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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
前些日子，治中从事李邵先以丞相死讯一事震惊群臣，然后又上言杨仪、魏延二人互相攻讦，传言二人造反。自丞相诸葛亮执政以来，大汉王庭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群臣们在震惊之余，又不免感觉新鲜，是以这话题倒是一直保持热度。连续几天的讨论，众人总算能够达成一个共识，就是选择相信杨仪。
就这个问题早在当天刘禅便当着百官的面问过西乡侯张绍、侍中董允以及丞相留府长史蒋琬，三人竟然出奇一致地以身保杨仪而指证魏延。当时汉庭闹得沸沸扬扬，刘禅听到答案后也不置可否。一连数天皆是群臣在朝堂之上谈论，而这年轻的天子一言不发。
事情一直持续到昨日。
昨日傍晚，蒋琬用过了饭后，即到客厅泡茶。这是蒋琬的个人喜好。
其实单单论起年纪，这蒋琬应是当今汉庭最年轻的人。人们不知他从前的来历，等到听说蒋琬这个小伙子时，他已经就任丞相府留府长史了，那年他才十四岁。
丞相府以丞相为首，下有文职行军、文书、留府三长史，武职虎步、无当、神刀三都统。自行军长史马谡死后，此位一直悬空，后来杨仪就任文书长史，兼职代任行军长史，而留府长史张裕死后，众人皆以才高自诩，谁想丞相大胆任用一个乡下神童，蒋琬就此横空出世、声名鹊起。
众人最初不以为意，皆言丞相任用蒋琬，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然而仅仅三月之后，蒋琬就将同样竞争此位的周群杀得丢盔卸甲，弃官归乡。以至于丞相诸葛亮亲自延请，周群也没有再次出仕。虽然众人不知蒋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无一都被他雷厉风行的手段所震慑，之后反对的声音也就此销声匿迹。
时间如流水，曾经的神童如今已经二十岁了，这也是蒋琬身为留府长史的第六个年头。近几年间，丞相诸葛亮屡次大兴兵，是以蒋琬的权责也日渐沉重。然而曾经的霹雳手段似惊鸿一现，自那以后，蒋琬一直奉行中庸之道，任何事情均表现平平，是以很多新进官吏都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身居高位的原因。
茶刚刚经过一泡，就听见老管家蒋福的声音，“少爷，黄大人到了。”
老管家的话音未落，即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蒋长史泡茶哪？好雅兴！合着您神机妙算，竟能算到老奴要来拜访吗？”说着在蒋福身后转出一人，尖嘴猴腮，满脸蜡黄，吊丧眉，眯缝眼，皱纹满脸，还使劲扯着嘴角努力表达笑意，不是中常侍黄皓又是谁？
虽然这黄皓名声不好，但是一直为圣上所信重，而且蒋琬也不好失了礼仪。赶紧起身迎接，连声道：“近来喜鹊于枝头吵闹，小可想必有贵客临门，是以每日在此等候大驾。”说着对蒋福使了一个眼色。蒋福会意，退下时，顺手将客厅的门也关上了。
“哎呦！这贵人一说啊，老奴可受不起……”黄皓走进屋里，来到蒋琬面前。“长史这屋子布置的真有特色，别有洞天，长史人也丰神俊朗，老奴望您跟前这一站，还真是自惭形愧呀！”纵然黄皓是东宫旧人，然而昔日的零星威风都被诸葛亮打的无影无踪，面对诸葛亮的得力干将，黄皓纵然皇命在身，也不敢稍加放肆。
“黄大人过谦了，请入座。”面对黄皓的不要命的溜须拍马，蒋琬不由得生出滑稽之感。自己一向喜欢简洁，这房里最昂贵的也不过是丞相所送的一副松柏图。此外地上一块锦毯，几个蒲团、几方红木案子，哪里称得上别有洞天？
蒋琬面上不置可否，与黄皓分好宾主坐了。然后继续低头冲泡茶叶，黄皓见他不说话，自己身为客人也不好张嘴。
蒋琬用的是一套釉陶茶具，在茶船中放入茶壶，然后浇沸水以温壶。再以茶夹耐着心思将杂茶挑出，倒出前茶，泼掉。这才为黄皓倒上一杯。
“好！蒋大人的动作好啊！老奴自问侍候圣上也是尽心尽力，如今真是……真是自惭形愧啊！”黄皓恭维着，也不顾茶水滚烫，噎了一口，虽然烫得眼泪汪汪，但是还是大着被烫伤的舌头到：“吼（好）茶！吼（好）茶！”
黄皓自当今圣上为太子时即在左右侍候，就算没有经历过，但是大大小小的阵仗也是见过不少。在他面前，蒋琬只过了一泡即为人斟茶倒水，而且这茶叶也绝非好茶，而是今年的明前毛尖，是好几个月的陈茶了。黄皓怎么会不懂这些？
见黄皓被如此为难，还满口的恭维之词，这么一会儿，就已经两次“自惭形愧”了，蒋琬纵然再厌恶他，也不好再恶作剧。于是放下茶杯，开口道：“黄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黄皓就等蒋琬这一句，因此就直接如竹筒倒豆子，将相关的、无关的来龙去脉皆倒了出来。原来黄皓的来访，是刘禅授意的。近几日，朝堂之上就李邵所禀奏之事闹得不得安宁，而刘禅也因此意识到自己的信息来源被剥夺了，失去了军中的联系。本来还有李福可用，但是如今刘禅对于李福也疑心重重，自然不会再用。而要对付蜀中一系这个庞然大物，还需与相府联手。是以刘禅派遣黄皓来邀请蒋琬入宫议事。
“非（虽）说如此，灰（非）常之秋，此事不好张扬，是以还得委屈长史与老奴同坐浣衣局的车进宫。”
其实近来蒋琬也有入宫之意，只是一来自己被董允掣肘，不好擅自行动；二来也不知刘禅心意，因此一直沉闷在家。黄皓来时他蒋琬就已经了然，不然这黄皓能够横冲直撞地入得门来？本来此事蒋琬也不好张扬，如今能够奉皇名为此就更加附和心意了，是以蒋琬只站起来整整衣袖，即对着黄皓说：“还请大人带路！”
“吼（好）！”被捉弄的黄皓巴不得赶紧完成使命，好回去治疗舌头。因此起身与蒋琬一并出了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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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朝，汉帝刘禅一改往日作风。百官觐见行礼后，刘禅便命令黄皓撤去自己的冠旈。在山呼万岁的声响中，刘禅时隔许久地再一次毫无阻隔地看着群臣。
“前些日子，就绥军将军杨仪、征西将军魏延互表造反一事，诸位卿家讨论热烈，各抒己见，不知今日还有何意见啊？”破天荒地刘禅亲自朗声问话。
群臣听见这久违的声音都不由得一愣，上次听见这声音是什么时候了？是了，是新君即位那天，那时候这个青涩年轻人站在龙庭之上，执拗地不听丞相劝告，打破常规地亲自宣读了即位诏书。然而在那之后，群臣就鲜有在朝堂之上听到君主的声音了。即便是私下里，能够得到接见，一睹天颜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前几天群臣本就达成共识，相信杨仪。如今皇帝陛下又问有何意见，难道是风向变了？一时间众人纷纷揣测不已，皆准备风头一变，便临阵倒戈，转而支持魏延。
这时一年轻官员越众而出，朗声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杨长史、魏将军二人各执一词，皆无证言。然则臣愿以身家性命为杨长史担保。”
此人正是留府长史蒋琬，众人见他明知风头不好，还敢以身试法，佩服他的勇气的同时，不禁感叹，相府众人还是团结一心的！一时间对蒋琬的印象不由得大为改善。
然而出头的椽子先烂，蒋琬虽然一时间好评如潮，但是也惹得刘禅龙颜大怒。“长史言愿以身家性命为杨仪担保，然则倘若杨仪真个造反，你的身家性命比之寡人的江山又如何？”冰冷而不带一丝情感的问话，使得刚才自以为摸准风向的众人又沉默了，本来几个踏出半只脚准备附议的众人又缩回蒲团里了。
然而在队列中的众人好隐藏，但是蒋琬却不能。因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陛下息怒，臣之性命，如纤介微尘，自然不敢与国家社稷相提并论之于万一。然而杨长史嫌疑未清，魏将军亦被泼诬，二人皆领军在外，孙子曾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今朝廷质疑，倘若二人真有反心，则不可设想啊……”
蒋琬所言，即是一直为群臣所担忧之事。丞相北伐，国中精兵猛将几乎倾巢而出，北伐之师精锐非常。倘若二人真的有心造反，不管是谁掌握军权们都是可怕的事情。众人仿佛意见看见乱兵杀进成都，烧杀抢掠的情形了。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啊？”刘禅似乎怒气少息。
“臣愚钝，斗胆请陛下赐臣出巡汉中，也请下旨命北伐诸军自汉中入蜀，同时还请陛下赐臣便宜行事之责。”
朝臣听到蒋琬请求去魏延的驻地汉中，皆大惊失色。虽然不过一月前，蒋琬即去过汉中调查兵变，但是此时境地却完全不同。当时兵变属于公开造反，汉中人民安定已久，对于叛贼也是人人喊打。但是如果听说造反的是魏延，那汉中人民恐怕会第一时间反叛支持。魏延在汉中养望十余年，民心所向，届时最危险的就是蒋琬。
一众朝臣心知肚明，但是谁也不敢站出来阻止。当然，如果你说蒋琬危险，那你说谁去不危险？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吗？
沉寂良久。一声叹息后，皇位上传来旨意：“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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