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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从7点一直吃到9点,范小厘大呼满意。陆杰笑着问她:“觉得好吃?”
“比我自己做的好吃多了。”她摸摸自己凸出来的胃。
“你自己做饭?”
“最近兴趣所致,学了学。”
“结果如何?”
“挺好的。一开始做一次要六顿才能吃完,现在做一次三顿就吃完了。而且不是因为做得不好吃,是我故意做那么多的。”
“真厉害啊。”陆杰赞叹。
“那是。”范小厘毫不谦虚。
坐上车出了地下车库两人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陆杰把CD机里绿日乐队的碟片退出来,一边开车一边跟范小厘说:“你找一下黑色那个CD盒,里面有一张NorahJones的《Comeawaywithme》,找到给我。”
范小厘打开面前的手套箱,箱顶很人性化地设计了照明灯,她就着昏暗的光线找起来,那张专辑放在第一张的位置,看来是经常听。“给。”她把碟片抽出来递给陆杰。
“下雨的时候一定要听爵士乐——此乃人生真谛。”陆杰一边说一边接过来塞进CD口,爵士钢琴的声音和沙哑的女声缓缓流淌出来。乐曲中有海浪冲击沙滩的声音,周围有雨滴拍打车窗的轻响,歌词异常简单:“Thelongdayisover…thelongdayisover…(漫长的一天结束了)”
一曲终了,陆杰转头问她:“听过NorahJones吗?”
“听过名字,没听过歌。”
“现代爵士公主,高中课标音乐书上唯一活着的人。”
“名符其实。”
“很有感觉吧?”
范小厘慢慢点头。
雨声和缓慢的音乐是最好的催眠曲。第二首歌结束时她觉得有点恍惚,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为了避免自己一不小心睡过去,范小厘开口跟陆杰找话聊:“陆老板最近都干嘛了?”
陆杰笑着从倒车镜里看了她一眼:“我一见面就跟你交代了,在旧金山呆了一个月,又去洛杉矶呆了一个月,这么快就忘了?”
“对哦……”范小厘抓了抓头发,看着倒车镜里的陆杰笑着说:“我每天都在写财务报告。”
“原来你是做财务的。”
“你不知道吗?”范小厘有些惊讶,人也清醒了点,坐直了看着陆杰的侧脸。
“你没说过。”
“那你怎么没问?”
“我不想知道。”
“为什么不想知道?我就这么没有神秘感、吸引力?”
“大概是因为我不在意这个吧。”
“为什么不在意?”
“我都已经是PhD(DoctorofPhilosophy研究型博士)了,哪来资格在意别人是做什么的。”
“哎……”范小厘笑着叹了口气,“原来PhD这么可怜。”
“当然可怜。你知道PhD是什么的缩写么?”
“是不是永久性脑损伤(PermanentheadDamage)的缩写?”范小厘呵呵笑起来,大学时管理学原理课的老师就开过这个玩笑,她一直记得。
“你知道啊?”陆杰有点吃惊,“那你大概能理解我的痛苦了。”
“完全理解。”范小厘学着电视卖药广告里夸张的女声字正腔圆地说,“据《本草纲目》记载,‘唯脑残者,不可医也’。”
“哈哈,对。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嗯。”
雨越下越大,范小厘想着刚才和陆杰的对话依稀记起她那次问赖韦田CBD是什么意思,没想到陆老板也会讲这种无聊的笑话。音乐声和雨声像是把一切喧嚣都隔绝了,她甚至连指路都不敢太大声,陆老板坐在她旁边开车,身上有股她说不出的熟悉的味道。
等车开到小区附近她才想起来,那是他们分开前那个雨夜的味道。
范小厘让陆杰把车开到小区后门,那里离她住的单元近。开到门口他们才发现,大门锁上了。陆杰按了几声喇叭,没人出来开门。
“可能保安师傅有事离开了,等一下吧。”范小厘说。
“好。”
陆杰关了远光灯,把顶灯打开。周围一下变暗了很多,车里是温暖的黄色。雨水落在车顶的全景式天窗玻璃上发出叮咚的响声,像是无节奏的鼓点,敲击着夜色的静谧。
两个人都靠在舒适的皮椅上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范小厘小声问:“陆老板?”
“嗯?”
“你经常自我吐槽你的博士身份么?”
“怎么这么问?”
“上次在西塘的时候,你好像很聪明很骄傲的样子。”
“现在不觉得我骄傲了?”
“也不是……大概是知道你的身份之后,觉得你那些语言行为都能解释得通了。”
陆杰有两三秒没说话,然后转过头看着范小厘问:“身份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范小厘点点头:“很重要。”
“为什么这么重要?”
“身份决定人的合理行为。”
“行为不是由人的内心决定的吗?”
“内心是个体的,身份是社会的,人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
“那你帮Stella联系演出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范小厘惊讶。
“阿Ken告诉我的。你是做财务的,却在帮一个摇滚乐团筹备演出,所以你给你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范小厘深吸一口气慢慢答:“伪文青……”
陆杰隔了一会儿低声笑起来:“你的想法真有意思。”
又是短暂的沉默。
雨继续滴滴答答地敲在天窗上,声音越来越大,节奏越来越急。陆杰看了眼表问:“等了10分钟了,怎么还没人回来开门?”
“不知道,要不你就送到这儿吧,我直接冲进去,没几步路的。”范小厘大义凛然。
“你舍得把你的COACH围巾淋湿?”
范小厘大惊:“你怎么知道我围巾是COACH的?”
“这是男士经典款啊,我也买过一条,棕色的。”
“明明是女士的好不好!”她据理力争。怎么可能,挑了20分钟的围巾挑成了男款?!
“好吧。反正都能戴。”陆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指着关着的大门问:“这里人可以进去吗?”
“可以,有个小门。”
“我送你进去吧,后备箱里有伞。”
“也行。”
陆杰取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头顶冲了出去。他跑到车尾打开后备箱翻了一阵找了把伞出来撑开,又过来给范小厘开门。雨下得很大,伞边缘形成了一圈水帘。陆杰帮范小厘撑着伞,淌着地下的积水抱怨:“怎么下这么大的雨。”
“8月份那场雨更大呢,还死了七十多个人,你就庆幸吧,你这车没给雨水泡烂。”
陆杰笑答:“泡烂了我就扔在那儿,打着伞把你送回来。”
“陆博士有心了,小女子受不起。”范小厘正说着,陆杰伸手拉了她一把:“往这边走,那边水多。”
他手指冰凉,全是水,一下就沾湿了她的白衬衫。
范小厘突然觉得喉头有些紧,她走得离陆杰近了一些,语气轻快地说:“走快点,马上到了。”
昏暗的路灯下两个人快步向前走着,陆杰右手打着伞,一半多的身体露在外面,范小厘两手抱着包,踮着脚一跳一跳地避开地上水多的地方。如果不是雨太大,那场景看上去就像两个人在玩游戏。
范小厘一路只顾着注意地上的积水,陆杰一路只顾着注意范小厘有没有被淋湿,以至于两个人走近单元门口才发现,还有个人撑了把伞站在那里。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外套,黑色西裤,黑色皮鞋,鞋和裤脚已经被雨淋湿透了,风衣下摆也溅上了雨水。他左手撑伞,右手插在衣服口袋里,雨伞挡去了大部分灯光,面孔隐在那把大伞之下。
如果可以用电影画面来形容,范小厘觉得赖韦田站在那里的样子就像《甜蜜蜜》里张曼玉登船去找曾志伟时,黎明撑着伞站在码头旁苦苦等待一晚上的情景。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停住脚步看着赖韦田慢慢朝她走过来,说不出话。
***
赖韦田左手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伸出右手把范小厘牵到自己的伞下,语气平淡地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温和,平静,没有疑问,没有责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范小厘站在他的伞下,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赖韦田又对着陆杰伸出右手:“这位先生,谢谢您送她回来。请问如何称呼?”
陆杰换出左手撑了伞,伸出右手回握他:“敝姓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陆先生要和我们一起上去喝杯热茶再走吗?”赖韦田问。
“谢谢,您不必多礼。时间不早了,我也得回家。”陆杰歉意地笑。
“那赖生也不勉强您。今晚的事,再次感谢。”
“赖先生不必客气。再见。”
“再见。”
陆杰又把伞换到右手,转身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之中,赖韦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搂了搂范小厘的肩,低声说:“上去吧。”
范小厘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电梯里走去。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赖韦田也不开口问她。两个人沉默地站在电梯里,雨伞滴下来的水落在地板上,滴答的声音显得尴尬而落寞。
走到家门口赖韦田把雨伞撑在过道里站在外面等,范小厘进门开灯。这是赖韦田第一次和她一起上来,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也没有提前通知她,就好像他们重逢的那一刻一样,一切都在她的想象之外,一切都在赖韦田的主导之中。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先去窗口看了眼楼下,大门口没有车灯的光线,大概陆老板已经开车走了。她又审视房间有没有不该被赖韦田看到的东西,还好她的内衣内裤都收在卧室里,客厅还能见人。她站在里面喊他:“可以进来了。”
赖韦田慢慢走进来关了门。
“打湿的衣服都脱了吧。”范小厘一边说一边搬了几个椅子在空调下面排成一排,开了暖风准备烘衣服。
赖韦田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他里面穿了件白色的衬衣,领带扎得端端正正。
范小厘又拿了两根毛巾递给他,让他把淋湿的地方擦一下。“我这里没有男人的衣服,你可能不方便洗澡,委屈你了。”她说。
赖韦田笑着摇摇头,接过毛巾:“没关系。”
她又拿了烧水壶开始烧水,一边跟赖韦田交代:“茶几下面有茶叶、咖啡、果珍、豆浆、杯子。水烧开了你自己泡着喝吧。电视遥控板在竹篮子里,要看电视的话自己拿。”
赖韦田点头。
“要上网吗?”
赖韦田摇头:“不用麻烦。”
范小厘点头:“那我先洗个澡,你自便。”
赖韦田又点头。
范小厘进卧室拿了一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她把水开到最大,站在喷头下面毫无意识地冲着,看着整个浴室白气氤氲。她觉得有些难过,有些压抑,有些不知所措。她脑子里想问无数个问题,赖韦田不是很忙吗?他怎么会来?他和陆老板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赖韦田等了多久?陆老板已经走了?赖韦田为何什么都没问?陆老板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赖韦田有什么打算?她和陆老板现在是什么关系?
……
可是所有的问题都归为一句话,赖韦田为什么会在她家?
赖韦田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她忐忑不安。她觉得陆老板和她是朋友,一起吃饭无可厚非,现在陆老板又在北京工作,他们可能以后还会经常出来吃饭,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赖韦田为什么要搀和进来?
退一万步讲,假设她不应该和陆老板一起吃饭,赖韦田现在是个什么态度?他生气就算了,大不了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可是他现在坐在外面一言不发,还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他到底想要她怎么样?
范小厘洗了三遍头,涂了三遍沐浴露,浴花摩擦着她的皮肤,整个身子都红彤彤的,像是刚蒸过的龙虾。洗了四十分钟的澡她才依依不舍地关了水龙头出来。
她穿好衣服,又把自己锁在洗手间里磨磨唧唧地吹干了头发,戴着橡胶手套把内衣洗了,又把脏衣服全部扔到洗衣机里搅了一通,实在是没有事情可以做了,才不情不愿地出了洗手间。
赖韦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泡着两杯豆浆,一杯他喝了一半,另一杯还是满的。见范小厘出来他开口道:“豆浆还是热的,快喝了吧。”
范小厘看了眼表,11点20。她讨厌赖韦田这样不冷不热的样子,该发火就发火,不生气就说不生气,为什么要拐弯抹角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她想着早死早超生,索性端了豆浆坐在拐角沙发上问他:“你今天怎么有空去楼下等我?”
“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
范小厘拿过包把手机摸出来一看:5个未接来电,全是赖韦田打来的。她微微张嘴,尴尬地笑了一下:“静音了。”
“这样。”赖韦田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豆浆,视线又回到电视屏幕上。范小厘看了一眼,电影频道,经典老片重放,原声版《教父》第一部。她一直没看过这部电影,赖韦田倒是看得很认真,她也跟着看了一会儿。
大概题材实在不对她的胃口,她没耐性地看了一眼表,11点35,忍不住问:“William你什么时候回去?”
赖韦田眼睛看着屏幕,语气平淡地问她:“陆先生是什么人?”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去西塘认识的朋友。”范小厘言简意赅。
“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我没想过他会来找我。”
“那他为什么来了?”
“他在北京工作。”
赖韦田没有继续问下去。
范小厘以为他还要问,又过了五分钟他还是一副心思都在电影上的样子,她忍不住开口:“你不是月底很忙的么?怎么有空来找我?”
“你不接电话,我就过来了。”
“等了多久?”
“没多久。”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电话怎么就静音了。”
“It’sOK.”赖韦田说着叹了一口气。
他一边看电影一边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杯豆浆,范小厘在一边憋着一肚子的心急火燎,眼看都要到12点了他还不走。她豁出去再提示他一次:“都12点了,你还不走?”
赖韦田眉毛微挑有些惊讶:“都12点了啊。”
“嗯。”
“这部电影有将近3个小时,为什么要放到11点才开始播。”他自言自语。
我管你有几个小时几点播啊!范小厘在心里喊。
“今晚我可以在这里过夜么?”赖韦田看着她问。
“啊?!”明显不可以的啊!明天早上被你看见我起床的邋遢样怎么办?!
“刚才我让司机先把车开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范小厘主动请缨。
“这么晚了,外面又下那么大雨,不安全。”
“我这里没有男人衣服,你要裸睡吗?”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我穿衬衫就可以。”
“你舍得穿着GIORGIOARMANI睡觉?”
“有什么问题吗?”
“皱了怎么办?”
“扔了就行,反正也淋雨了。”
好家伙,有钱了不起啊!范小厘叹了一口气,冷静了一下接着问:“那你明天穿什么?”
“Vivian会给我送过来。”
“你要当着我的面换衣服?”
“Ifyouwish.(你想的话)”
“喂!”范小厘大吼一声。
赖韦田看着她。
“为什么不肯收留我?”他身体突然前倾,表情严肃,目光炽热。
范小厘觉得再多被他盯住一秒钟,她就可能举双手承认犯了革命思想错误、阶级选择错误、斗争方向错误,总之她就是错了、她就是心虚就对了。可是她又觉得没什么错,凭什么要被他这么看犯人似的看着?她脖子一伸头一昂:
“肯!谁说不肯?我响应党和国家号召,关爱弱势群体、共建和谐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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