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正要往西六宫去的五阿哥,停了下来转回身等着她。
五阿哥身边的太监刘全瞪着跑到近前的楚言,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就算是他主子受伤以前,风头最健的时候,也没有被哪个女人这么追过啊!这皇宫里大概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楚言在五阿哥面前四五步的地方停下来,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五阿哥,我有事,求你,帮忙!”
五阿哥脸上是温暖的笑意:“什么事儿?只管说!”
楚言平复下呼吸,把她想要找秀衣局的女官秀娥做些衣服的事情说了一遍,请五阿哥帮忙打一个招呼。
“秀娥?在秀衣局的么,我该认识?”五阿哥摸不着头脑:“刘全,你可知道这个秀娥?”
“回主子,奴才知道。”刘全欠身答道:“是常福的妹妹,她爹赫老黑,爷也是知道的。”
“哦,原来是他家的女儿。”五阿哥有点好笑地看着楚言,吩咐刘全:“你这就去秀衣局,见到秀娥就说佟姑娘吩咐的事情就如我吩咐的一样,让她该怎么办怎么办,要是有什么该算的工钱料钱,让她先记下回头找我。”
“是。”刘全连忙答应,忍不住又看了楚言一眼才转身离去。他这位主子从小被女人宠惯了,性子虽是最平易可亲的,却也总是淡淡的,居然说出了她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样的话,看来这位姑娘可得好好应承着了。
五阿哥看她跑得满头大汗,不由摇头好笑:“不过一点儿小事,派个人吱一声就是了。”
楚言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对于女人,还有比做衣服更大的事么?”
五阿哥想起了他的额娘,不得不赞同地点点头:“是我说错了,这原来是件天大的事!”
这位五阿哥还很有幽默感啊,楚言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耽误了五爷。”
五阿哥一笑,嘱了一句:“那个秀娥要是不老实,你告诉我。”听见她答应,才往西六宫去了。
楚言欢呼一声,lucky,晚去了一天,想不到省了许多功夫,许多钱。
虽然心头雀跃,楚言还是耐着性子做完了所有功课,才拿了东西往秀衣局去,顺便带了绣绣去找她姐姐。
到了秀衣局,绣绣把她带到秀娥的住处,得了她的允许,欢天喜地地找她姐姐们去了。楚言敲了敲门,走出来一个身材高瘦高颧骨尖下巴的二十出头的女子,正是秀娥。听楚言表明了身份,秀娥把她让进屋,又让一个小丫环到了杯水来。屋里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面庞比秀娥要圆润,脸上带着笑和楚言打了一个招呼。秀娥介绍说是秀衣局管刺绣缝纫的女官,名叫早燕,来和她商议宜妃新要的一款衣裳,请楚言稍等。
楚言看得出来她的态度虽然客气却不热情,也知道她必是自负手艺,骄傲惯了。如今一个小小女官仗着和五爷亲近,愣是压到她头上,她不能不顾她家里,可心里一定很不痛快。所以,用宜妃来压楚言呢,五爷再大也大不过他的额娘宜妃不是。
楚言敬她也是个专业人士,应该有自己的尊严,不动声色,乖巧地等在一边,心中好笑,这宫里的人个个都喜欢玩这种小把戏,没有创意,也不嫌累。她静静地坐在一边,低着头,手中玩弄着那个杯子,耳朵却伸得长长的,仔细听着她们的谈话。她也是个女人啊,怎么能不关心这里的时尚!
原来宜妃新得了一块料子,是冰玉老爹的江宁织造新送进宫的,最妙在与颜色与桃花无异,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发出由浅金至白银的柔和光泽。宜妃十分喜欢,吩咐要做一款别致的衣裳,要扣这个桃字,却又不能落了俗套。秀娥和早燕两个商议了半天,都没有满意的方案,正在犯愁。
楚言悄悄地笑了,脑海中浮现出宜妃那张俊俏之极的脸庞。五阿哥已经二十多岁了,宜妃怎么也快四十了,大概连孙子都有了,还是喜欢这些极娇极艳极柔的颜色,也难为这两位设计师了。桃色系是她家老少几辈女人绝对不碰的颜色,非关清高,其实是没有自信,所以藏拙。桃花极美又极俗,极雅又极贫,大多数的人一穿这个颜色,就被比了下去,反而成了陪衬,突出了自己的弱点,真能压得住桃色的人,她还没有见过。
转念一想,再怎么说,宜妃也是五阿哥和九阿哥的生母,自己这么想好像不太厚道。见那两个人还不知道要商议到什么时候,她还等着要同秀娥说事情呢,楚言沉吟了一下,抬头笑道:“这块料子倒叫我想起桃花由开而谢的情形了,有了一个想法,不知两位姐姐有没有兴趣?”
秀娥好像吃了一惊,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
早燕看了秀娥一眼,笑道:“佟姑娘是念过书的,见识自然比我们强多了,快说来听听。”
楚言伸出手,就在自己身前比划起来:“从这里起来一枝桃花,一开始是花骨朵,一路往上,渐渐越开越大,在肩上开到了极盛,花瓣沿着两边袖子一路落下,最后在袖口出堆了起来。”
秀娥和早燕听得眼睛发亮,她们在这秀衣局,不知见识了多少精致美丽的衣裳,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在衣服上能创造出这样的意境。
“请问姑娘,颜色该怎么配?这料子本来已经是桃花色了,刺绣的桃花应该深一点还是浅一点呢?”早燕首先关心的是丝线的颜色。
“我记得桃花的花骨朵颜色要深一些,红一些,打开以后,花瓣渐渐变淡,最后几乎褪呈白色。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惭愧啊,她其实没有见过几次真正的桃花,就连这个创意也是一部小说里看来的,添加了一些她的想象和发挥。
秀娥微微一笑:“正是姑娘说得这样。”
“我想花骨朵的颜色就比料子要深一些,将落的花瓣应该发灰发白,但是桃花总体的颜色应该和料子的颜色是一样的,不可以失去平衡。另外,由下而上,桃花也应该由密渐疏。在脸的附近如果有太多杂物,反觉得罗索。”
秀娥和早燕虽然听不懂什么是平衡,她的意思倒是听明白了。
秀娥点点头:“得告诉宜主子,穿这件衣服时,妆得要淡淡的。”
“那么,滚边什么也都不该有了。”早燕补充道:“主要就是绣活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啊!楚言点头笑道:“这件衣服最显绣工,要把桃花绣活绣的有灵气可不容易!”
早燕抿嘴一笑,有些自负:“只能尽力了。”
秀娥想了想,又问:“纽扣该怎么办?”
“是啊,盘花扣好像不佩这件衣服。”早燕也在思考。
“如果找人用扁扁的木头刻出桃花的形状,用剪下的碎布片包了,如何?”楚言提议说。
二人点头叫好。早燕站起身,对秀娥说:“你快把样子裁出来,我先去画桃花样子去。”同楚言告了个罪,急急地走了。
秀娥此时态度大为改变,认真问楚言对衣服的样子有什么想法。楚言想了想,在带来的拍纸本上画出了一款改良旗袍,小飞袖。秀娥大为佩服,二人你来我去,讨论了一番,敲定了方案。秀娥其实是个痴人,对裁剪颇为痴迷,见到楚言在这个方面想法独到,早将先前的不痛快抛到了脑后,问起楚言想做什么衣服。
楚言跑到门外看看,确信没有人,这才说出她要做的是内衣。
“内衣?”秀娥不明所以。
“首先是胸罩,就像这个样子。”楚言画了一幅图,虔诚地看着秀娥,寄托了她满腔的希望。这个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可是已经看得出是个有本钱的,她做不来笑不露齿行不动裙,象上午那一跑,前胸象要撕裂了一样。肚兜的装饰功能远胜实用功能,香艳妩媚,她用不来。她也不指望能弄出个运动型,Victoria’sSecret之类,能有个以前见过的那种老太太用的金菊牌,她就满足了。
秀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楚言不得不手笔并用,好容易说清说胸罩的特点和用途,又磕磕巴巴地说了一通立体裁剪。秀娥的悟性极高,居然从她词不达意的解说中听出了一个大概,两眼发亮,不停地问这问那。楚言很快招架不住了,早知道多和姨妈学一点啊。没有皮筋,好在她想起了电影《飘》里面,郝思佳穿衣服那一幕,想到在前面穿带子代替。
秀娥整理了一下思路,对她说:“姑娘要的东西,我大约明白了,我先做一个出来,看看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楚言已经惭愧得冒出了虚汗,一迭声地说好。
秀娥说了一遍她的理解,居然比楚言说得还要明白一些。楚言感激涕零,她不过是见多识广,秀娥却真是天才,有资格骄傲,有权利耍小性子。
“姑娘怎么会想到做这个?”秀娥随口问。
“在南边时见过洋女人用,觉得有趣,想自己弄一个试试。”这个时代,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往洋人身上一推就安全了。
秀娥果然不再问了,拉着她量了尺寸,又拉她画了几个衣服样子留下。
接下来,楚言每天做完功课就往秀衣局跑。秀娥亲手缝制,再经过同楚言讨论修改,虽然被材料局限了,还是很快诞生了又实用又美观的胸罩。楚言毫不客气,一下作了十个,秀娥和早燕发现这东西挺好用,私下自己也作了几个。得陇望蜀,楚言又求秀娥作了几条内裤,然后是泳装。她们的交流在泳装上遇到了障碍,秀娥不能理解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穿,楚言打不定主意该在水的阻力和观念的阻力中间达成什么样的平衡。
楚言苦思了一夜,终于有了突破,正盼着赶紧对付完了功课,好去找秀娥。她肖想西苑那三池水已经很久了!
她正写着第八张小楷的时候,冰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架了她就往外拖。楚言又惊又怒,只来得及叫绣绣和素儿把她的东西收拾起来,一路上,板了个脸一声不吭,就当自己是刘胡兰了。
冰玉和十四阿哥见她真的恼了,连忙赔笑解释。原来,纳尔苏几人的旱冰鞋也已经拿到了,一伙人呼朋引伴到处找地方练习,可惜不得法,始终不能体会楚言所谓飞翔的感觉,在抱怨她骗人之余,有人想起应该让她亲自传授。这几天,三位阿哥和冰玉派人来过,亲自来过,却总也没有照着她的面。今天,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商量,等不得她做完功课了,早早过来堵住她,拉了就走。
楚言心里一软,脸上就绷不住了,想想她也有一阵子没有见到这些人了。她只顾忙着自己的私事,还真冷落了他们,就连四阿哥来查了两回功课,也没找到她,还是素儿把她临的帖拿出来给他看了完事。
那三个人拉着她七拐八弯,突然眼前一亮,好大的一个广场。中央一条汉白玉的小道,两边连着汉白玉浮雕的台阶,宽阔的台阶分别通向巍峨的宫殿,红墙黄瓦,肃穆庄严。
“那里是——”楚言哆哆嗦嗦指着两边的宫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是太极殿,那个是中极殿。”十阿哥毫不在意地回答,一边大声招呼着广场上零零落落的几个人影。
十三阿哥脸上带笑,走过来打招呼:“还是十哥能耐,到底逮住了这个丫头。”
楚言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些人脚下的旱冰鞋,连着深呼吸几下。罢了,既然太庙可以用来开音乐会演唱会,太极殿后面的广场自然也可以用来溜冰!脸上镇定了一下,她认真地看这三位阿哥:“我是被你们绑架来的!不是我自己来的!”
三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是怕被人抓住受罚。十阿哥斜着眼看她,裂开嘴嘲笑:“爷还以为你胆子真有多大呢。原来也就比老鼠胆大一点儿!怕什么,有我呢!看谁敢为难你,爷撕了他!”拍着胸脯,保证她的安全。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都笑,安慰说:“别担心!这里一两年也用不了一次,平日里除了打扫的没有人来。”
楚言甩了甩头,抛开心底的不安,就再疯一回吧!拿过冰玉的旱冰鞋套到脚上,站起身,飘然溜了一圈。现在,这个广场比在后世她来故宫游览时平整多了,大块的方石,石缝大概是用三合土勾过,几乎感觉不到。难为了一群人,居然想到了这里。
原来三三两两穿了旱冰鞋,战战兢兢小步走的人,见识了她的飘逸飞扬,都停了下来,艳羡地看着。楚言飘飘然地又滑了一圈,前滑,后滑,转身,口中说道:“别怕摔,越怕越要摔!刚开始摔两跤也是要的,地下是石头,小心了别摔着脸和要紧的地方。往哪个边滑,身子就略略往那边倾一些,象在冰上一样。只不过,四个轮子比不得一把刀,转弯,换方向,停下的时候都要慢一点。来,试试!”
一眼看见十四阿哥脚上已经套好,正一脸跃跃欲试,不由一笑,轻轻地停在了他面前,伸出手:“十四爷,我来带你。”左手轻轻握住他的右手,右手在他右臂轻轻一推,带着他滑了出去。
看见他脸上最后一丝害怕消失,取代的是一脸兴奋,身体渐渐变得柔软平衡,脚下悄悄地开始蹬,楚言开心地笑了:“十四爷,我没骗你吧!”这情景让她想起好多年前,大院里的几个哥哥姐姐也是这么教她的。
十四阿哥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不错!象冬天在冰上一样!”
“转弯的时候要慢着点。”楚言口中说着,脚下一蹬,然后轻轻地放开了他,看着他摇摇晃晃,最终平稳地滑了起来,口里称赞着:“十四爷天赋过人,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十四阿哥有点得意,向她身后看了一眼,好笑道:“你别管我了,去看看十哥吧。”
楚言回头一看,就这一会儿工夫,十阿哥已经摔了一跤,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微微一笑,滑了过去,将他扶起,一样带了他在场子里溜起圈子。
十阿哥一会儿兴奋地大叫,一会儿怕摔地死死拉住她,一会儿还要同身边经过的人说话。楚言轻笑摇头,十阿哥的运动才能和十四阿哥一比真是泥巴和云彩,可是,这样的性格也很可爱呢!
冰玉看见场中的人在楚言带动下,渐渐都滑了起来,看得她眼花缭乱,心里痒痒,大声叫着楚言。楚言想起她的冰鞋还在自己脚下,连忙找到渐渐溜得有点模样了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把十阿哥交给他们,自己往冰玉这边来,离得近了,正想开口调侃她几句,猛然看见他们来时那个门边出现了一个身影,心里一害怕,上身止住了,双脚向前一滑,啪地一声狠狠地坐到了地上,尾骨处一阵剧痛。
冰玉吓了一跳,跑过来扶她,也看见了那人,吓得手足无措。那人慢慢走了过来,脸色阴沉,两颊绷得紧紧地,一双眼睛如漆如墨,深不见底,凝聚着暴风雨。
场中众人也都看见了他,好几个人都象楚言一样受惊之下摔了跤。
“四哥,你怎么也来了?来,跟大伙儿一起乐一乐吧。”十阿哥装着不在乎,还拉他下水。
“四哥,我们,楚言她——”十四阿哥有点担心有点无措,不知怎么解释。
还是十三阿哥最镇定,走过来给四阿哥请了个安,垂首道:“这都是我的主意,请四哥责罚!楚言是被我拉来的,不关她的事!”
四阿哥的目光冷冷地掠过他,然后是十四阿哥,十阿哥,纳尔苏那些人,和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冰玉,最后落到正咬牙忍痛,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的楚言身上,声音象结了冰一样:“你这一阵子,就忙着干这个?好得很!你的功课呢?拿给我看看。”也不理那些人,自顾自转身往回走。
楚言咬着牙,把脱下的冰鞋放到一边,忍着疼站了起来,慢慢跟在他后面。
“楚言。四哥——”十四阿哥急唤,声音中带了着急和恳求,就要追上来,被十三阿哥一把拉住。
门边正站了一个少女,容貌俊俏秀美,正幸灾乐祸地看着楚言。四阿哥走过她的身边,突然对她一笑,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身后众人听见:“绿珠姑娘,多谢了!”
绿珠本来一脸得意,此时添了几分无措,嗫嚅地想该回句什么,四阿哥已经走了过去。耳中听见十阿哥一声怒喝:“绿珠!爷撕了你!”,绿珠脸上浮起惊愕慌张,匆匆忙忙,居然抢在四阿哥前面,跑进了内廷。
十阿哥拔腿要来抓绿珠,却忘了脚下的四个轮子,结果摔了一个大马趴,哎约哎约地叫起疼来,场面上一阵混乱。
楚言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只是死死咬住下唇,狠狠憋住了泪,跟在四阿哥后面回到摛藻堂。一路上,有人好奇地上前观看,指指点点,都被四阿哥冷冷的一眼给吓跑了。
进了摛藻堂,四阿哥近身太监何吉已经等在那里,递过来一把戒尺。四阿哥淡淡说了一句:“你们都下去吧。”
何吉喳了一声,招呼着怀湘采萱,带了几个太监宫女都退了出去,院中只剩下了他二人。
“伸出手来!”
楚言乖乖伸出右手,事到临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也不会哀求丢脸。
“另一边!”
楚言把左手也伸了出去。戒尺带着风声,狠狠落下,楚言吃痛往后缩,却被四阿哥拉了回来。
“你既然敢做,怎么不敢当!怕疼了?怕疼你就老实一点!看你搞的那些花样,你把宫里当成什么了?哭什么?几下戒尺就受不了了?还敢哭!要不要换成刑杖?你真以为没有人能管你么?”四阿哥口里怒骂,手中也没闲着,戒尺一下一下,噼噼啪啪地落到了她的手上。
除了开头几下很疼,左手渐渐变得麻痒,楚言的倔强劲上来,下唇咬出了血,一声不吭,眼中的泪却再也忍不住,成串地落下,在地上砸出了小坑,下巴上又是血又是泪一片模糊。
四阿哥也觉得有些不忍,丢开戒尺,狠心命道:“跪下!”
楚言摇摇头,要打就打,要跪没门,还真把她当奴才了!
“还敢不服!”四阿哥怒气又起,在她膝盖后面狠狠踢了一脚,楚言扑通跪了下来,放声大哭。四阿哥大怒,捡起戒尺,对着她一顿好抽,只小心避过了头脸和右手。
终于,四阿哥停住手,戒尺指着她命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三天之内不许出这院子一步!要敢违抗,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外面传来他命令怀湘和采萱的声音,无非让盯紧了她,如有违抗连带她们也逃不了干系等等。怀湘采萱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四阿哥这才离去。
楚言听见怀湘他们进来的脚步声,挣扎着爬了起来,跑进自己的屋子,关上门趴在桌上呜呜地哭。她不要在这里!她要回去!她要见到爸爸妈妈!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楚言哭着哭着竟睡了过去,梦中她回到了现代。在职场,她又是那个精明能干端庄矜持的职业女性,在会议上讲解近年债市的收益情况和风险分析报告。同家人朋友在一起,她又是那个机智风趣谈笑风生的年轻女子,童心未泯地同小辈们一起唱歌做游戏。她的身上好痛,是撞过车了吗?一个医生严肃地说:你身上的伤是殴打所致。来了一个社工人员,劝说她揭发虐待她的人,让社会和法律来帮助她保护她。好好笑!她是会任人虐待的么!打她的人好像是雍正皇帝哦。他们抓得着么?雍正?突然她又回到了古代,对面就是那个凶狠的四阿哥,戒尺呼啸着落了下来,疼!
楚言□□了一声,醒了过来。还是那间小屋,还是那些简单但古典的家具,原来她仍是在古代的皇宫里。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天快黑了么,不知她睡着了多久,动一下,发现她左边那只猪手正被握在一个人手中,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那人更轻柔但是坚定地握住了:“你醒了。”
楚言眨眨眼,认出了这个温润柔和的声音的主人:“八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八阿哥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她的问题,继续把一种黑乎乎粘稠稠油腻腻的药膏一样的东西在她手上抹开。左手抹上药膏的地方先是一阵清凉,然后微微发热,不再是又麻又痒又疼的感觉,舒服多了,只是这味儿——
楚言用右手捂住了鼻子,嫌弃地看着那一手的药膏,比红花油的味儿还大!
八阿哥脸上的笑意加深,从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将抹了药膏的左手轻轻包了起来,口中安慰说:“别嫌这药味大,要论活血化淤,最管用不过!好好睡上一晚,明儿就不疼了,再过一晚肿也就全消了。”
楚言有点担心地问:“会留疤么?”她虽然出身在医生家庭,可是没有挨打的经验啊。
“不会!别沾水,会好的快些!”八阿哥肯定地说,一边又拿出了一个小瓶:“听说你还摔了一跤,身上的伤用这个,疗效会慢一点,可是不伤皮肤。晚上让你的丫头给你抹上。”
楚言哦了一声,伸手拿过小瓶,打开盖子看了看闻了闻,乳白色的药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满意地点点头:“其实,都用这个就可以了。”被他一提醒,浑身上下的淤伤都钝钝地疼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将药膏各处抹上止疼。
见八阿哥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挂着温和淡笑,没有要走的意思,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楚言为了减轻压力只好没话找话说,又问了一遍:“八爷怎么会想起来看我?”还带着药膏。
八阿哥微笑着淡淡地说:“我今日原在宫里,后来听人说老十摔了一跤。我过去的时候,十三弟十四弟合着冰玉都在,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同我说了一遍。他们担心四哥处罚你,求我过来看看,顺便也可以替你求求情。我来时,四哥已经走了,知道你挨了打,就去我额娘那里取了药膏来。”
他的额娘?那个柔弱美丽身世可怜的良妃!常常受人欺负么?所以身边总备着这些药膏,好凄惨哪!楚言为她悲叹一声。
好似猜到了她的想法,八阿哥眼中闪过一丝悲伤,声音却仍是淡淡的:“额娘是为我预备的。”
看出她的愕然,八阿哥淡淡一笑,好像在说他人一个平淡故事:“我小的时候,常常挨打,有时手心肿得笔都握不住。额娘无意中听说,花了好大力气,打听到了两个偏方,配齐了几十味药,亲手制成药膏,每个月都悄悄求人给我送来。后来,我不再挨打,可是额娘却习惯了,总要存了些才能放心。”
楚言鼻子一酸,想象着一位母亲被迫与儿子分开,连面也见不着几次,听说了儿子受苦,是怎样的心疼怎样的无助,甚至怨恨自己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为了能够减轻儿子的苦楚,她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拿出自己菲薄的积蓄和首饰,四处求人,亲自动手,将满腔的疼爱怜惜一起融进了药膏。孤苦无援的小男孩收到母亲辗转送来的药膏,又是怎样的思恋怎样的心酸,也许怀抱着药膏悄悄地躲在了被中哽咽流泪吧。
楚言吃力地笑笑,打趣道:“八爷小时候必是淘气的紧了,所以才老挨打。”
“我若说从来没主动惹过事儿,你只怕不信。”八阿哥也是一笑,眼神却变得遥远,飘忽到了过去:“我小时候还真没有闯过什么祸,除了在额娘面前,连话都很少说。我六岁进学,跟年纪大的阿哥们一起念书。在那之前,没有人为我启蒙,所以我是最笨的一个,不会握笔,不会写字,不声不响的怪讨人嫌的,答不出老师们的问题,自然要挨打。”
楚言心中一紧,觉得胸口闷得发慌,用力甩了甩头,嗔道:“八爷胡说呢!八爷这么,这么好,怎么会讨人嫌呢!”
听了她的话,八阿哥空洞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笑道:“那些老师应该是嫌我的吧。每回需要找个人来打的时候,大多都是打我。”
“竟有这样的老师!皇上还不砍了他!”楚言大骇,她从小到大,经历了多少老师,讨厌的倒也不少,却也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他还是皇子呢,那些老师不要命了!
八阿哥摇摇头,解释说:“那些老师都是皇阿玛亲自挑的,不但学问高深,为人处事也是最稳重不过的。”
楚言不屑地撇撇嘴,还稳重呢,老师体罚学生就是不对,不称职!
八阿哥被她的表情逗乐了,有些好笑地说:“我有时会同太子一起上课,太子是储君,即使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自身也不能受罚,要找人代替。”
所以他们就捡一个年纪最小,最没有靠山,最不受重视的来欺负!楚言咬牙切齿,这些人势利阴险,不配为人师表!
“四爷有没有埃过打?”楚言突然想到莫非四阿哥也是以前被打得急了,现在要找一个人打回来。
八阿哥想了想,答道:“除了太子,我们中没有没挨过打的。不过,四哥的养母佟贵妃每日都要细细询问他在学的情况,老师们轻易也不太打他。”
看着眼前英俊儒雅的八阿哥,楚言想起了她的小侄儿小外甥。他小的时候,也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吧。温柔美丽的母亲和乖巧可爱的孩子,本来是一幅多美好多温馨的图画!却被人为地拆散,尝尽相思之苦,母亲受人白眼,孩子居然要为比他年长许多的兄长的过失受罚。这个皇家,号称天家,却是没有天理啊!
“你怎么了?”八阿哥惊呼一声,伸过来的手接到了两滴热泪,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泪难道是为了他流的?除了额娘,居然有人会为他流泪!八阿哥这才意识到,他,少年封爵风光无限的八贝勒,居然将埋在他心底的陈年往事,对宝珠对九弟甚至对额娘都没有说过的话,对这个相识不深的少女轻易地说了出来。是因为她脸上的悲悯和怜惜么?还是因为不知不觉中,他竟已将这个少女放入了心中?
惊觉自己竟是满面泪痕,楚言用完好的右手胡乱抹了一把,努力绽出一个笑容:“那些都过去了!如今,八爷可是最出色的呢!孟子曰:天降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至少,八爷大概还没挨过饿吧!”
八阿哥哑然失笑,点头赞成:“所以我尚不能担当大任,然否?”
她安慰人的水平好像很低啊!楚言不好意思地笑笑,真诚地说:“八爷有一个最美最好最温柔的额娘,很幸福!”
八阿哥一震,双眼渐渐化成水一样的柔情,像是要将她淹没在那两汪水潭中似地凝视着她,点了点头:“是!我有一个最美最好最温柔的额娘!”
在那样的注视下,楚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再也不能把眼前这人当作那个阴险狡诈,图谋不轨的阿其那。
八阿哥也不说话,二人之间弥漫开的沉默带给楚言奇怪的不安,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受了伤,突突地疼。
八阿哥看出她的局促,笑道:“倒忘了,今日来原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可是钱筹到手了?”楚言眼睛一亮,兴奋起来,连身上的疼痛都突然轻了许多。
“正是!你所谓的合同,比预计的还多卖了二十多份,你那个族叔祖佟尔敦一个人买了二十份。”八阿哥赞叹道:“九阿哥愁了半年的事儿,想不到经你三言两语一点拨,竟是柳暗花明,他昨儿还在我面前称你是他的福星呢。”
楚言呵呵直笑,看来她的事业又要起步了,口中还不忘申明她的利益:“福星不福星的倒没什么,只别忘了他答应的事儿。”
八阿哥正色道:“你不用担心这个!九阿哥虽然脾气不好心思太重,可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却是实心实意。他既答应了你,就决不会食言!”
楚言忙赔笑答是。
八阿哥恢复了温和的笑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记得那日你原说有些想法,后来说到借钱的事,就没再提。”
楚言有些尴尬,赧颜道:“想法是有一些,未必可行,就算能行,大概也要许多的资金,可否以后再说?”
“你说得也有理,是我心急了。”八阿哥轻轻一笑:“九阿哥预备过两日就要出发去云南了,你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他?”
楚言愣了一下,九阿哥最多不过是她未来的合伙人,又不是她男朋友,有什么话可说的!努力想了想,说道:“听说云贵一带瘴气很多,山多土匪也多,请九爷多保重!一路小心。”客气客气,知道九龙夺嫡,他也是其中一条,这次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八阿哥答应转告,沉吟了一下,突然问:“你可怨恨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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