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吓了一跳,大军主帅、副帅、监军都在场,没有哪家的兵敢这么没规矩,关键是看将军大人们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他一时有些蒙圈。
“究竟是也不是?”
徐锐咬着牙,瞪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李纨心中一寒,连忙点了点头。
徐锐浑身一震,掏出一张之前新画的地图铺在桌上,接着又用一根削平的树枝当做尺子,开始在上面比比划划起来。
在座的几人都不知道他这番怪异举动究竟意欲何为,不过对他的古怪举止也早就习以为常,便由他施展。
刘异向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三个亲兵立刻将李纨抬了出去,祠堂里顿时只剩下刘异、杨渭元、曹公公和徐锐四人。
外人一走,曹公公“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到徐锐身边问道:“小子,现在水师也完了,按你的说法,黑旗军马上就会追上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锐盯着地图,眉头紧锁,好似没有听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曹公公顿时大急,就要去拍桌子,却被刘异一把捉住手腕,拉了回来。
“曹公公,人力有时而穷,他又不是神仙,能带着大军走到这一步已算是难能可贵,眼下水师已败,他的计策彻底搁浅,你就算逼死他又有何用?”
曹公公脸色苍白,气急败坏道:“我逼他?好,我不逼他,那你说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刘异冷哼一声:“当然是干他娘的,跟那帮南朝蛮子拼个鱼死网破!”
曹公公瞪着刘异,嘴唇微微打颤,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这兵痞有勇无谋,不足言事!”
刘异冷笑:“事已至此,无关勇谋,唯死战一途耳,不然公公还有何高见?只要你说得出来,不论好赖,本将一定照办!”
曹公公不去理会刘异的讥讽,跑到杨渭元面前问道:“靖武侯,你是大军主帅,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
杨渭元抬起眼皮,看了看曹公公,又看看了刘异,最后朝徐锐努了努嘴。
二人一愣,连忙朝徐锐望去,只见他杵着下巴,盯着地图,好像正在沉思。
“难道他还有办法?”
曹公公心中大喜,不知为何,一见徐锐这副模样,他焦躁的情绪就立刻平静了许多。
“我知道了!”
徐锐突然惊呼一声,三人都是一惊,齐刷刷地向他望去。
“你知道什么了?!”
曹公公迫不及待地问。
徐锐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先前的猜测没有错,南朝的水师到现在还未抵达泾阳水网,所以武陵王才会用长平侯的三千残兵当做诱饵,将水师引入兴城港,再以步兵奇袭。”
原来不是破局之法……
三人顿时大失所望。
刘异道:“不管怎样,水师终究还是败了,我北武卫天命如此,现在想通这些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
徐锐开怀道:“如果我先前的推论没错,那么南朝主力现在应该还在围剿齐国公才对,为何会放着到嘴的肥肉不吃,突然出现在兴城港奇袭水师?”
被他这么一说,刘异和杨渭元也心生疑惑,不禁低头沉思起来。
曹公公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急道:“小子这都火烧屁股了,你还卖关子?什么原因快快说来!”
徐锐笑道:“因为咱们!”
“咱们?!”
三人一愣,却听徐锐解释道:“就是咱们,按照路程计算,南朝主力异动的时间刚好和咱们从沂水城撤退的时间吻合。
也就是说,武陵王从某种渠道快速获悉了咱们从沂水撤退之事,立刻窥破了我军借由连城港水师北返的计策,然后调动原本用来合围齐国公的一路大军,先一步击破水师,目的就是要将我军留在泾阳!”
“嘶……”
刘异和杨渭元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武陵王能从北武卫撤出沂水这件小事窥破徐锐的整个计划,本身就是一个神迹,更难得的是他还能临时做出调整,成功将北武卫留下来。
要知道数十万大军的调动环环入扣,已经布置好的计策哪怕只是打乱一小步,都有可能造成全局大乱,要不然当初北武卫没能按时抵达沂水,杨渭元也不会如此着急上火。
难道武陵王真的到了指挥数十万大军如臂使指的地步?
“此事与我军下一步的方略有何联系?”
杨渭元沉声问到。
徐锐道:“联系很大,这个世界上无论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武陵王原本下了一盘完美的棋,即使逃了我们这颗棋子,也不过是少了些战果,对大局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可他贪心不足,强行将我军留下,为此不惜临时调整计划,便在完美中埋下了一丝杂音,这便是代价!
有了这丝杂音,我军便不用再在夹缝之中求艰难求生,而是可以直接找出破绽,彻底破了这局完美棋局!”
杨渭元摆摆手:“不要跟我们打机锋,直接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们终于把沂水城下丢掉的战略主动权找了回来!”
“什么?”
三人齐齐一震,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徐锐指着地图道:“三位大人请看,武陵王从合围齐国公的大军中抽调主力南下击破水师的确是步奇招。
但奇招可一不可二,时间一久必会被看出端倪,所以武陵王在攻破连城港之后定然不敢耽搁,会立即北返,以免让齐国公看破手脚,趁机突围。
而任何一场大战役都是一盘完整的棋,他这支大军如此来回奔波,必会调动其他大军进行相应调整,以免整个战局乱作一团,这就为我军找出破绽提供了机会!”
“机会何在?”
杨渭元双目一凝,朗声问到。
徐锐的手指从沂水滑倒流青山,贼笑道:“机会便在这里!如果我是武陵王,一定会在泾阳东北留下一支战略预备队,以防有人向北齐方向突围。
为了抽调相对较近的主力南下击破水师,武陵王十有八九会令这支战略预备队向齐国公方向靠拢,以备不测。
如此一来,北齐的口子便会彻底敞开,我军只要绕过流青山,便可借道北齐返回大魏!”
“真的?!”
一听徐锐果真还有办法,曹公公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然而刘异和杨渭元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刘异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说得的确有些道理,可现在武陵王主力已然北返,那支什么预备队还是守备军的就不会回去么?”
徐锐道:“此一时,彼一时,武陵王南下击破水师拖慢了整个计划,所以他一定是打算用这支预备队来弥补失去的时间,尽快吃掉齐国公的主力,否则战事一旦拖得太久,被圣上反应过来,再派援军参战,结局就不好说了。
而且咱们现在深入南朝,距离北齐很远,就算是武陵王也不见得能将咱们和这个破绽联系起来,所以只要演得像一些,十有八九能一路过关,只要这条路走到一半,他就算反应过来也已经为时已晚!”
“好,好好好!”
听完徐锐的慷慨陈词,刘异看着地图连说四个“好”字,接着一边点头,一边深深看了徐锐一眼,大笑起来。
压抑的气氛散了大半,现在只剩下杨渭元还眉头紧锁。
“说来说去都是后话,现在我军被困在溢水西岸,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而且决战就在眼前,我军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这个困局破不了,一切都是泡影。”
“这还不简单,想要破局当然是渡河啊,只要渡了河不就将所有的追兵都甩在身后了?”
徐锐理所当然地说。
杨渭元顿时一脑门黑线。
“你可知道对岸便是山亭候的大军,按你所说,他们应该也被南朝主力团团围住,咱们渡河不是自投罗网吗?”
徐锐却不以为然道:“您都不敢相信我军会渡河,南朝如何想得到?何况既然武陵王为留下我军,不惜把围困齐国公的主力都调来了,那就说明他们的兵力也不甚充裕,对岸的南朝主力要围困山亭候的大军,哪有功夫来管我们?”
“好,就算南朝大军不用担心,但最近的渡口距离这里还有三十多里,紧赶慢赶也得半天,而且就算到了也还得打一场恶战,这点时间足够黑旗军追上我们好几次,你说我军要如何渡河?”
徐锐奇道:“谁说咱们要去渡口?这个镇子靠河而生,不是有不少渔船吗,大帅何必舍近求远?”
杨渭元呼吸一窒:“这个镇子是有百来条渔船,可是你指望这些只能乘坐两三人的渔船渡过五万大军,难道要让黑旗军在几十里外等你三日?”
“哦,原来大帅担心的是这个,三位大人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徐锐嘴角微微上翘,笑得贼眉鼠眼。
三人一见他猥琐的笑容,顿时心中大定,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想法:这个小子,怕是又要使坏了……
杨渭元沉思片刻道:“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我大军连日奔波,军粮已经见底,照你所说,回国之日尚远,此事又要如何解决?”
面对杨渭元的灼灼目光,徐锐微微一笑,只说了一个字:“抢!”
“什么?!”
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见他们似乎不大明白,徐锐又解释道:“兵法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善于用兵的人,士兵不会再次征集,粮草不会多次运送,武器装备是国内运去的,粮食物资在敌国补充,这样军队的粮草物资供应就能充足。)
杨渭元用兵一向周正,讲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从未见过如此冒险的战法,更没听说过这样离奇的兵书,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仿佛心中有一扇窗豁然打开,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风景,惊奇不已。
“小子,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兵书到底是从哪里看来的?为何本帅熟读兵法,却从未听闻过你讲的这些?”
杨渭元盯着徐锐,狐疑地问了一句。
徐锐心中大汗,他说的兵法便是大名鼎鼎的《孙子兵法》,杨渭元自然不可能读过,可这要怎么跟他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吧?就算说了真话也会被他当成敷衍,反倒不足为信。
“天下兵书之盛,你没读到过有何奇怪?再说,这小子向来喜欢信口开河,顺口胡诌两句你竟当真,说出去真要被笑掉大牙!”
正发愁的时候,刘异突然接口到。
杨渭元一楞,想起徐锐的确经常满口胡诌,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们听不懂的现代语汇),乍一听很有道理,细细想来又觉得莫名其妙(不理解现代知识),顿时深以为然。
徐锐感激地看了刘异一眼,明白他定然是为了帮自己保守住“师出鬼谷子的秘密”,才会出言解围。
没想到刘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下巴翘得老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这老家伙,演戏也不是这个演法啊,过犹不及知不知道?
徐锐心中苦笑连连,倒是一旁的曹公公看着两人,婆娑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作战会议结束,思想终于再度统一,但结果还得看计策的执行情况,徐锐慢慢折好地图,望向窗外渐渐飘来的乌云,心中喃喃自语。
“敦刻尔克大撤退不行,那便来个二万五千里长征,武陵王,这次你又要如何接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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