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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遮挡在门框外的棉布门帘挑动声响,接着两扇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张明远挟裹着一股寒风,紧跟在老营的一名侍从身后走了进来。
“怎么样?贝勒爷,您看还行吗?”见皇太极起身迎他,张明远展示着身上的胡衣胡帽,有些不好意思。
辽东地区自秦汉设郡以来,虽然王朝更迭不绝,江山屡易其主,但在之后的一千多年间,这里一直都是汉与多个兄弟民族繁衍生息、共同生活的家园。在语言、服饰、文化、习俗方面既互有不同而又相互融合,在演变过程中始终呈现出一种共存共荣的状态。此时的汗国,由于政局还不稳定,尚且没有形成统一的服饰和发式。
张明远和那些经常潜入明国境内进行活动的一些将士,为不致暴露行迹,仍大都蓄发或保留着汉装。他原来的衣服被人撕扯得稀烂,已经穿不得了。皇太极命几名亲随带他到住处,让包衣阿哈们——也就是奴隶兵去给他张罗、更换衣帽,故此耽搁了一会儿。此刻他已经梳洗一通,脸上虽有多处淤痕,毕竟年轻力健,看起来并无大碍,显得精神多了。翻找出来的裘衣狐帽,穿戴上身还很合体;原先盘在头顶的一头浓密黑发,现在不绾不簪,而是结了一条粗大的辫子垂在脑后,这使得狐皮帽子显得稍小了些。
“嗯,不错!若把多余头发剃了,可就真成女真小伙子啦!”皇太极上下打量一番,对他这种不伦不类的装束显出满意的样子。屋子里热,又帮他摘下帽子和身披的大氅,交给那名侍从保管,笑了笑,“来吧,汗王和大贝勒都等得着急了!”
“过来,孩子!坐我身边来……”汗王示意两个孙儿起身,又让侍从搬来一把椅子紧邻他摆放,手指椅子,命令张明远近前就坐。
汉人讲究人臣之礼,君臣之间礼数最重。僭越的衣着、言行都可算作“欺君”,是杀头之罪;女真人虽不像明朝君臣那样等级森严、礼制健全,但也讲究长幼尊卑。坐在既是长辈又是君王的汗王身边,无疑是一种殊荣。汗王用这种最顶级的礼遇表达了他的亲密态度,同时也可算对这个年轻人无端被人殴打的一种精神抚慰。
“汗王!贝勒爷!小人可不敢……”张明远马上就现出一脸的惶恐,吓得后退了半步。
“你这人!真不爽利,让你坐你就坐嘛,这是汗王的旨意!有什么不敢的……”代善看了看汗王,也站起身,上前和皇太极一起诚心相让。
“谢汗王!谢贝勒爷!……”张明远推让不过,只好连声道谢,紧挨汗王,坐在了两个大贝勒的上首。他很识趣,面朝汗王躬身倾斜着半边身子,屁股也只敢坐了一半。
汗王父子对待张明远和梁满仓这两个汉人的态度,让武讷格很恼火,但又不敢发作,气得丢下手中的瓜子,把脸扭过一旁,再也没有心情去磕了。这就更让梁满仓高兴,看大家均已坐定,他开始在地图上比划着,细说密道的事情。
“觉华岛和对岸的海峡,相离最近之处也有二十里。从表面上看,大海波涛汹涌,到处没什么两样。可是每至隆冬,在那些下有礁石或是水浅的海面,因为水流较缓,会比水深浪急的地方更容易结冰!我听几个老人说,他们自幼就在海峡一带捕鱼行船,对海面下的地形最是熟悉。从靺鞨口一路向对岸过去,那里海水较浅,暗礁密布。到了冬季最寒冷的时节,这里的冰层就越积越厚;如果坏天气持续得久,冰层还会相连越广,形成一条可以贯通两岸的海上冰道;不过,这种情况并非每年冬季都有,主要还看天气。起初我也不敢相信,但那些渔民们都赌咒发誓说,确曾有人在那上面走过,谁说瞎话就让他烂嘴巴!怕惊动他们,我就没敢再多问。
“后来,我舅舅也证实,早年间有人因为缺吃少喝,不甘于被困死在家里,便驾着爬犁冒险跑到对岸去换取食物。只不过觉华岛成了明军囤粮的所在后,岛上最不缺的就是粮食,已经没人这么做了。
“我听后可就上了心,就觉得这条密道有用!趁那时冰层还没有连成一体,央求舅舅装作出海捕鱼,驾船带我从那条道附近来来往往查看了多趟,把一些特征硬是记在了脑子里……”
“你舅舅知道你的身份吗?”汗王不放心地问。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梁满仓摇摇头,看汗王和大贝勒两人似乎不信,忙笑着解释,“起初他以为我从锦州来,但我反复向他打听消息,又让他多次带我探路,他和老伴肯定看出来了些什么。随后就老是唉声叹气,说什么打仗得死好多人呢!我对他说,八旗是穷苦人的队伍,专杀赃官和坏人,和官府说得可不一样!若真打过来,没准儿还会给咱们分房子分地呢。等有了房子和田地,我就把你们接去养老享福!他们听后特别高兴……”他的眼圈忽然有些发红,停了停,才又说,“汗王!您可能还不知道,我父母临死时还饿着肚子!他们和我舅舅一样,都是勤劳、善良的苦命百姓,拼命想活出个人样来,可终究还是穷困一生。……多少年了,我们家就盼着能过上不愁吃喝的安稳日子!可您看,像我们这样祖祖辈辈都被别人踩在脚下,两手空空又无依无靠的穷人,要怎样才能熬到出头的那一天!……”
汗王听后轻轻叹了口气;张明远的目光里则满是同情;代善咧咧嘴,故作轻松的想笑却没有笑出来;就连武讷格也不知什么时候把脸转了过来,这个骄横的蒙古人一边听着,还一边不停地咬牙发狠。
皇太极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不已。他们仅仅几个人,却出身于三个民族,连经历也互不相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有着如此巨大差异的这些人,如今,竟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坚定地走到了一起。
“……打那以后,老两口就不再问我什么,反而特别积极。这次我二上觉华岛,眼瞅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这心里就跟乐开花似的!可又唯恐被守军发觉,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祈求老天爷赐给好运气了。若是天公不作美,这条冰道不能合拢,那我们这一番苦心终究还是毫无用处。盼哪盼,嘿!想什么来什么,紧接着鄂大哥就被提拔为民夫头儿,指派我和几个兄弟混在民夫里面巡逻和挖濠。靠着鄂大哥的掩护,我们可以随便越过冰濠,以巡逻的名义直接去探查各处冰层。直到昨天早上,我又偷偷跑去一看,哈哈!只见冰道一带的冰层冻得梆梆的,连离岸最远的许多冰窟窿也全都封得严严实实,这条密道已经可以通行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皇太极,“对了!这是临行前,鄂大哥让我亲手呈交贝勒爷的!看我,只顾说得高兴,差点给忘了!”
皇太极接过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里面包着一枚极为普通的白玉扳指。凑近灯下仔细看了一遍,这枚扳指晶莹放光,里外都已有磨损,虽不起眼儿,但确是他使用多年、再熟悉不过的贴身物品:正是他和鄂本兑私下约定好的出兵信物!那双狼眼睛顿然一亮,面带喜色,将扳指交到汗王手里;汗王看过,再交给代善。父子三人都相互微微颌首,确信不会有诈。
“孩子,我很想听听你的想法……”汗王手捻须髯,对张明远笑道。
张明远早已胸有成竹,他站起身,手指着地图上的路线,将连夜突袭的想法说了,又补充道:
“……我来的时候,已经让手下的几百名弟兄做着准备,只待从小龙宫寺领命回来,我们就立即出发。汗王!贝勒爷!现在夜色正浓,又有大风雪作掩护,正是跨海奔袭的绝佳战机。绝不能让这么好的机会白白丢失!无论多么困难,我们也必须赶在破晓之前占据靺鞨口。这样,守军就成了瓮中之鳖,而我军大队人马却可以源源不断的登岛;等到有了足够的兵力,那时我们再发起攻击,一举拿下他的囤粮城。”
“那你呢?我亲爱的‘巴克什’,你对张佐领的计策有何高见?”
“汗王!他们汉人都是步兵,又是轻装!可我们蒙古将士离不开马匹,身上还有重甲;里里外外一算,我们连人和马,每个人都要相当于他们四、五个人的重量。况且,我们、我们还大都是旱鸭子,万一掉进冰窟窿里,那准保喂鱼!所以,所以……”武讷格瞅了瞅身材瘦小的梁满仓,声音越来越低,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这没关系,汗王!刚才我又反复想过,既然岛上的人以前曾在冰上驶过爬犁、还驮运着物品,说明冰层还是可以承重的。只不过大队骑兵若同时从冰上行走,那确实有些冒险。不过,咱们还可以化整为零啊,一次只走三五百人;再让大家步行牵马行进,人和人保持一定距离,这样重量就会小很多。我们首批开路的人,也会在沿途尽量多留下一些标记;只要他们后面的人不迷路,人和马匹通过冰面应该也没有问题!”
“是啊,汗王!张佐领说得没错,我刚从冰上回来,路上只是滑,深一脚、浅一脚不大好走,却也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可怕!”梁满仓也插嘴道。
汗王点点头,又和两位大贝勒交换了一下眼神;这父子三人都是用兵的高手,突袭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张明远的想法和他们不谋而合,三人又全把目光投向了武讷格。
“好吧,化整为零这个法子倒可以一试!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只带马匹、兵器,把身上的甲胄全扔路上……”武讷格犹豫了一下,终于也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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