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武卫被武陵王兵不血刃地逼到溢水河畔,眼看就要倾覆,无论是杨渭元还是钟庆渊都认为这便是最大的杀局。
可对徐锐来说,这恰恰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有一个杀手锏,那便是浮桥。
当年北宋采石矶大战,宋军架设长江浮桥,先由樊若水用小船带着丝绳在采石矶江面上往返丈量几十次,准确地测出了江面宽度。
之后宋太祖又命令预先造好的数千艘黑龙船,将巨竹絙运至石牌口试架浮桥,由于筹划周密,仅用三日便分毫不差地架好一千多米长的平坦浮桥。
还有太平天国在1852年12月30日攻克汉阳后,为攻取武昌,当天晚上就在鹦鹉洲至白沙洲、南岸嘴至大堤口之间架起两座总长近三千米的长江浮桥,速度空前。
徐锐自然没有那么多资源架起一座几千米长的浮桥,但溢水也不是长江,天罗镇地处溢水中游,现在又是枯水期,溢水河面不过百多米宽而已。
他先画好草图,再与军匠们讲解清楚浮桥的架设方法,然后亲自架小舟测量水文数据,仅仅用了半个时辰便完成了大部分的准备工作。
紧接着,杨渭元依照徐锐口述的方法,下令将那一百多条渔船分作两艘一组,并排相连,组成一段段浮桥单元,然后衔尾徐行至江面,以粗绳连接,拼成间隔数米的桥墩。
如此操作便能使众多的军卒同时作业,节省大量时间。
等到桥墩初成,大军再就地取材,拔了天罗镇的所有门板、床板、房梁、木柱铺设桥面,以铁钉和粗绳固定。
为避免桥墩随河水晃动,徐锐请杨渭元下令用麻绳栓上三四十斤的重物,抛入水中以为船锚,省去难以取得的巨型缆索,以加快建桥速度。
除此之外,徐锐还就地伐木扎筏,在河中急流之处以筏代舟,减少迎水面,降低桥身水压。
五万北武卫有序分工,赤膊上阵,虽然由于技术不熟,出现了几次波折,但有徐锐从旁指点,杨渭元和刘异指挥调度,仅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便搭成了一座两米来宽,一百二十余米长的浮桥。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望着横空出世的浮桥,虽说乃是出自自己之手,但全军上下仍以为神迹,难以置信。
杨渭元站在溢水河边久久不语,江风吹起他的乱发尤不自知,远远看去好似一尊泥塑。
刘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何,现在还担心我军回不了大魏吗?”
杨渭元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喃喃道:“天佑大魏,真是天佑大魏!”
刘异嗤之以鼻。
“少来腐儒那一套,佑我大魏的乃是我百万雄狮,佑我北武卫的却是你那义子,你真是收了个好义子啊……”
杨渭元瞥了刘异一眼,笑道:“何必讲这种酸话,你不是也打算收他当义子么,我又没有阻拦,你怎的还不行动?”
刘异一愣:“你果真舍得?”
杨渭元摇了摇头,转身向中军走去,刘异那肯善罢甘休,追着他一路小跑。
“喂,你倒是说清楚啊,堂堂七尺男儿,一军主帅,怎的这般婆妈?”
夕阳之下,北武卫士卒惊见一幕奇景,主帅杨渭元脚步匆匆,副将刘异一路追缠,好似二狗争食,传为笑谈。
徐锐躺在一辆平板车上,看看桥,又看看天,叹道:“过了这桥,我便回不去了吧?”
徐方已经习惯少爷时常说些听不懂的话,驾着马车,自顾自地眉开眼笑。
“少爷,你咋啥都知道呢?这也是仙家法术吧?啧啧啧,凭空变出一座大桥,就是比那撒豆成兵也不遑多让啊。”
徐锐翻了个白眼:“少在那胡咧咧,大军即将过桥,马车什么的怕是得丢在这了,赶紧去找个板车,把我那堆坛坛罐罐装上去,要是弄洒了,没救得了肖进武,看张佐烽来不来找你拼命。”
徐方扭头笑道:“您就放心吧,这几日您的仙药都被老奴当成了宝贝,比命还重要!”
说着,徐方拉过马头,驾着马车朝亲卫营驶去。
不远处,王满看着二人有说有笑,脸色冷得像冰。
宏威十五年,十月初八黄昏,五万北武卫点起火把开始过桥,凡是无法带走的物资一律推入溢水河中,随浮沉的河水奔向大海。
十月初九黎明,钟庆渊帅大军奔袭而来,提早半个时辰赶到天罗镇,全军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地杀将过来,可偌大的天罗镇却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江中的点点残骸。
原本该在此地决一死战的北武卫五万大军竟然如同人间蒸发,不翼而飞!
南朝将领们从未见过此等怪事,不禁面面相觑,联想起哭坟谷的阴兵过境,北武卫能通鬼神的传说再度慢慢传扬开来。
钟庆渊立刻下令大军就地散开,拉网式搜索北武卫的下落,大有掘地三尺也要将其找出的气势,但一万多人找了几个时辰,却一无所获,所有努力均告失败,北武卫仍旧不知所踪。
直到大半天之后,钟庆渊终于接到了对岸的飞鸽传书。
东岸的南朝大军正在全力围歼长亭候部,战至关键处突然发现了北武卫的踪影,以为是北朝的增援部队,吓出主帅一身冷汗,立刻调集重兵准备决战。
哪知北武卫只是绕了个圈便大摇大摆地向南开去,仔细分析之下,他们这才断定是西岸的魏军逃出了包围,立刻传书给钟庆渊,斥责他贻误战机。
钟庆渊拿着飞鸽传书,嘴唇乌青,双手颤抖,杀气远散数米,一众亲兵皆不敢靠近。
这一日,一向冷静的钟庆渊竟然愤而下马,一拳击断了大腿粗细的老树,五指鲜血淋漓尤觉不够,又提起长刀,将拴在树下的高头大马斩成两段,看得人通体生寒。
发泄过后,钟庆渊重新冷静下来,立刻率军赶到最近的渡口,渡过溢水,向北武卫追击而去。
然而,当他们在溢水东岸搜寻北武卫时,又惊得暗棋来报,五万北武卫大军再度强渡溢水,回到了西岸,而且已有两日之久。
钟庆渊大为愤怒,却怎么也想不通北武卫究竟是如何渡河,只得再次回到西岸继续追击。
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在继续,北武卫似乎打定主意利用这条溢水和他周旋,南朝大军刚刚渡河半天,北武卫重回东岸的消息便再度传来。
这一次钟庆渊学聪明了,没有急着渡河,而是顺着西岸追击,谁知北武卫转向东南一路狂奔,跑出了一百余里。
无奈之下,钟庆渊只得再度过河,不出所料,获得了战略主动权的北武卫再度折返,又一次回到东岸,跳出了包围。
至此,两军一追一逃早已远离泾阳,深入南朝腹地,北武卫一路烧杀抢掠,因粮于敌,附近各省警迅四起,鸡飞狗跳。
钟庆渊渐渐脱离武陵王主力成了一支孤军,能够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小,而北武卫四渡溢水,把钟庆渊耍得团团乱转,不知不觉两军竟拉开了七八日的距离,北武卫已经实际上脱离了追兵的控制。
钟庆渊一向心高气傲,这次不仅被人当猴耍,而且武陵王带走了绝大部分主力,南朝腹地兵力空虚。
魏国大军突然出现,惊得各城官员风声鹤唳,京中权贵一日三恐,每天弹劾他作战不利的奏折堆在一起,竟有两三米高。
皇帝不敢斥责武陵王,却一连下了三道圣旨把钟庆渊骂了个狗血淋头,限他五日之内必须将北武卫赶回北方。
如此多管齐下,钟庆渊就是再冷静也难免心浮气躁,着急上火。已经上头的他再难想出好办法,只得咬紧牙关,跟在北武卫屁股后面继续吃灰。
而就在钟庆渊焦头烂额之际,北武卫却在南朝京畿重地数百里外潇潇洒洒地兜了一圈,然后突然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武装游行,又一次渡过溢水,急速转向东北。
钟庆渊已经被这一系列风骚走位弄得晕头转向,得知北武卫自动北返,竟然下意识松了口气,完全没有意识到敌人已经达成了迷惑自己的战略目的,开始图穷匕现,显露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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