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宝衣笑吟吟注视着南景。

    他如今还只是个没有参加科举的少年,还不是前世盛京城里那个惊才绝艳的探花郎,更不是迎娶了相府千金的翰林院编修。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笼在袖管里的双手捏得很紧,整个身体都呈现出紧绷的姿态。

    显然,他并没有料到,那根金钗还有这般来历。

    众目睽睽之下被拆穿谎言,对一个意气风发的十七岁少年而言,这种羞耻大约是很难忍受的。

    南胭更是满脸不敢置信。

    她的哥哥是天之骄子,是她真正的娘家和靠山,应该迎娶最有权势的官家小姐,助他仕途顺利青云直上,而非柳怜儿这种出身低贱的货色!

    她能帮到哥哥什么呢?!

    可惜物证摆在那里,兄妹俩终是无话可说。

    老夫人已经不耐烦,“老身是个商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老身明白,写四书五经的圣人,绝不会教学生逃避责任、谎话连篇。南景,做学问之前,先学学怎样做个人吧。对待表妹尚且如此,你若为官,又该如何对待天下人?!”

    南宝衣脆声捧场:“祖母,你说得真好!”

    南景满脸臊红。

    老夫人又道:“至于这位柳姑娘,人家清清白白地跟了你,没有当妾的说法。南景,你娶了她,也算是给柳家一个交代。”

    她有些厌烦,摆摆手,被季嬷嬷搀扶着去了寝屋。

    厅堂里的人渐渐散去。

    南宝衣从萧弈肩头跳下来,朝他伸出小手:“芝麻饼!”

    萧弈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瓣,笑容懒洋洋的:“吃完了。”

    “二哥哥,那可是我吃过的饼……”南宝衣惊讶。

    “没事,我不嫌弃。”

    他一副很大方的表情。

    南宝衣咬了咬唇瓣,没吭声。

    他不嫌弃,但是她嫌弃啊!

    她双手揣在袖管里,闷头往外面走,盘算着待会儿一定要吃两碗阳春面才行,还要加两个荷包蛋!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她爹拿着根棍子,气势汹汹地朝她冲过来。

    南宝衣心头一凛,急忙躲到梅花树后,“爹,你拿棍子干什么?!”

    “拿棍子干什么?!当然是打你!好好的,你胳膊肘往外拐,非得帮柳怜儿作证!现在好了,你哥哥被迫要娶柳怜儿,你高兴了?南宝衣,景儿可是你哥哥!将来高中进士,要娶公主的!”

    南广膝下只有南景一个儿子。

    平日里当眼珠子似的疼爱,只盼着他能高中进士光宗耀祖,再娶一位官家小姐,也好青云直上。

    如此,也能叫母亲和二哥知道,他南广也是很有能耐的。

    南宝衣翻了个白眼。

    就南景那样的,还想娶公主,他咋不上天呢?

    她从梅花树后面探出小脑袋,“爹,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告诉祖母!”

    “你——”南广气得要命,“你别拿她来压我,我今日就要打死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他卷起袖管,不管不顾地去捉南宝衣。

    南宝衣身形灵活,敏捷地躲到一堵照壁旁,“爹,我这是帮南景娶媳妇,让你尽早抱孙子,你应该感谢我才是!”

    “你放屁!”

    这边闹得厉害,早被丫鬟禀报给老夫人。

    老夫人还没坐热乎呢,气得拄着拐杖赶出来,“南广!”

    南广顾不得她,“娘,您有什么话过会儿再说,我先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女,让她胳膊肘别往外拐!景儿前程大好,都被她给毁了!”

    南宝衣奔到老夫人身边。

    她可怜兮兮地抱住老人家,“祖母救我!”

    “可怜的孩子,别怕!”老夫人慈蔼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又抬起头,凶狠地瞪向南广,“老三,你儿子就是个绣花枕头,连乡试都未必中得了,更别提科举!还迎娶公主,怕是梦里迎娶公主!”

    南广急了眼:“你儿子才是绣花枕头!娘,我不许你骂景儿!”

    “是,我儿子确实是个绣花枕头。”老夫人冷笑,“赶紧滚去前院,看见你就烦!”

    “我——”

    南广还想说点儿什么,老夫人已经牵着南宝衣进屋了。

    他没教训到南宝衣,恼怒地拿棍子往梅花树上抽。

    抽着抽着,突然察觉背后凉飕飕的。

    他回头。

    萧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南广吓了一跳,急忙用木棍保护自己,“你,你想干嘛?”

    萧弈夺过他的木棍。

    他凑近南广,嗓音轻慢:“三叔,娇娇帮你挑好了儿媳妇,你不高兴吗?”

    南广恼怒:“她胳膊肘向外拐,不知道维护自家哥哥,简直可恶!什么儿媳妇,那种姑娘,怎么配得上我家景儿?!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南宝衣出来,定然要好好教训她!”

    萧弈挑了挑眉。

    他笑容轻慢:“三叔想教训南娇娇?”

    冬阳沉静,青年笑起来时,凤眼漆黑晦暗,宛如恶犬。

    南广最怕他笑了!

    他惊恐地揣起小手手:“只是,吓唬吓唬她……其实,没那个想法……”

    “没有最好。”萧弈拍拍他的肩膀,俯身,在他耳畔温柔低语,“三叔,打狗还要看主人。南娇娇的后台,是本侯。再叫本侯看见你企图教训她……你的腿,形同此棍。”

    手腕粗的木棍,他连眼都不眨,直接给掰折了!

    他含笑离去,只留下清冽的山水香。

    南广咽了咽口水。

    他看着断成两截的棍子,双腿瘫软,跪坐在地。

    他抬袖抹了把冷汗,突然连滚带爬地奔向老夫人的寝屋,哭嚎着嚷嚷:“娘,萧弈欺负我!他恐吓我!”

    寝屋槅扇紧闭。

    他一边挠门一边嚎,嚎了半刻钟,季嬷嬷终于打开门。

    黑脸的老嬷嬷,一本正经道:“老夫人正和宝衣姑娘用早膳,她叫三爷赶紧滚,别弄脏了她的门。老夫人还说,侯爷最是孝顺,绝不可能做出欺负长辈的事。三爷再敢无中生有,她就亲自打断你的腿。”

    说完,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寒风呼啸,南广可怜地呜咽。

    他没有骗人!

    萧弈真的恐吓他了!

    萧弈好可怕呜呜呜!

    嚎着嚎着,南广突然庆幸,萧弈不是娇娇的夫婿。

    否则他这当老丈人的,还有没有威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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