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捕头手哆嗦着接过银子,他一边应承着,一边心事重重地回家送银子。到了家以后,家里人刚吃完了饭,她老婆正在院子里低着头忙活,忙活着把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倒掉,刷筷子洗碗。
蒋捕头没敢给她说银子的事,他进屋以后把银子藏到床底下,然后到了老太太屋里,告诉她接到贾知县的命令,下午得去趟东昌府。老太太听说他去东昌府,再三告诉他去东昌府如果遇到寺庙一定得好好拜一拜。
这几天她晚上老做噩梦,自打性海寺被人一把火给烧了以后,她想让蒋捕头的老婆找地方提她求支签,上炷香都没地方了,往年节前年后都到庙里拜一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年没有祭拜,佛祖怪罪下来,让她心里不安宁。
接着老太太开始诅咒那些纵火烧性海寺的人,说这些人将来会遭报应,死了得下十八层地狱,然后她又开始哭,哭那几个被活活烧死的僧人,哭不见了踪影的巨成和尚。
老太太这么一哭,蒋捕头赶紧过来劝。他给老太太说巨成和尚跟江南来的割辫子党有牵连,那些割辫子党都是些图财害命的混账,性海寺的这把火知县大人怀疑就是巨成放的,县衙正在通缉他。
他这么一说,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哭完以后火气还上来了。她指着蒋捕头的鼻子就是一通骂,骂他好坏不分,忘恩负义,不识忠良。把当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搬出来了。蒋捕头看他娘真急了,不敢言语了。
他心里也清楚,老太太当年带着他,孤苦伶仃的。她平时靠给人拆洗缝补,挣三五个铜板养家,整日操劳,家里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穷得连锅都揭不开了。他们家就住在性海寺跟前,是庙里的方丈看着他们一家人可怜,隔三差五地陪小和尚送些米粮和柴火,全家人勉强维持不死。
蒋捕头不敢吭声了,捶腿揉背地伺候老太太的火气消了。老太太气消了以后,拿出一串念珠,手里捻着念珠,合上眼睛,嘴里开始唠唠叨叨地念起佛经。
蒋捕头皱着眉头从屋子里走出来,他觉着心里堵得慌,满脑子都是正一和尚。他告诉她老婆得晚些回来,让她照顾好老太太。他临走之前还埋怨他老婆不该胡说八道,给老太太说性海寺被烧的事,害得老太太寻死觅活的,心里不安宁。
蒋捕头悻悻地出了家门。他回到县衙的时候,贾知县已经安排人准备好了马车,正等候在县衙门口。
又过了一会,日头偏西,马上就要落了。醉醺醺的师爷才陪着两个官差从鸿运楼出来。这两个人已经喝的盔歪甲斜,走路摇晃,脸红得如同猴子屁股,说话嘴里秃噜,嚷嚷着说这次公务在身,不尽兴,下次再来临城的时候,一定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等他们到了县衙门口,蒋捕头吩咐几个捕役把正一和尚抬到马车上来。蒋捕头当着贾知县的面,在正一和尚的脖子里套上着枷板,双脚缠上铁索。
贾知县还不放心,等蒋捕头在正一和尚的腿上套上铁索以后,他还亲自伸出手里摸了摸铁索,看看是不是锁牢靠了。贾知县检查完毕以后,转过身来对蒋捕头说:“蒋捕头,天已经不早了,赶紧跟着东昌府来的这两位官差上路吧。路上千万别出现什么差错!”
贾知县又给那两个人寒暄了两句,县衙的人把他俩骑的马牵了过来。两个人喝得眼花缭乱,头重脚轻,想翻身上马却找不着马镫,其中一个好不容易踩着马镫骑了上去,马鞍子歪斜,没坐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到地上以后,以地当床,竟然呼呼地睡着了。
站在旁边的贾知县看见这两个人喝成这幅德行,心里面不由地乐开了花,看见那人从马上摔了下来,他还故作惊讶地吩咐县衙的人把那人扶起来,装作关切地说:“今天如果实在走不了,不如在临城住下,明天一早再回去。”另外一个稍微清醒些,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嘴里嘟囔着说:“刘知府有令,让我们兄弟见了人以后马上押回去,已经误事了,可不能再耽搁了。”
说完以后,他走到同伴跟前,劈头盖脸扇了一巴掌,同伴他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几个人过来把他搀扶到马上,他摇摇晃晃地坐在马上,如同墙头上的草一样。
“蒋捕头,走吧。”贾知县朝着蒋捕头使了个眼色,故作轻松地说。
“大人放心,保证顺顺当当得把事情办利索。”
蒋捕头上了马车,挥舞着马鞭,赶着马车往前走,两个官差骑着马摇摇晃晃地跟在后头。蒋捕头驾着马车轰隆隆地出了临城西门,然后一路向南,朝着东昌府方向驶去。
出了城以后,蒋捕头的马车快,不一会就把两个喝醉的官差落在后面。
那个清醒点官差偶尔会睁开眼睛,他看见蒋捕头在前面驾着马车把他们甩在后面,大有一副绝尘而去的势头,他有些着急,边在后面扯着嗓子在嚷嚷着蒋捕头让马车走慢点。
蒋捕头听到他的叫嚷声,有时会慢慢地停下来,等他们的马从后面慢慢得快靠近的时候,他就会扬起马鞭,让马走快些,故意跟他俩保持足够的距离。
快到李家庄的时候,前面就是那座逼仄的石桥。桥窄,仅能容一辆马车经过。蒋捕头驾着马车上了桥,两个官差骑着马稍后也一前一后地赶到了。
走到桥中间的时候,蒋捕头突然把马车停住。他放下马鞭,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站在桥边,解开裤腰带,褪下裤子开始往河里边撒尿。两个官差正好也憋得厉害,他们看见蒋捕头撒出的尿如同水剑一样落入河水里。他两个也在桥头地方下了马,学着蒋捕头的样子站在桥头上,也解开裤子往河里边撒尿。
两个官差正低头撒得酣畅的时候,突然听到蒋捕头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他们转过头去看,看见蒋捕头提着裤子转身走到桥的另外一侧,然后接着听见蒋捕头惊慌失措地喊一一句:“犯人跳河啦!”
两个人听见蒋捕头的喊叫声,赶紧提着裤子跑到桥中间,探出脑袋往河下看。
冰冷的河面,正一和尚跳下河后激荡起来的涟漪已经缓缓荡开,一环接着一环,然后慢慢地平静下来,最后如同光洁的镜子一样没有动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个人面面相觑,怔怔地站在桥面上看着安静的河面。
“你他娘的怎么看护的犯人?”那个清醒点的官差骂道。
那一个官差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然后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扬起马鞭,冲着蒋捕头走了过来,怒骂道:“你眼睛瞎呀,一个半瘫都看不住!”
蒋捕头正惊恐错愕地看着河面,听见官差在骂他,然后抬头,看见这个怒气匆匆的官差要拿鞭子抽他。他突然也暴怒起来,瞪圆了眼睛,跟个怒目的金刚一样从腰里拔出来铁片刀。
那个官差反倒一下子让蒋捕头给震住了,高高扬起了的胳膊,如同石像一样立在桥头上。另为一个官差赶紧走到两个人中间把他们隔开。蒋捕头这才跟驴一样犟着脖子,眼睛里泛着如豆的泪花,然后跳上马车,先是把车赶到河对岸,在河对岸宽敞点的地方转了个圈,调转马车往回走。
马车经过两个官差身旁时,蒋捕头满面愧疚地看了看桥下的河面,然后“啪”的一声甩了甩马鞭,把两个不知所措的公差留在桥中间。蒋捕头打马扬鞭,卷起尘土,轰轰隆隆地赶着马车回临城了。
两个官差相对无言,沮丧地走回河边,骑上马,然后缓缓地回府衙给刘知府回话了。
他们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结果。
蒋捕头回到临城以后,贾知县正在县衙门口等着呢。他看见蒋捕头驾着的马车回来,他往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赶紧迎了上去。马车靠近时,他一伸手抓住了马缰绳。
“蒋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贾知县仰着脑袋问。
“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执行。”蒋捕头一边停住车,一边说。
“东昌府的两个官差呢?”
“我办完事就回来了,他们两个这会应该也回府衙等着刘知府惩罚他们了。”
“哦……”
大事告成,贾知县还是很高兴,他等蒋捕头把马车停靠到县衙门口,然后招呼着蒋捕头到了他的书房里。
蒋捕头把路上的经过浮皮潦草地说了一遍,贾知县边听边点头。
天色已晚,到了快掌灯的时候。贾知县要留蒋捕头吃饭,蒋捕头赶紧起身告辞,他说忙活了一天了,浑身没劲,头晕眼花,想早点回家休息。
贾知县看他也有些不对劲,也没有再劝他。贾知县等蒋捕头走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浑身轻松。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突然觉着肚子饿,这两天他茶饭不思,水米未进,如今头顶上的巨石搬走,浑身轻松。
他哼着小曲,站起身来,决定会内宅吃饭,让厨子烧几个好菜,好好地喝上两盅。他刚走出书房,看见蒋捕头又心事重重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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