里的各种生活问题,沉浸于和摊贩抢答价钱几何和找零几何的快乐之中。
就很魔性。
有些熊孩子还让家长辅导作业,家长一听,头秃了,他们光明伟岸的大家长形象不要了吗?他们堂堂大家长,怎么可能不会做孩子的算术题?
这不行,他们得趁着熊孩子上学期间买来研读一番,好保住大家长的威严!
《算术入门》和《算术题典》宛如一匹黑马,硬是靠着三月下旬这短短十天在畅销榜上杀出一条血路,本月销量直追《唐诗三百首》。
另一件大事就是,黄天荡马上要正式对外开放了。
听人说,黄天荡正式对外开放这天,定国公会去,韩府君会去,寇家陈家这些也会拖家带口的去。
这种金陵权贵集体活动,大伙都是组团去的。
上一个不合群、不跟着一起走的邱家,现在已经不存在啦。
邱家刚出事时大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个黄天荡把金陵各大世家以及这次武举选拔出来的人才串联到一起,大家都注意到了前年年底才调任到金陵的那位韩府君。
这个刚成婚不到一年的男人,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如今还把金陵城连成一块铁板,明显所图不小啊!
假以时日,谁还能掠其锋芒?
有这批大人物撑场,寇承平他们每天积极地忙上忙下,干活干得倍儿积极。
盛景意这个始作俑者却很清闲,时不时和穆钧一起练练琴。
她和穆钧自己本身就有不错的鉴赏能力,又有徐昭明提建议,进步快得很,李阳华现在已经不愿意教她们了,问就是“你们已经出师了”。
师门里头就这么一个可爱憨直的师弟,盛景意和穆钧都很珍惜,也没再伤害他,两个人相互讨论讨论就得了。
到了黄天荡开放日,盛景意又和李婉娘她们化身普通游客,溜达过去看看开幕日的情况。
相比彩排那日,开放日当天还增加了教坊那边组织的节目,竟还演了一出“木兰从军”。
负责做主持工作的还是千金楼的幼晴姑娘!
盛景意现在已经不太参与千金楼那边的事务,主要是盛娘她们有意识地把她和千金楼剥离开。
柳三娘自从与李弘重见,两人便邀了不少好友来观戏评戏写戏,时不时找机会见个面。
这一出“木兰从军”,便是李弘写出来的。
柳三娘不适合演木兰这样的角色,便又由杨二娘挑人和排演,赶巧黄天荡这边要开放了,她们便给教坊递了帖子,说自己可以到黄天荡演新戏。
今年的花朝节水磨腔又占据了半壁江山,千金楼虽没再出花神,花神却是由千金楼教出来的。
以如今千金楼在秦淮河畔的影响力,教坊那边听说她们排了新戏自是欢喜不已,屁颠屁颠地去给韩端说了。
这次开放日便多了个节目。
盛景意听寇承平抽空溜过来给她们讲了事情始末,只觉得自己三个娘不愧是能靠她们自己在秦淮河畔站稳脚跟的人。
她在千金楼所做的事相当于播下种子,如今这些种子能生根发芽并长得枝繁叶茂,全凭她三个娘和众多姑娘、乐师们的悉心浇灌。
只有落入这样的温床之中,艺术才有可能生长得这么快!
盛景意去蹭了场《木兰从军》,只觉唱词干脆利落,配乐渲染到位,剧情更是张弛有道,完全把气氛给调动起来了。
没想到李弘还有这样的天赋。
更难得的是李弘不在意柳三娘继续留在千金楼教人唱戏,还操刀写了这么一出《木兰从军》。
他露了这么一手,怕是把盛娘和杨二娘的好感度都刷满了,让她们可以放心把柳三娘交给他!
盛景意看着就觉得爱情的力量还挺伟大,既可以让人一蹶不振,又可以让人这么智计百出。
《木兰从军》的反响很不错。
上回《八仙过海》看的人也不少,很多人都觉得那些花里胡哨的“神通”看起来很带感,只是有神仙背景在,便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那些干脆利落的武打动作。
这次《木兰从军》相对比较写实,终于有更多人关注到台上那一踢一打都干脆利落的动作,大多人看着看着都觉得,原来女孩子英姿飒爽的一面还怪好看的。
黄天荡开放日这天格外热闹,不少人当场决定在黄天荡周围置产。
这份热闹里还混进了一位不速之客,孙闻。
孙闻是过来游学的,本来目的地是扬州,后来他和同窗们听说了黄天荡这边的热闹便悄悄溜达过来。
这个发展孙闻母亲是不知道的。
孙闻起初也只是来凑个热闹,后来远远看见盛景意一行人,孙闻顿时就坐不住了。
当天傍晚孙闻就跟着大队伍去了金陵,登谢家的门拜访谢谨行。
男客上门,接待的人自然是谢谨行。
孙闻虽然出身孙家,品行却不太坏,平时潜心向学,从不沾外头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是个挺纯粹的读书人。
谢谨行从前见过孙闻几回,印象不差。
只可惜孙闻出身孙家。
都说宁可有十个神对手,千万别有一个猪队友,孙闻这是背后站着一群猪队友!
两家过去没有深交,甚至还有点小摩擦,谢谨行不相信孙闻会不记得这一点。
这种情况下孙闻还登门,说明孙闻必有所图。
至于求的是什么,谢谨行一猜便中。
这约莫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了吧?
想到孙闻背后的孙家,谢谨行知道这小子注定要伤心的,对孙闻还算客气。
自从盛景意从谢大伯娘那边知晓他的足疾是怎么落下的,便对孙家人很有意见,要不是在朝中使不上劲,她估计要捋起袖子跟搞死孙家。
不得不说,人都喜欢被人维护的感觉。
当然,这点隐秘的小快乐,谢谨行是不会与孙闻说起的,他只是对孙闻分外和煦,仿佛压根不在意孙家曾经做过的事。
孙闻原本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见谢谨行带自己这样和气,心中越发惭愧。
当年之事是他们孙家不对,谢谨行这么好的人却被足疾拖累得无法出仕,外人都觉得分外痛心,更何况罪魁祸首还是他那位堂兄。
孙闻于心有愧,原本那点小想法全没了,只认真向谢谨行讨教起问题来。
谢谨行有问必答。
两人正探讨着经义问题,外头却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少女清脆的嗓音:“哥哥!”
谢谨行眉头动了动,还未让人阻止,盛景意已经熟门熟路地跑了进来,手里提着个盛得满满当当的篮子。
盛景意跑进屋才发现屋里还有旁人,瞧着还有点面善,好似在哪里见过。
谢谨行看了守在外头的小厮一眼,才说道:“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
他起身接过盛景意手里的篮子,发现那是满满一篮桑葚,应当是他们回来路上顺便采的。
谢谨行把篮子放好,给盛景意介绍:“这是孙公子。”
盛景意听到“孙”字,不由看向孙闻,恰巧对上了那双带着几分局促的眼睛。
孙闻与妹妹是双生子,既然他妹妹能是临京公认的美人,孙闻自然也长得不差,这会儿他面色微微涨红,一双点漆般的眼睛溢满激动,看得盛景意有些莫名。
她应当是见过这孙公子的,可是他们没说过话啊。
而且,她哥不是和孙家有仇吗?
盛景意朝孙闻笑了笑,对谢谨行说道:“桑葚不能放太久,哥哥你一会叫人洗了尝尝鲜,吃不完就分下去给大伙吃,我们回来路上摘的,可新鲜了!”
谢谨行点点头,让盛景意回去好好歇着。
孙闻到盛景意离开后还没回过神来,只觉不知该把手脚往哪儿摆好。
多好的姑娘啊,出去看到好东西都记着给兄长留一份。
桑葚虽不怎么值钱,这份心意却是十分珍贵的!
孙闻的想法几乎全写在脸上,谢谨行用脚指头想都晓得他正在想什么。
他本来没打算让孙闻见到盛景意,这会儿见孙闻一脸魂牵梦萦,不由心生不喜,态度顿时冷淡下来,隐晦地提出送客。
孙闻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没再多留,失魂落魄地走了。
守在屋外的小厮送走客人,立刻进屋请罪。
谢谨行淡淡说道:“自己去领罚。”
平时怎么样都随意,有客人还不知道拦着点,那就是安逸太久了,惯得他们越发松懈。
人都退下后,谢谨行在那一篮子桑葚前静立良久,才抬手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春末的桑葚有点酸。
也有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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