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弱的感觉几乎同时掠过了所有战士的神经，许多人的双腿都颤抖了起来：最后一个回合终于来到了……
驻马在这支小部队的前列，张宪没有回头，却已经觉察到了身后这股绝望的无声暗流。此刻他的内心深处空荡荡的，只有拼死一搏的死志，除此外，他一点也不想安慰激励自己和身后的残部。
“旗头来”张宪嘶哑地低喝一声。
一个壮汉应声上前，将张宪的“字帜”用力插入江南润湿肥沃的土地中，自己提着厚背朴刀挡在张宪的马头前。
伴随着不远处如惊雷般的呐喊和马蹄声，张宪用一种愤怒的高声大声发令：“起盾！”
步兵们举起木盾的同时，空中便传来了不祥的破风声，旋即乌云般密集的羽箭已经扑了下来……
渤海人的高丽战马冲进步阵时，孙逸群和第一列的战友放弃了松木盾，努力地斜挺起了长矛。力量和力量疯狂的对撞后，宋军脆弱的圆阵被撕裂了。孙逸群是头阵中少数活下来的战士，他和旗头郭进象恶潮前顽固的礁石，紧紧伴随在主将张宪的战马旁，急如星火般飞速挥动手中的兵器，将一个又一个敌人打下马来。这仿佛奇迹般的抵抗，全依靠主将那神奇的武力。
在敌骑一瞬间的冲刺中，张宪也扔下了骑盾，人马都身负三层铁甲的他在箭雨中只是遮护着头部，纷飞的羽箭只有一支错过甲缝深入了他的大腿，但是张宪全无所动。伴随着敌群嘶哑的呐喊声，他的长戟象穿过激浪的铁锚，在身前小幅度地伸缩摇动着，迎面而来的骑士们不是被刺穿身体，倒撞马下，就是被张宪五十斤的重戟拦腰扫下马来。将军专心地应对着自己面前的敌人，这位久经苦战的武家，不但信任右手的亲兵头目郭进，也全然不在意左手那昨日清晨才从军的新兵是否能够替他挡住左侧的敌人。战阵之上，只有忘我，才能存我，这才是真正武家应有的胸怀。
三个人不肯后退一步的苦斗，使后阵的战士们有机会渐渐重新聚集起来，阻击了陷阵的敌人。在短促的拼杀中，他们终于抢在汉儿军团到来前，赶走了首先冲阵的渤海骑兵。敌骑象退潮的海水，四散而去，向这支让他们吃了一下午苦头的宋军后阵驰去，渤海人的任务没有结束，他们还要再次从敌人后阵发起冲锋。
汉儿步卒在谋克、猛安们的率领下，疯狂呐喊着冲来了。这个阴云沉沉的下午，汉儿军团已经在这处狭窄的江边倒下了许多同乡和亲人，他们被遍地的死亡气氛激起了最后的勇气，几乎是舍命地冲向了那个浑身披溅鲜血的敌将。
张宪没有疲意地舞动着长戟，最小限度地移动着步子稍稍离开了左右两个战士。对付没有衣甲、甚至根本不会使用兵器的汉儿，他可以尽情地杀戮。在渤海人逃离阵地的那一刻，他听见左手那新兵大声吆喝着：“后棚放弩箭，不要让番子整队！”主将信手将一个口中唬唬嗬嗬冲到身前的银牌谋克一戟刺死，还来不及回味心里的讶疑，新兵已经又带来了新的惊异，“右哨上前，中军上前！！”
受到严格训练的战士们应声而动，他们按照这陌生声音的命令右翼和中军开始向前推进。
在这处江岸上，这支宋军的阵地非常有利，他们的左翼紧靠着长江遍布芦苇泥沼的滩涂，右翼和中军占据着高地，再右翼是江南初冬中萧瑟的水田，除了正在一百名弩手的追射中逃命的骑兵，汉儿们无法逾越，因为水田的泥泞中遍布着可以刺穿麻鞋的稻梗。
在数百只雪亮长矛的面前，汉儿们无序的队伍无法对抗，他们的前列象被镰刀收割的谷草般纷纷倒下，后列一边鼓噪着后队契丹人的弓箭手放箭，一边退向了江边。他们的动摇使整个汉儿军团遭到了屠杀，宋军后棚的弩手开始向糜积江边的数千人发射弩箭，这只是造成了微不足道的伤亡，但是，无法躲避从天而降的死亡，这种恐惧终于战胜了汉儿们的勇气，他们开始回头逃命了。人群在狭窄地域的行动不便，造成了更大的恐慌，几乎在一瞬之间，汹汹而来的汉儿们变成了无法收束的溃兵……
除了后棚那一百名弩手换上神臂弓，向敌军逼近射出了几轮制造更长时间混乱的弩箭，剩下的三百余名长矛手们都无力追袭了。他们许多人不顾还有零星敌骑在四处徘徊射来冷箭，便就地躺下，急促地呼吸着空气。这支残兵中，除了主将张宪，只有孙逸群还能平静地审视着半里外正在重新整队的敌军.......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爷，小人孙逸群…….”
“何处人氏？”
战士无言了，他漆黑的双眸泛起了一层迷茫的雾气，张宪审度着，心里不觉升起了疑惑。
“嗯？”
听到主将鼻腔里发出的隐含威胁的声音，孙逸群几乎是下意识地匆忙回答：“东京……”
“？”张宪嘲讽地眨了一下左眼，他根本就不相信孙逸群的答复。“北地奇异口音的汉子也许是旧辽幽燕的贵族子弟吧……”张宪带着些许的疑惑不再关心这个问题了。
半个时辰后，天色终于晦瞑暗淡了。宋军将士们知道，只要入夜，白天肆虐无匹的金军便会从四面八方退回马家渡、蒋山、建康三个大营，开始防守。那时，他们才算脱离了缠绕大家一天了的死亡阴影。
可惜金军没有留给这支孱弱的残军生存的机会，就在宋军将士们心中刚刚点燃希望之火的同时，在他们身后，胡笳声伴随着到临的夜色，象地狱里的鬼哭一样啾啾响起。
数千狂奔的战马嘶鸣着，宋军将士们听见了疾如暴风的马蹄声中夹杂着铁甲叶片的金属颤音。
“铁浮屠……”张宪心里忽然一阵发凉。在刹那间，将军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弃甲！速速弃甲！”
没有人犹豫，不待主将再次下令，步卒们拼尽全力向大江的滩涂上逃去，残军终于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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