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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贾布在石碗里用骨棍搅动着一团胶状的东西,站在他身后的女儿特敏贾布往里均匀的撒着发出亮光的磷粉。半面疮疤,头发稀稀拉拉的特敏贾布警惕的看着我,尚贾布喝了一声,她才停止。尚贾布凶狠的用骨刀划开我的上衣,剧痛弥漫我的全身。他忽的弯下腰,如同狮吼一样对我说了奇奇怪怪的话。我睁大了眼,摇摇头表示不懂。
尚贾布一把将那团磷胶涂在我的背部的伤口上,痛痒、烧灼、又麻木、冰冷。我连续不断的惨叫,宁愿再去受几十只纳兰兽的攻击算了。我的头皮箍紧着骨骼,汗水浸湿了全身。尚贾布发出一阵大笑,又用他那粗糙的手抚摸了我的背,特敏也乐,但她的伤疤让她没有任何笑意,肌肉全部挤在一起,反而让我觉得不悦。
磷胶的作用力并没有如我期望那样快速消失,而是愈演愈烈。我没有办法起身,甚至身体失去了知觉。特敏喂给我草糊,当时毫无知觉的身体并不知道有多么难以下咽,也是不知滋味的吃了下去。她以为我饿吧,便不断地喂给我。这次是她的眼睛发出笑声。
我住在蜓壳最里面的隔间,窝在一堆厚枝叶上。我不知道被尚贾布糊满了泥浆的左臂还能不能行动,只是直直的搭在身侧。身上伤口的磷胶渗入了皮肉,融合在一起,皮肤紧绷绷的发胀。没有镜子,我也没办法知道完整的自己究竟是副什么样子。隔间里的光亮来自入口的一个小火把。
一个影子在入口处变大。我坐正身子。来人爬进入口,直起腰来。全身穿着盾甲,手里握着那柄当时救下我的斧子。又走近两步,摘下了盾甲的头帽。
“卡纳斯?(活着吗?)”他说了这样一句。
我看着他,摇摇头。他突然弯腰,脸逼近我上下打量一番。他的脸上横着一条磷纹,隐隐泛着冷白光。他呼出的鼻息与纳兰兽如出一辙,腐坏且血腥。我不能想象这便是救下我,而让我误会为朗禹的那个人。但转念一想,却又合情合理,一是因为他的气息比纳兰兽更加煞人,二是他的确不知哪里让我想起了朗禹。他灰蓝色的瞳仁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瓦申克。”
恪力贾布从入口爬上来,站在火把旁喊了一声我眼前人的名字。瓦申克顿了一下,迅速的戴好头帽从我面前离开。他的行动粗鲁而敏捷,那把石斧在他腰间紧紧缚着。瓦申克离开后,恪力贾布扔给我了一块半烤熟的兽肉,和几个果子。他并没有像瓦申克那样迅速离开,而是站在较远的地方盯着我看。眼神满是好奇。我伸手抓了一个棘果,结实的果皮让虚弱的我无能为力。我换了一个薄皮的果子,恪力仔仔细细观察着我每一个动作。
“谢谢。”我用最为友好的态度对他感谢,他的表情产生微妙变化。
恪力走近了一些,蹲下身子。他半裹着一张油亮结实的皮子,而袖子的地方是接缝了另一块长毛的皮毛,垂在腰间,像是藏族人穿的曲巴。他身上裸露的地方没有像瓦申克那样的磷纹,这让他看上去显得稚嫩亲和。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恪力。
他没有听懂,没有说话。目光看着我从背后延伸到胳膊的磷纹。他伸手过来摸,我下意识的躲开了。
“我,朗尧。”我说的慢些,并配有手势。“你,叫什么?”
恪力还是没有反应,我又重复一遍,接着第二遍。
“恪力。”他终于回答了我。我长呼一口气。
相反,鼻尖却泛出酸来。
我开始持续不断的发烫,装在泥壳里的手臂也痒痛难忍。分不清白昼黑夜里,我在那堆枝叶里痛苦的嚎叫,也拒绝了恪力带来的所有事物。尚贾布强迫我进食,我不断呕吐又被灌进去那恶心的草糊。我昏迷中,尚贾布他们又去狩猎了两次,特敏带来了新的、却更难吃的肉。偶尔醒来时,我从蜓壳的一个小洞向外望去,植物天的萤石光亮明暗交替了十几次。我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脑子和心里空空荡荡。
当尚贾布他们第三次狩猎回来时,我已经可以走动到蜓壳外迎接他们了。那一次,尚贾布他们没有太多的收获,只是带回来一些枝叶、树果和一个腐坏的纳兰兽的尸体。恪力的脸颊上受了伤,似乎是被始祖鸟的脚爪或者别的尖利的东西弄伤的。特敏只是简单的为他处理,但恪力执拗的要了青绿色的磷胶,特敏不置可否,请了族母长来处理。
令恪力失望的是,不仅是族母长不同意他使用磷胶,还有他的叔父巴勒木贾布也不赞成。然而这么强烈的否定,让本来模棱两可的他的父亲尚贾布感到难堪。我大致能猜得到,这不仅仅因为恪力的伤,更多的是在抗议尚贾布最近几次的狩猎都没有带来很好的收获。巴勒木贾布刚刚有了小儿子,却因为老婆食物匮乏,没有足够的乳汁,加之受凉便夭折而亡。族母长亲自在蜓壳后的泥园里为他超度。她穿着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古旧的布质长裙。她吟诵了几段极为凄清的歌调,又命人用晶石盐块堆砌了一个小小的坟头。巴勒木贾布亲手点燃了坟头,立刻燃起了凶猛的金黄色的火焰。恪力在我身旁直直矗立,不发一言,金火的光照在他的脸颊的疤痕上。之后很久,他对我表示那时对于磷纹的迷恋实在是很幼稚,但他并不觉得愚蠢。他说这番话时,身上的伤疤早已层层成痂。
特敏和身着盾甲的瓦申克在火焰旁祈祷,和族母长围成了一个三角。这让我感到迷惑。火焰熄灭,那堆晶石盐块融化一体,与周围十几个焦黄坟墓一样永远弥留在泥园里。
我从蜓壳的储物间里面,找来一些残落的黄山桉树的皮,按着恪力做蒲垫的方法做出更薄的树皮纸来,始祖鸟的羽毛沾了没用的磷粉水便能写出字来。我以此为寄托,记录下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每一页的最后,我都小小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对恪力说,如果有可能,在我死了以后将这个东西交给他们的后人。
或许,或许,或许。
能让朗禹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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