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金陵的欣欣向荣,临京的太子之争却已经白热化,几位“太子候选人”背后各有支持者,免不了要相互撕咬。
重点撕咬对象是皇后仅剩的儿子瑞庆郡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让瑞庆郡王彻底失去竞争太子之位的资格,首先要扳倒的是孙家,其次要扳倒的是孙皇后。
因此各家一商量,暂时握手言和,联手集火孙家。
短短三个月,朝中言官你来我往地弹劾,撕扯得十分起劲。
韩端身在金陵,他的同门师兄们却有不少在朝中,他时不时放出一些消息与罪证,遥遥掌控着朝中局势,每夜都睡得不多。
王氏分外忧心,悄悄与盛景意聊了一番。
盛景意认为熬夜容易秃,韩府君这般英俊潇洒的人物,万万不可英年早秃,于是叫人写信给老方,问问有没有什么食疗方法,就那种睡得少精神也很好、熬得晚头也不秃的神奇,好留住韩府君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
老方作为一个岭南人,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汤,绝没有他们煲不了的,一听这要求,觉得挺简单,洋洋洒洒写了几个汤方,表示轮流换着吃,一年到头都不会腻,且可以强肾健脾、永葆青春!
盛景意麻溜地把汤方抄给王氏。
王氏收到盛景意的回信,沉默了一瞬,想想给韩端梳发时确实会掉那么一两根,再想想杜工部都写诗感叹“白发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可见忧国忧民是很伤头发的!
王氏顿时也有了点危机感,开始吩咐厨房采购相关食材,每日给韩端送些补汤。
转眼便到了六月初,王氏出现了妊娠反应,自己捂了两个月,只私下与韩端踢了踢,在饮食上格外注意。
到第三个月月信还没来,她便请了大夫过来诊断,确定是有喜了,才给各家报喜。
入冬后天气渐渐转凉,王氏开始显怀,盛景意不时过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比之临京的风起云涌,金陵逐渐连成铁板一块。近两年来商贾们通过金陵商盟同气连枝,接着商盟这边又借由畅清园与各家女眷沟通往来,算是上上下下都凝聚在一起了。
《桃花扇》的第一次汇演没选在秦淮河畔哪家花楼,反而选在畅清园。
未出阁的女孩子是不好看来这种戏的,各家女眷倒是没什么避讳,想着与其给家里的臭男人看,还不如她们先一睹为快。
反正金陵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有人过来,她们也不在意旁人说什么闲话!
如今她们看展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心里对许多好看的小姑娘留了几分印象,别的不说,至少不会见了就觉得这些小姑娘是狐媚妖精了。
听说《桃花扇》这出戏终于排练好了,她们这些畅清园的常客联合起来要求东家把这次汇演抢过来。
钱不钱的不是问题,要紧的就是得她们先看,而且只许女眷入场,坚决不让男人们进来蹭戏。
至于那群臭老爷们服不服气,呵,不服气又怎么样,他们抢得赢吗?她们倒要看看这些老混账藏了多少私房钱!
雌虎们一发威,大老爷们都没声了,只能在每天路过畅清园听听墙角。
这场演出在别处没有引起太多关注,在金陵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连参与其中的人也不觉得有多么特别。
可这么一场演出,正式带起了经久不衰的《桃花扇》热潮。
这次汇演所有的参与者,不管演出者还是还观众的姓名都被记了下来。
彼时盛景意正与昭康长公主等人共坐楼中,遥遥欣赏着戏台上的演出,不时讨论几句。
昭康长公主这次是过来便没再回京,每日与王氏这个孙媳聊聊天,展望展望重孙什么时候出生。
经谢谨行敲打了一回,这大半年里穆钧都乖巧得很,再也没作妖。
到《桃花扇》汇演结束,盛景意和穆钧又被西岩先生带去别处实习,只是这回多了李家兄妹俩,倒是热闹得很。
师徒几人往北走了几个县,了解农事,了解民情,接触许多从南边或者北边迁过来的人,随后他们又随江而下,去海边住了一段日子,把海运之事掌握了个七七八八。
大半年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有两件事把他们催回了金陵:一件是韩端与王氏喜获麟儿,马上要摆满月酒;一件则是李婉娘和寇承平差不多该成亲了,该回去备嫁了。
盛景意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金陵,歇了两天,便去祝贺韩端夫妻俩。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韩家这位新成员的满月宴上不仅有昭康长公主,还有许久未见的太上皇。
太上皇近两年突然插手朝堂之事,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过去一年里孙家与各家相互撕咬,咬出了不少真相。
太上皇过去便知道宣义郡王是无辜的,经历近一年的轮番斗争,当年之事才完完整整地浮出水面:原来连他长子的罪名也是凭空构陷的!
只恨当年他没有发现此事,看见乱军突起便勃然大怒,才导致长子和长孙死在乱军之中。
孙家,太猖狂了!
可恨他那不中用的次子继位之后沦为孙家手中的傀儡,连孙皇后都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皇帝当得比谁都窝囊!
太上皇想到过去的种种,心中满是后悔与痛恨。
于是太上皇见到穆钧与盛景意相携而来时,态度便越发慈和起来,招呼他们上前说话,先问他们都读了什么书,又问他们近来都做了什么。
其实太上皇这两年一直有叫人留意穆钧两人的动向,知道他们游经数县,在每个地方都停留了三两个月,做的事与在上元县时相差无几,只是不必从零开始学而已。
不过,人与人之间想促进感情,本就不在于知不知道,而在于交不交流。
穆钧与盛景意都落落大方地应答。
太上皇见他们应对起来十分从容,一点都没有怯场,自然越发喜爱。
等他们看完孩子留下贺礼回去了,太上皇还单独和昭康长公主感慨:“这两个孩子,真像他们爹。”
昭康长公主听太上皇这么感慨,沉默了一瞬,叹息着说:“是啊,看着就想起他们来。”
“我们回京的时候,把他们带上吧。”太上皇缓声说道,“我这身体怕撑不了多久了。”
“皇兄——”
“生老病死,人人都不能避免。你也别太担心,最好的太医都在临京,有他们在,我应当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太上皇说道,“我只是想早些看到这孩子认祖归宗而已。”
任何人卷入漩涡之中都会觉得累,太上皇远离权利漩涡那么多年,这两年再次涉足其中,难免会觉得疲倦不堪。
若非见到穆钧后心底的愧疚再也无法掩藏,他兴许就半推半就地装一辈子糊涂了。
可他已经见到穆钧,且在宗室子弟中看了一圈,没发现哪个孩子比得上穆钧。这种情况下,他就不得不为赵家江山的未来打算了。
当年他那么偏爱宣义,也没想过越过次子把皇位传给宣义。现在他后悔了,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就应该择贤而立!
太上皇的目光落到了昭康长公主身上,开口问道:“昭康,你觉得钧儿这孩子怎么样?”
听到太上皇喊穆钧一声“钧儿”,昭康长公主哪会不明白太上皇心中所想。她说道:“别的事我也不懂,我只觉得这孩子沉稳有度,做事颇有章法,瞧着是个可靠的孩子。就是性子比宣义要独一些,没宣义那么爱交游。”
昭康长公主这么一比对,太上皇摇着头叹息道:“即便是父子,也不可能样样都相似。”
……
同样的月色之下,韩端夫妻俩也没睡。
王氏把孩子哄睡,交给奶娘看照,出来时看到韩端立在中庭,不由上前问道:“夫君在想什么?”
韩端笑道:“没想什么,就是今晚月色不错,出来看看。”他顿了顿,才补充道,“年底我三年任期就满了,本来我打算再在金陵待三年,但陛下让我年底就回京去,这事你得有个准备。”
王氏听了,心中颇有些不舍。
金陵虽不如临京繁华,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们夫妻俩单独住在金陵,平日里做什么都自由,何况金陵还有盛景意她们在,要是她们回了临京,往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虽不至于见不到面就转淡,但不可否认地,距离确实可能让人逐渐疏远。
不过提及这事,王氏免不了说出心中的疑问:“今日我看陛下对穆公子他们颇为特别,反复问了他们许多事。”
那态度不像是对旁人家的后辈,倒像是对待自家儿孙,关心和偏爱溢于言表!
韩端一点都不意外王氏的敏锐。
他们如今已经成亲一年多,孩儿也出生了,他便牵着她的手进屋,与她说起穆钧的身世来。
王氏没料到还有这么一段曲折。
几乎是在韩端讲述完当年那段旧事的同时,王氏就想明白了他与谢谨行的打算:“你们是准备……让他去争太子之位?”
韩端并不讶异。
他知道他的妻子有多聪慧。
韩端坦然应道:“对。”
他本来想扶持个“傻子”上位,可谢谨行的插手打乱了他的计划,也改变了他的想法。
北伐不是单凭谁就能实现的。
朝廷需要自上而下地改变,否则就会如同当年王师北上一样,虽胜尤败!
扶持一个傀儡很方便。
到时他可以随意操控朝堂,把韩家变成另一个孙家。
不,他们韩家比孙家底蕴要深厚得多,不会像孙家这样以被人连根拔起为结局。
谢谨行挑中的穆钧,让韩端看到另一种可能性。
如果有一位锐意中兴的太子——甚至帝王,是不是会比掌控一个没有思想、没有主见的傀儡要好一些?
当然,这个选择风险也很大,比如穆钧将来可能翻脸不认人,比如会有比他更能左右君王意见的人存在。
朝廷很可能不能变成他的一言堂。
倘若是再年长十年八年的韩端,是不可能冒这个险的。
那时他可能已经弄权多年,彻底体会到权利的美妙,绝不乐意松开握着权柄的手。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的韩端才二十出头,他还年轻,刚成婚不久,又初为人父,正是一个男子最意气风发的时期。
这个年纪的韩端,还有一颗敢冒险的心。
韩端认真说道:“他比大多数宗室子弟都要出色,我和慎之都觉得他适合那个位置。”
王氏看着韩端坚定的侧脸,逐渐压下了刚才听到那段秘辛的惊诧。她目中光彩掠动,只觉眼前的韩端比任何时候都叫人怦然心动。
王氏问道:“陛下这次会把穆公子带回临京?”
韩端道:“应该是的。”
王氏关心另一个问题:“那谢六妹妹呢?”
韩端淡淡笑道:“谢六妹妹本就是临京谢家的人。”
他们都在金陵待得够久了,也该回临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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