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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立从马道上下来,找到自己的坐骑,先沿着城墙后面的小街去通知了镇守另三处城门的满桂、朱梅、左辅,再经十字大街折回,寻找守在鼓楼里的何可刚。
眼下还不到晚饭光景,这会儿敌军进犯的警报解除,城中越来越多的人跑出家门,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听来的消息;更有一些酒徒呼朋唤友,借机跑到街上的酒馆里喝上几盅,既是庆贺初战告捷,也得以缓解一下紧张沉重的心情。
由于同知程维楧、通判金启倧等人的努力,骤然增多了好几倍人口的小城,给人一种拥挤却并不凌乱的感觉。除了标营人马,守城官兵都沿城墙根儿就近驻防,撑起帐篷或是圈占民房。多数难民在指定的偏僻街道、偏僻空地也搭建了许多窝棚,没有窝棚的人则被安置在了公房和居民家里,虽然挤一些、条件不好,总算都有了栖身的地方。
如果单从街面上照常营业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流,还很难看出战争的影子。但每条街口赫然林立的岗哨,却会时时提醒大家一场大战在即。这些岗哨由本地生员和衙役组成,他们熟知人情,往往比正规军还要认真负责,昼夜轮班,值守盘查行人。
十字大街正中的鼓楼,是一座用大青砖砌成的正方形建筑。底层高如城墙,开着通向四条大街的十字券洞大门,门内有楼梯可直通顶层;二、三层和四座城门遥相呼应,也是外形相似的箭楼;不同之处在于顶层还架设着一面牛皮大鼓、悬挂着一口硕大的铜钟,专供平日报时之用。
这里已经成了全城的指挥中心。楼外广场上营帐一个紧挨一个,袁崇焕的亲军标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程维楧、金启倧和袁崇焕一样,把自己的衙门让给了驻军家属,也只好都挤在鼓楼里办公;除去吃住,大家天天凑在一起。
这时的鼓楼里除了程维楧、金启倧和几个幕僚,还有陪着韩瑗的金英、金亮兄弟等人,他们是听到那一声炮声后从家里赶来的。
金亮这几天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对待从朝xian来的贵客也能略尽宾主之谊了。这倒不是出于惧怕,而是誓师大会以后道台大人亲自带着祖大寿、金启倧专程登门拜访,说了很多感谢、勉励的话,给足了他面子,并且答应在战后由公家补偿他的一应开销,让他再也无处挑理。
中军守备何可刚接到命令后并没有走,冲着小亲兵笑嘻嘻的,一脸怪怪的样子。可还没等他开口,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程维楧等人一拥而上,把罗立围在中间,你一句、我一句不住地盘问北门的军情,他急着赶去议事,就摆摆手先走了。
罗立有些诧异地望了望何可刚的背影,把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咚咚咚”地刚跑下楼梯,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叫他:“阿立哥!……”
他微微一怔,循声看去。一个男子装扮的少女正站在十字券洞门内,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圆圆的脸蛋冻得通红,正是金英的女儿金婉儿。
“咦!是婉儿妹妹吗?长这么高了,可想死我了!快让我看看……”罗立上前扯住少女的小手,激动的嗓音都变了。
袁崇焕在北京做官时,和金英往来频繁。那时他还是袁崇焕的书童,和金婉儿两人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使性,时间久了,居然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一晃四年过去了,随着主人地位的改变,他如今已经是一名守卫边疆的小战士,而幼年的朋友也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女。前几天他随着袁崇焕去过金府,看到金英时,他还奇怪为什么没见到一向与医生形影不离的金婉儿,但碍于场合也没敢开口询问。此时自然是喜出望外。
“你看你,阿立哥!都几年不见了,你还是那样毛手毛脚!”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甩脱了手,向两边看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定下心来。
“阿立哥!我听何大哥说你刚去过觉华岛,怎么样?见到我叔叔了吗?”她所说的何大哥,就是在北京曾做过袁崇焕家仆的何可刚。
罗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笑着,摇摇头道:“去是去了,但没能见到金参将!”誓师大会以后,袁崇焕亲笔写了两封书信,一封送往山海关外的前屯,另一封送往觉华岛,这后一封信就是他去送的。
“怎么,信没送到吗?一定是你偷懒,这一回袁大人还不得好好责罚你一通!”少女骨碌碌地转动着眼眸,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罗立皱紧了眉头,气恼地道:“瞧你!还把人家当成小孩儿,现如今我可是袁大人的亲兵,连死都不怕,还能怕送信?”他颇有些男子汉气概的挺起胸脯,骄傲地说,“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过你可不能对人乱说,这可是军事秘密……”
金婉儿不屑地撇了撇嘴,但“军事秘密”这几个字还是让她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那天,我和另外几个弟兄一起去觉华岛送信。我们骑着快马,一早就出发了,到了觉华岛对岸的海湾时还不到中午。可你猜怎么着?平时总有不少渔船出没、停靠的小鱼港里,却既没有一个渔民也见不到一条船只。没有船怎么能去觉华岛?我们又沿岸找寻了很远,只见海边到处都结着厚厚的冰层,白茫茫一片,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终于还是一无所获……”
“是不是天气太冷,大家都躲起来了?”
“一开始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便回头赶往渔村,想找个人问问明白再说。可进村一看,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村子里空无一人,值钱的东西和牲畜都被人弄走了……”
“啊,我明白了!村子里的人也学咱们宁远,早就撤走了!”
“可不,算你猜着了!后来我才知道,沿岸的所有渔民、船只早就被金参将的水兵都弄到觉华岛去了。这一来不仅鞑子兵无船可用,连我们也去不成觉华岛了,完不成大人交待的差事回去肯定要挨骂呀!我们不死心,重又来到海边。最后还是我胆子大,拽上一个和我一样会水的弟兄,很小心地踩着冰层往岛子走。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远,直到看得见冰层下的海水了,我俩怕掉到冰窟窿里,再也不敢动了。可是抬眼一看,中间隔着大海,觉华岛还离着十万八千里呢!”
“那后来呢!”
“我们只好冲着岛子又是摇手又是高喊,也不知过了多久,运气还真不错,终于有一只巡哨的哨船发现了我们,驶到了我们身前。”
“那你为什么不跟去见我叔叔呢?”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虽然哨船离我们很近,可中间还有薄冰靠不过来,足有--”他伸手想比,又找不到可比的东西,挠挠耳根,很得意地说,“足有两个房子那么长的距离,我们也是干着急上不去。这可怎么办呢?我灵机一动,取过手边的弓箭,将书信系在箭杆上,瞄得准准的,‘嗖’的一下子就射到了船上。信就这么送过去了,撑船的大哥大叔们全都夸我箭射的不赖!”
“你都会射箭了!阿立哥,我也想学!你教教我成不成,成不成嘛!”金婉儿的眼神迅速由惊讶变得羡慕,顾不得打听觉华岛,扯住罗立的衣袖,噘着嘴不住地央告。
“好吧!好吧!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等打跑了鞑子,改天我一定教你!”罗立像个大哥哥一样承许着,心里高兴,接着吹嘘道,“婉儿妹妹!你可别小看我,我不光会射箭,还会放西洋大炮呢!喏,就像刚才彭大哥那样,‘轰!’,可来劲儿呢!”
金婉儿松开手,叹了口气,垂下长长的睫毛,幽幽地说:“可惜我是女孩儿,只能跟着我爹救救人、治治伤……要不,我一准跟你一样上阵杀敌!
罗立脑海里浮现出他俩幼年时一起爬树、上房、掏麻雀、逮蜻蜓、放风筝等等诸多经历,那时的金婉儿像个男孩子一样顽皮淘气,勇气之大常常让他这个在南方长大的孩子都自愧不如。抬手去安慰她,手伸到一半,发觉不对又赶忙收住,想了想,认真劝道:“婉儿!你们可是中医世家,打仗时谁没个三长两短呢!能有你们在,我们上阵时就更不怕了!”
金婉儿点点头,忽然有些忸怩,飞快地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物事,塞进罗立手中,小声说:“这是别人送我的……能避灾免祸。阿立哥!你戴上它就不用怕鞑子兵伤到你了……”话没说完,扭头就跑上楼去了。
罗立摊开手掌,原来是一块翡翠琢就的观音吊坠。圣像神态慈祥,雕刻得十分精细,穿在一根红丝绦上,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和一缕淡雅的芳香。他顿时心中一热,紧紧地攥在手里。
他骑上战马,刚来到街上,就看到袁崇焕的又一名亲兵急匆匆地过来,两人打了个招呼。
那人急道:“小立子!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这孩子真不懂事,都什么时候了,办事还这么拖拖拉拉,大人都发脾气了!”一面说着,脚下不停,策马同罗立擦肩而过。
“出什么事了?”
“四王子派人来说降,大人找金亮金大掌柜,请他马上去城楼一趟……”
“――金大掌柜正在鼓楼呢!”罗立朝那人的背影嚷了一声,也加快了速度,心里却感到奇怪,“说降又不是做买卖,找金大掌柜能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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