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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琬违心附议李严,实在是迫不得已。自己本来为了丞相而出列上言,但是这件一直以来想反对的事情却最终由自己亲手促成。
既然蜀中、相府双方的代表李严、蒋琬意见一致,那么刘禅自然再也不会“为难”。当日一散朝即有皇令通告百官,“立即停止建立庙宇的迷信活动,如有已经建成或者正在建设得,也一律拆毁。倘有阻挠者当以犯法|论。”
在这一直诏书中,以成都为中心,百姓们为诸葛亮所立的神位、寺庙全部遭殃,蒋琬甚至听说就连司马相如、张道陵等前代先贤的血食祭祀也未能幸免。此外,其他纪念活动也被勒令停止。此次的执行力度远胜以往,阵亡将士的家属无法接受如此命令,屡屡有与官兵、胥吏冲突的传闻传出,官府也真的就像命令中吩咐的那样,将这些“罪犯”通通抓入牢狱了。
就连诸葛亮的下葬仪式也低调举行,草草结束。诸葛亮身为开国功臣、大汉丞相,本属国丧,应以王侯之规格执行,但是却一切从简。
汉帝刘禅依据丞相“遗嘱”:未许诸葛亮下葬成都,是以只能将棺椁回转汉中。最终葬于定军山,“因山为坟,冢足容棺,敛以时服,不须器物”。此外还有“丞相表赠陛下书”曰:“亮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於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於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刘禅自然“从善如流”,尽皆照办。
那天刘禅只是到场晃了一面就以“政事繁多”为由回宫了,李严倒是带领百官亲自将棺椁送出成都城。行途中,淫雨霏霏,李严亦是老泪横流,悲戚之态足以感天动地。
新的丞相人选虽然还未确定,但是依照此时的状态来看,相位很极可能是李严的囊中之物了。刘禅那日当庭即承诺使李严官复原职,想来“李尚书”成为“李丞相”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很显然大家都在关注这个问题,而且深深相信着。本来众人有家仆打伞,一见到李严冒雨送丧,立刻就将伞撤了,李严走到哪里,他们跟到哪里;李严哭,他们也就跟着扯开嗓子嚎;李严每说一句,众人也是争先恐后的附和着。
看着这群小人,蒋琬从心底里泛着恶心,但是同时送丧人,也不好避开,是以只得紧皱眉头忍着。感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费祎,他后边还站着董允、董厥和姜维,几人心照不宣,互相对望,怅然无语,心中所想应该也无二致。
送丧队伍由那位“女汉子”入画带领,却未见朱黄夫人以及其他连弩营诸人,想必是在汉中那边等着吧!蒋琬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刘禅规定百官只能出城二里相送。蒋琬听着那毫无感情做作的干嚎声,本不想哭,但是看着入画一众人等在浓浓雾气中愈行愈远,最终消失不见,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
丞相死了!他不会再护佑这个国家了!
蒋琬虽然不停手地在争权,却也在不停的幻想和怀疑,他一直怀疑着丞相身死这件事,幻想着丞相能够复生这件事。哪怕听到了噩耗,哪怕见到了遗体……他一直一直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是此时他才猛省过来——丞相真的死了!
“啊——”想到这里,蒋琬的心仿佛突然碎裂成千百万块,五脏六腑尽皆炸裂开来,完全处于本能的张开嘴,大声的嚎叫。
“啊——”一声未息,群声又起。回头看去,却是费祎、姜维等几人的吼声。几人使劲力气对天吼叫,脸上水线流淌,也无法说清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
“啊——啊——”蒋琬继续着,他只觉得这天地是个牢笼,用风物自然将人束缚其中。吼吧!将心中的悲伤、愤怒尽皆发泄出来!这成都也是一个牢笼!还有这官场!这场雨!蒋琬嘶声呐喊着,一心想将声音化为神兵利刃撕破这黯然无底的黑狱!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停止呐喊,互相审视皆是双目通红,满脸老泪,也不急擦拭,却突然感觉对方滑稽,不自觉间又演变成哈哈大笑。
哭够了,笑够了。这才注意到身边只有几个不入流的小吏,或有几个披着蓑衣、背着农具的百姓——不过都被几人又哭又笑的诡异情景吓住了,只是停在原地——也不敢上前,也不想就这样放弃热闹离去。
纵然先前几人心有隔阂,但是此时再无芥蒂。互相一拱手,即在各自僮仆的侍候下,归家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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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成都就是多雨。雨一降下,天上地下仿佛连为一体,到处都雾蒙蒙的。此时天地间只剩下雨点主宰着一切,在这统一的安定世界中,任何寂寥愁索都不由得被翻找出来。到处都阴潮潮的,一下就将人逼入绝地,任何豪情壮志都舒展不开。
一直以来,蒋琬在仕途上走得顺风顺水,是以信心膨胀,大有天下之事尽皆可为之感。然则那日在朝堂上见过李严之后,蒋琬方知自己的修行远远不足。在他静心想来,李严是真真正正的大赢家,而自己却连一个失败者也算不上——自己根本连做李严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初生之犊不畏虎,新生之蛇敢吞猪!
蒋琬年轻气盛,总是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遇事毫不畏惧。昔日丞相诸葛亮甚是欣赏,蒋琬自己也有些沾沾自喜。但是在李严那里碰壁之后,却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井底之蛙。
蒋琬虽然在北伐中的“阴谋战”中取得优势,但是后来才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被人的手心中蹦跶。先是朱黄夫人的明察秋毫,然后又是蜀中一系的牵制利用,就连昔日习惯被人所忽略的刘禅都能摆自己一道!
“原来我一直在自得其乐……”蒋琬如是想到。自己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朱黄夫人、蜀中一系,就连费祎稍加思量也完全了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己在暗处成功算计了杨仪与费祎,如果真的与二人明枪明箭的较量,自己还能赢吗?还有蜀中一系,自己还幼稚的以为真的仅能凭借几句谎言就能成功,结果,蜀中一系早就得知自己的计划,一直以来不过是在看自己演戏,最后终于请出了李严这把神兵将自己“一刀两断”。现在想来,李严那句“久闻大名”也就是在说此事吧?
有这些成精的老怪物在上面盘踞着,自己一个毫无根基的后进新人想要成功真是太难了!“路漫漫而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蒋琬突兀间断章取义地念叨起屈原的这一句,一时间又愁肠百结。
此时却听见老管家福叔敲门请示,“少爷,费司马与姜护军来了。”
这几日费祎与自己频繁往来,二人之间再无秘密,而且利益一致,倒是成了一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不过姜维来访倒是首次,二人相携而来,必然有要事相商了。既然大家都为相府中人,此时大敌当前,自然更应该同仇敌忾。
蒋琬马上抖擞精神,吩咐道:“请二位大人去饭厅稍后,我更衣后就来!”
老管家应了一声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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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军刚归,公休也多。虽然李严尚未正式封官,不过朝中诸事也大多由他处理。相府诸人倒是突然放了大假。
年轻人嗜睡,蒋琬今日本想偷个懒,谁想费祎大清早即赶着雨来。看了看天色,知道时候尚早,是以蒋琬来书房时便吩咐了厨房准备三人的饭食。
今日蒋琬头上别了一支白石簪,也不包头带。由于今日转凉,是以上衣套了一件薄薄的夹袄,又青衫衬底;下身亦是棉裤。最后外边着一素白长衫。虽然简单,不加修饰,但是还是衬得面如美玉,唇若敷粉。
蒋琬来到书房时,费、姜二人身前已经摆上案台,正在那里边说着话,边抿着茶,想是二人早上也没有东西下肚。见到蒋琬来,二人各自起身还礼,口中连称“打扰”,蒋琬谦虚还礼,这才分宾主作了——二人是客,占了东乡,蒋琬身为主人,自然西乡作陪。
寒暄几句,饭食到来,蒋琬先动了筷子,然后向二人敬了茶,三人这才开动。因为蒋琬一向好简,早饭倒是简单,只是瘦肉粥与鱼羹,略显清淡。费、姜二人入乡随俗,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茶足饭饱”后,下人们上来撤了席,蒋琬这才带着二人移步书房。蒋琬的书房也是布置的简单至极。单单一个黄梨木的柜子,上面码满了书本,除此之外,又有一配套的案几倚靠在窗边。四壁只有两幅字,其余徒然而已,渗着惨惨的白色。
姜维、费祎二人去看那字,左边一副上书“吏不容奸,人怀自厉”,右边一副上书“科教严明,赏罚必信”。笔画工工整整,一字一板,分明是丞相笔迹!
蒋琬上前解释,“左边那副是我刚入府时丞相赠与的,当时我太不懂事,是以丞相训诫与我……右边那副是丞相首次留我监府时赠的,谆谆教导,不敢忘怀!”说完对着两幅字拜了下去,几人睹物思情,眼睛不禁又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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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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