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御的人?”张潜眼前瞬间闪过一张年轻且热情的面孔,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个紧紧。
在刚刚入仕那会儿,他弄不清尚辇局在大唐官场体系中的位置,所以想当然地将奉御李其,当成了皇家专车队的队长,并且多次跟后者以平等身份喝酒涮火锅,甚至相约一起去逛青楼!
而现在,他却已经清楚地知道了,那位跟自己相约逛青楼的“李司机”,就是应天神龙皇帝李治的亲侄儿,相王李旦的二儿子,另一个时空历史上亲手创建了开元盛世,又亲手将盛世毁灭的大唐玄宗皇帝李隆基!
在刚刚来到大唐那会儿,张潜曾经做梦都盼望,自己能找到李隆基,抱紧此人的大腿。那意味着,他这辈子可以像韦小宝那样,不用付出多少努力,便能娶无数个美女,积聚起怎么挥霍都挥霍不完的财富,让天下数得着的英雄俯首帖耳,还能视大唐律法为儿戏!至于安史之乱,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又何必在乎?
而现在,李隆基却是张潜最不希望发生瓜葛的人,没有之一!
李隆基曾经在他急需钱财支持的时候,派王毛仲偷偷送来了一整箱黄金!李隆基在被他发现了临淄王身份之后,依旧还像原来一样,跟他嘻嘻哈哈,称兄道弟。
他被迫前往西域去建功立业这段时间里,李隆基通过自己和相王府的影响,多次替六神商行挡住了太平公主的黑手。今天,他正为缺乏长安那边情报而感到忐忑不安之时,李隆基的亲信,又恰恰出现在了他的军营门口。
按照这个时代的眼光,无论于情还是于理,接受李隆基的善意,进而与对方达成某种政治联盟,帮助对方实现个人野心,恐怕都是张潜的必然选择!
然而,一旦他选择了李隆基,就有可能意味着,历史的车轮被他推着绕了个大圈子,又“顺理成章”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他打碎历史枷锁的誓言,最终有可能还是好梦一场!
“大师兄判断没错,肯定是临淄王的人!他从长安一路追到金城,肯定带着重要消息。”见张潜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却迟迟没有下达召见此人的命令,郭怒忍不住在旁边小声提醒。“大师兄如果担心有诈,就让我先替你去见一见他。我对长安城熟,随便几句话,就能套出他的身份是真是假。”
“不必!你替我去接一下他就行。接上之后,直接把他带到中军帐这边来!”张潜迅速回过神,摇摇头,笑着吩咐。
耳畔隐约响起了齿轮撞击声,张潜知道,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努力将历史的车轮,朝原来轨道上扳。但是,他相信,只要自己在,历史的最终走向,却未必能让那只手的“主人”如愿。
李隆基如今只是潞州别驾,官职级别低于郭怒这个甘州刺史。此人能调动的兵马不足一府,并且全都没上过战场。而他这边,除了皇亲国戚的身份之外,其他各方面实力,都远在李隆基之上。
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张潜在帅案之后,缓缓坐直的身体,气如山岳。
中军帐外,很快就传来了通报声。紧跟着,一个长相和身材,都跟李隆基极为相似的年青人,被郭怒领了进来。
“上都护,这位是相王的第四子,巴陵郡王,银青光禄大夫,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他有要紧事,特地赶了上千里路前来见你!”没等张潜询问对方名姓,郭怒就抢先高声介绍。
“巴陵郡王?”本以为来人是李隆基的心腹,没想到是李隆基的亲弟弟,张潜楞了楞,快速站起身,客气地向对方拱手,“先前不知巴陵王殿下驾到,末将有失远迎……”
“上都护千万别这么说,按照规矩,李某身为郡王,根本不该前来军营。”来人果断侧身,随即向张潜郑重还礼,“今日之所以不顾规矩,一是为了向上都护示警,二是为了避祸。还请上都护看在家兄的份上,收留李某几天!”
“还请郡王殿下先告知,到底遇到了什么祸事,需要躲到张某的军营之中才能安全?”张潜向来不喜欢大包大揽,皱了皱眉,笑着追问。
“嗯哼……”没想到张潜戒备之心这么强,居然宁可不听自己带来的警讯,也要先弄清楚收留自己会给碎叶军带来多大麻烦,李隆范顿时感觉好生郁闷。然而,他却迅速调整好了心态,微笑着回应,“上都护放心,李某没得罪任何人。只是觉得最近长安城内风起云涌,怕遭受池鱼之殃,所以想找个地方避一避。如果上都护怕受到牵连,李某到了沙洲,就会自行离去。绝不会让上都护觉得难做。”
“遭受池鱼之殃?”张潜听了,却不肯点头,继续低声询问,“郡王殿下可是皇亲国戚!能有什么风波,敢殃及到你?”
“上都护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李隆范忍无可忍,气得用力跺脚,“从则天大圣皇后当政那时起,哪一次国事动荡,皇亲国戚不死上一大堆?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不敢跟着胡乱掺和,但是,我却能感觉得到,用不了多久,恐怕长安城内就又得乱成一锅粥。所以,才提前躲出来,免得哪天在家里睡觉时候,就稀里糊涂送了性命。”
不待张潜回应,他想了想,又快速出言激将,“上都护如果肯收留我,让我在军中躲一阵子,我自然感激不尽。如果上都护怕受到牵连,就让我远远地跟在你的兵马之后,到了沙洲,我自然会主动离去。广平郡公程伯献乃是我的妻兄,他那边,不至于让我连口安稳饭吃都混不到。”
“我倒不是怕受殿下的牵连,而是殿下身份实在特殊,留殿下在军中,与国家法度不合。”张潜却坚决不肯上当,迅速斟酌了一下,果断作出决定“这样吧,令兄临淄王与张某有恩,张某派一个团弟兄,护送殿下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但是,他们只负责保护殿下的安全,却不会听殿下的命令,去跟任何人为敌。”
说罢,快步走向书案,伸手去抓令箭。
“如此,就多谢上都护了。”李隆范终于无可奈何,扁着嘴拱手。随即,又微微抬起头,静待张潜询问警讯的究竟。
然而,让他再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张潜竟然只顾着调遣精锐,担任他的护卫。却没对他提出任何问题。仿佛对他先前所说的两个缘由,只记住了其中一个,将对自己更重要的那个,彻底忘了个干干净净。
“上都护,李某不光是前来你这里寻求保护。”终究是一个没经过太多风浪的公子王孙,李隆范很快就沉不住气了,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
“张某今日没能收留殿下,心中有愧。”张潜看了一眼,笑着摇头,“不敢再受殿下的恩惠!”
“你这人,怎么脾气如此古怪?亏得家兄还说你爽利!”李隆范大急,再度用力跺脚,“你接下来行军,千万要小心。我在长安城中听说,有人买通了吐谷浑人,想在半路上袭击你!”
“吐谷浑人?袭击我?”张潜听得满头雾水,瞪圆了眼睛追问。
在场的郭怒和逯得川两个,也都听得目瞪口呆,谁也不敢相信,以眼下碎叶军的威名,居然还有部落兵马,胆敢主动前来撩大伙的虎须?
“你别不信,出了金城之后,沿途地广人稀,且山川众多。吐谷浑诸部的骑兵,经常扮做强盗袭击商队的百姓。而吐谷浑在近些年来,又主动依附于吐蕃。”被三人表现,弄得好生尴尬,李隆范继续张牙舞爪,“你搅黄了大唐跟吐蕃说好的和亲之事。我要是吐蕃大相,也咽不下这个口气!听闻你赶赴西域,身边还没多少兵马,肯定会想方设法要你的性命。大不了,将你击杀之后,再杀几个吐谷浑的埃斤献给大唐,届时,朝廷即便明知道这里头有猫腻,为了避免跟吐蕃人打个没完,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这笔糊涂账!”
“殿下此言在理!”张潜这回没有继续表示怀疑,而是认真地向李隆范拱手道谢,“多谢殿下提醒,否则,张某难免被人杀个措手不及。”
“上都护不必客气,李某也是看不惯某些人为了一己之私,就加害国之干城,才特地赶过来提醒你一声。”李隆范心中得意,却装作一副大咧咧模样,笑着摆手。
“却不知道是谁如此无耻,居然连勾结异族,坑害自家勇将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郭怒心思机敏,迅速从他的话语里头,抓住了一处新的关键所在,拱手询问。
“嗯!”李隆范抬手捋了自己下巴上根本不存在的胡须一下,再度卖起了关子,“实话告诉你,郭二,李某是在媚楼那边,胡乱听人说了一嘴,未必做得准。只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带着几个家丁,匆匆忙忙追过来提醒你们。若是一旦把幕后主使者名字说出来,而事后又证明谣言乃是空穴来风,岂不是诬陷人家清白?”
“殿下你……”郭怒顿时无言以对,皱着眉头直喘粗气。
“二师弟,别难为殿下了!”正郁闷得直想打人之际,耳畔却传来的张潜的声音。让他的心脏顿时就觉得一片安宁,“无论吐谷浑人受谁指使,只要他们敢露出敌意,直接打垮了就是。打完了,一路追杀到老巢,自然就能让吐谷浑人交代出,那幕后的主使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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