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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飞舞,夜色迷离。喧闹的营地渐渐安静了下来,小龙宫寺里却又开始了忙碌。数十盏灯火,因汗王的驾临而点得格外明亮。跟随汗王同来的八十名“巴牙喇”亲军侍卫,以及武讷格的两名随从,都被老营的人员从寺门外让进了寺内,安排在多个僧房里歇足。隐隐的林涛,澜栅的灯火,更为掩映在雪夜中的禅院增添了几分神秘。
汗王父子笃信神明,这从汗国所使用的第一个年号“天命”,以及此后的“天聪”中可见端倪。只是,他们不仅信奉女真民族固有的萨满教,并对汉人和朝xian人的佛教、道教,以及蒙古人的喇嘛教,所有这些宗教统统兼收并蓄,对各个民族的神袛全都敬畏有加。这是由于,他们既虔诚地渴望能被所有的神明垂恩庇佑,也想利用臣民们对各路神仙的敬畏心理,用宗教的外衣把王权妆扮的更神圣,以唤得更多坚定的追随者。
因为这个缘故,虽然小龙宫寺里的僧人躲避战乱跑得一个不剩,但只有僧人们的厢房和款待香客的客房被两个大贝勒占用;而大雄宝殿和龙王殿,以及藏经阁等重要处所都被封闭,更多的亲随人员只能呆在寺外扎营,整个寺院被很细心的保护起来。这些八旗官兵显然并不像汉人中传说的那样灭绝人性,除了杀人放火,什么好事也不作。至少眼前大贝勒和四贝勒的这支队伍还不是这样。
客房桌椅齐全,也比较宽敞。这时,屋内烛火通明,汗王带大家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四周。桌上摊开着一幅手绘的草图,上面显示着觉华岛的地理位置和形状,连明军的兵力部署也都标注得非常详细。这张图是梁满仓和他的同伴们半个多月来的工作成果。
屋里生着僧人们遗留下来的炭火,暖融融的,让人感觉很是舒服。汗王独自坐了主位。召力兔和浪荡宁谷两位小贝勒或蹲或站,一边一个守在他身边,乖巧地给爷爷轻捶着后背和大腿。下首的一左一右,陪坐着代善和皇太极两位大贝勒;有着汗马之劳的梁满仓和武讷格,也都蒙汗王恩赏,得以在他对面落座。
火狐狸高大的身影,被悬在屋梁下的几盏烛火投映在桌面的地图上;从门窗缝隙透进的寒风,吹得烛光忽明忽暗,烛火频频摇曳,影子也随之在众人眼前不停地晃动起舞。这个与汗王几乎形影不离的罗刹巨人,已将那柄沉重的“偃月刀”倚放在屋角——汗王的偃月刀,从刀柄至刀背顶端也饰有一条龙,不过与关云长刀上的青龙不同,这条龙却是黄灿灿的金色。火狐狸照常不肯坐,面无表情,环抱双臂站在汗王的背后,象一头随时准备听从召唤的猛犬,忠实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汗王亲手拿着一盏小油灯,眯起眼睛,很认真地审阅着地图,不时向梁满仓提出一些问题。
能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和汗国最高层的大人物接触,并受到汗王的礼遇,使梁满仓受宠若惊,又是激动又是不安。紧挨梁满仓坐着的武讷格,对这些情报已经听过一遍。他心不在焉,喝着亲兵端来的热茶,大把大把抓过桌上待客的瓜子,声音很响地连连磕着,随口将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梁满仓对蒙古人粗鲁的举止厌烦不已,但又不敢有所表露,不时微蹙眉头;汗王父子却都装作没有看见。
“……这个金冠是朝xian人,二十多年前在‘壬辰之役’中参加的大明水军,特别擅长水战——这也就是孙承宗将他从别处调来驻守觉华岛的原因!岛上军民都说此人是一个大能人,不仅能打仗,还特别会赚钱。”
“赚钱?”汗王感兴趣地翻了翻眼皮。一个武将,能打仗自然是长处,可不好好练兵却很会赚钱,这算得哪门子本事!
“是!听说他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这年头儿,亲娘老子也不顶用,就得凭这玩意儿!’。而这个朝xian人也确实不简单,他先是借着有孙承宗撑腰,最近不知怎么又和‘九千岁’一家子打得火热;有这些当朝权贵的纵容,他凭借觉华岛的便利条件,公然利用往来各地的运粮船队不停地贩运、倒卖各种私货,谁也不敢对此说三道四。短短两年时间,就将这个人烟稀少的偏僻小岛,变成了一座繁华富庶的海上都市。如今的觉华岛,简直肥得流油!商铺、茶馆、青楼、梨园、饭铺、钱庄、货栈应有尽有,仅岛上的客商、丁夫、妓nǚ等闲杂人员就不下数千人。不仅明国的天津、登、莱等多个内地口岸,就连远在东江镇的皮岛,甚至是东洋的日本人,都和他有贸易往来。他自己固然捞得不少,连他手下的官兵们小日子过得也很不错,船只、大炮一应俱全,兵强马壮……”
“又是一个贪得无厌之徒!”汗王厌憎地在心里骂道,他最鄙视的就是这些所谓的大能人。他年轻时,最早承袭父、祖代代世袭的都指挥使头衔;其后,又在对女真部族的统一进程中,受明朝的万历皇帝敕命,做过都督佥事和龙虎将军等职位。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为了获得朝廷的信任和好感,他从抚顺到辽阳,再从辽阳到北京,不吝重金厚礼,不惜低三下四,连年不间断地向皇帝进贡,对官员们上下打点。故此,无论是在寒冷偏远的北国边城,还是在灯红酒绿的大明帝都,他可没少和大明朝的文臣武将们打交道,深知官场上的种种枝梢末节。屈辱的经历总是令人难忘,立即便对此人失去了兴致,摆了摆手,又问道,“这家伙就算了,其他将领们怎样?”
“如今岛上新来了一个叫姚抚民的参将,这人据说还是奉了高第的命令,来接替金冠主将一职,专门安排撤兵事宜的。但金冠就是不撤,连睬都不睬那姓姚的一眼,照旧发号施令——大概是‘九千岁’家里的什么人出面替金冠说了好话,金冠有恃无恐,所以连高第也不敢动他;岛上官兵或是金冠的旧部,或是这两年经他手整训的新军,都只奉金冠一人的号令,姓姚的在岛上说话也无人肯听。
“觉华岛现共有前、后、左、右、中五营水军。如果按足额来计算,兵员应有七、八千人。我在大明朝的军队里当过几年兵,最是清楚不过:明军各级将佐都把缺额、缺垧做为捞取油水的捷径,明里暗里,层层盘剥;这些喝兵血的畜生在部队里到处都有,长官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听之任之。所以,实际人数肯定会不够。”
梁满仓原本也是明军士卒。但他和张明远不同,张明远家境殷实,是抱着“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雄心,以一介书生投笔从戎;而他,则是穷得实在没有活路了,为填饱肚子才从军入伍。四年多前,八旗兵攻打辽阳时,他在明军守备鄂本兑的鼓动下,伙同一批不堪忍受长官欺压的明军官兵在战场上哗变,愤而投身八旗。
他在觉华岛有个亲娘舅,由于有这层关系,张明远几个月前就把他挑选出来,投石问路,曾让他以投亲的名义先去过一趟觉华岛。
他舅舅一家住在岛北端一个叫做靺鞨口的小渔村里,和同村几十户百姓一样,祖祖辈辈以打鱼为生,都是些穷苦的渔民。虽然多年不通音讯,但老两口膝下没有儿女,乍一见到外甥,待他十分亲热。梁满仓为人机警,就是这次探亲,他不仅探明了守岛明军将领的相关bei景;还通过串门聊天,从几个老人那里打听到,觉华岛在冬季最冷的时节,有一条可以贯通海峡两岸的密道。
“……近来,金冠得知我军大举进兵的消息后,匆忙将水军的战船、运粮的货船、滞留的商船,以及从附近海域拘押来的渔船,大小一共约有两千余只,全都下令停泊在囤粮城南、北的两个港湾里,日夜派兵严加看管,以防止我军利用这些船只登岛。由于天寒地冻,那五营已无法进行水战的水军官兵,也就全部离船登岛布防。他把中军部署在囤粮城内外,前、后两营驻扎在东、西两山这两个制高点上,左、右两营则守在岛的北端。喏,就是这几处!……”梁满仓说着,伸出手指,将地图上几处标有记号的地方一一指明。待到汗王点头确认后,又接着说:“他知道八旗虽然人多,却没有水军,即便能弄到一些船只,也不可能将足够多的兵力全都投送到岛上来。所以,他最担心的是我军小部队越过冰面偷袭。为保险起见,他临时招募了近千名民夫,又在岛的北面,沿海岸线开凿出了一条十几里长的大冰濠,日夜监视,反复不停的随冻随挖……
“汗王,这个朝xian人真狡猾!您瞧,他几乎把什么都想到了,可他还是漏算了一招。嘻嘻!他可不知道,我们的贝勒爷和张佐领神机妙算,早就伏下了一步妙棋。和我一起潜伏在岛上的鄂本兑鄂大哥,与左营的陈都司竟是老相识,并且是那种可以换命的交情!鄂大哥虽然没能将这家伙策反过来,却也因此当上了民夫的总头儿。有鄂大哥的这个身份作掩护,我们刺探情报、出入一些禁地,简直是易如反掌。要不然的话,冰濠一带日夜都有人站岗、巡逻,我们即便能够探明密道,今晚我也根本不能从岛上溜回来!”
有了地图,加上梁满仓伶牙俐齿的一通解说,汗王和两位大贝勒很快就弄明白了觉华岛的情况。三人相视而笑,神情都十分得意。梁满仓可不知道,用鄂本兑去策反陈都司这步妙棋,其实是汗王父子早就商议好的。与明朝作战多年的汗王和四大贝勒熟知,人心不稳是明军最大的弱点。所以早就打着策反明军将领的如意算盘,并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张明远。
张明远不负所托,根据梁满仓提供的情报,在有可能与这些将领熟识的八旗兵将中进行排查,终于得知隶属于正黄旗的蒙古族参领鄂本兑,和觉华岛的左营都司陈继盛是多年不见的老战友,过去在朝xian一起打过仗。鄂本兑还把两人的关系,称之为‘用鲜血凝成的友谊’。然而不巧的是,这个鄂本兑从辽阳归顺八旗的时候就是明军的守备,广宁之战后,又被汗王授予世袭的游击将军职位;地位比张明远高,身份又是汗王帐前的正黄旗参领,是他这个小小的正白旗汉军佐领根本指挥不动的。后经四贝勒禀明汗王,才得以将其派往觉华岛。如今,策反敌人的计谋虽没有成功,但值得庆幸的是,毕竟籍此又找到了一条里应外合登岛的新路子。
“那你快说,密道是怎么一回事!大军也能从密道通行吗?”不知是屋里太热还是过于兴奋,代善的胖脸上汗涔涔、油腻腻地泛着一层光亮;他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梁满仓,心急的催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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