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葛明骑马进入一片树林,天色已近黄昏。林间道路狭窄曲折,还时常被树枝挡住。葛明跳下马,拨开树枝,牵马小心向前走去。傍晚的蝉鸣亦是疲倦,时断时续,有气无力,象没吃饱饭的人在吹唢呐。行走林间小路,不时惊起鸟雀,倏地扇动翅膀飞走,留下抖动的枝叶。淡淡的花香飘来,夹杂着微润的草香,还有泥土的芳香。一群群蚊虫在面前飞来飞去,不时朝脸上叮咬一口。葛明折下一根树枝,挥动着驱赶蚊虫,思量着尽快走出树林,到前方找个村镇住下。马的鬃毛忽然竖了起来,不停地打着喷鼻,用蹄子刨着地。
葛明见马惊恐焦躁,立即取下铁棍,把短剑插在棍的前端,牵马小心向前走去。“嗷呜……”一阵狼嚎声从前方传来,马全身打着哆嗦,不肯前行。葛明抚摸了几下马的脖子,握紧铁棍,拉着马的缰绳,又向前走约三里多路,来到树林边缘。
只见前方是一片宽敞的草地,五头灰狼嚎叫着,正与一位中年书生对峙。书生身高八尺,身穿儒衫,背着包袱,手持一柄宝剑,不时挥剑驱赶着灰狼。五头灰狼甚是狡猾,围着书生转圈,交替进攻,见书生挥剑便即跳开。书生先是移东补西,继而左支右绌,渐渐气力不支。葛明急忙把马拴到树上,迅捷冲上前,抡起铁棍打中一头灰狼的腰部。灰狼正跳起来扑向书生,受此打击,唉鸣着倒地而亡。葛明挺棍直刺,把短剑刺入一头灰狼的腹部,然后双臂较力,用铁棍挑起灰狼猛甩出去。灰狼摔在地上,呜咽着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其余三只灰狼吓得胆颤心惊,夹起尾巴逃入树林。
书生把宝剑插入剑鞘中,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又从包袱里取出葫芦,喝了几口酒,这才对葛明说道:“多谢小兄弟仗义相救!你也喝口酒吧!”葛明摇了摇头,说道:“先生不必客气!我去把马牵来。”书生不再言语,自顾自地饮酒。葛明牵马过来后,书生站起身,淡淡地说道:“前方有个客栈,我请你吃饭。”大踏步向前走去。葛明正要找地方住宿,听说有客栈,当即牵马跟了上去。
二人默默行走了五六里路,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左侧路边有座两层楼房,西边有一个池塘,楼后有一个大院。楼门两边挂着灯笼,楼上悬着牌匾,上书“阳关客栈”四个隶书大字。酒保站在门口张望,见到二人走来,立即迎上前热情地招揽。葛明把马交给酒保,吩咐喂上草料,便随书生进入客栈。
一楼大厅里空荡无人,只是中间摆着九张方桌。靠近北墙供着一尊弥勒佛像,前方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放有三杯清茶和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柱香,正冒出袅袅青烟。
有个酒保正在擦拭桌椅,抬头看见二人,小跑着过来,问道:“客官要住宿吗?楼上有上好的客房?”书生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酒保,说道:“速备些上好的酒菜!”酒保接过银子,请二人坐下,陪笑道:“客官放心,我这就让厨子准备特色菜肴,保您吃得满意!”倒上茶水后,急忙去了厨房。
书生见酒保走开,取出一根银针放入茶水杯中,取出来详加审视后,对葛明低声说道:“茶水里没有**,尽管放心喝!”说罢,仰脖喝干杯中茶水,又倒上一杯,慢慢啜饮。葛明端起杯,喝了口茶水,思道:“书生如此谨慎,看来是个老江湖。这个客栈处于荒郊野外,确是要小心为好。”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隐隐听到酒保打招呼,似乎有些人走向后院。不多时,外面传来更响的杂乱脚步声,似乎又有人到来,如此过来约有十拨人。酒保端来饭菜,倒上酒,便转到厅后。何振先用银针试过酒菜,招呼葛明吃喝。酒有些辛辣,菜却甚是清淡,只有青菜豆腐。
书生歉意道:“小兄弟,客栈的主人信佛,故只提供些素菜,你将就着吃吧!”葛明道:“我急着赶路,时常吃些干粮,有热饭菜就很知足了?”二人不再说话,只是闷头吃喝。这时,屋外传来丝竹之声和说话声。葛明听那乐器节奏单调,回音悠长,音调低沉压抑。接着又传来一片嗡嗡的诵经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阴森可怕。
葛明听到屋外的声音,神色甚是紧张,竟有些坐立不安。书生神态自若,不慌不忙地吃菜饮酒。吃罢饭食,书生用袖子擦了擦嘴,对葛明说道:“我叫何振先,是德州城里不第的秀才,今日差点被狼吃掉,真是霉运连连。”葛明问道:“难道何先生不知道那片树林有狼出没?”何振先道:“只因朋友有急事相邀,故此冒险赶路。小兄弟身手敏捷,侠义心肠,令人佩服。”葛明道:“先生过奖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阿弥陀佛!”一个胖大和尚走过来,合掌施礼道:“贫僧惠岸听闻施主所言深含佛理,看来施主天生慧根,与佛有缘。若能皈依我佛,普度众生,功德无量啊!”葛明微笑道:“多谢大师厚爱,我却并不想出家为僧啊!”惠岸道:“只要心中有佛,在家出家皆是修行。”遂从袖中取出一本经书,脸呈神秘之色,郑重地说道:“众生将遭末劫之年,如溺海中。今有大罗仙下界,送此一本《弥勒古佛尊经》。若虔诚抄写传送,写经之人大吉大利,抄写一本即免灾难。若是不诚心向佛,必然受灾受难。”
葛明从未读过佛经,正要开口拒绝,却见何振先接过经书,说道:“多谢大师点化!我今年诸事不顺,且抄写经文供奉,图个消灾灭祸。”惠岸合掌道:“善哉!施主乃上等之智慧君子,虔心抄写,日日念诵尊经,可免末劫之难,又免一生疾病瘟蝗之苦。”酒保走过来,对惠岸说道:“爷,弟子们都来了,请您过去传经。”惠岸对何振先说道:“施主若有兴致,可到后院听经。”
见惠岸与酒保走开,何振先压低声音说道:“小兄弟,这个和尚要讲佛经,我们且去瞧瞧。”葛明本不想去听经,见何振先甚是镇静,不觉放下心来,便随他来到后院。
但见后院地面平坦,西边靠墙处有一高台,墙正中挂着弥勒古佛图像,台子两边竖起木杆,挂着灯笼,随风摇曳。惠岸站在高台上讲经,旁有三人奏乐。台前有一个大香炉,点着三束粗香,燃起的青烟弥漫在台前,增添一股神秘的气氛。台下有八九十人,站成十排,老年、青壮及妇女兼而有之。从穿着打扮来看,大多是贫苦的庄户人家。每人站着的姿势与练武的马步有些相似,双腿微蹲,双手平伸,随着讲经声、奏乐声,不停晃动着身体。
葛明好奇心甚重,欲走到前方观看。何振先急忙拉住他,说道:“休要向前走去,在后观望即可。”过了一盏茶时分,台下有个中年人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在地上滚来滚去。惠岸低眉垂目,左手单掌竖立,右手敲着木鱼,念经节奏突然加快。众人顿时神态失常,既有人放声大哭,捶胸墩足;还有人大笑不止,手舞足蹈。
见此情景,葛明顿觉毛骨悚然,脸色变得苍白,身体竟微微有些颤抖。何振先微笑道:“小兄弟不愿看讲经,我们这就回去。”葛明点了点头,如释重负,急忙随何振先来到前楼。酒保迎上前说道:“二位客官,到楼上客房歇息吧!”何振先摇头道:“我们还要继续赶路。”葛明觉得正合心意,急忙让酒保把马牵来,与何振先出了客栈。
月亮已高高升起,道路上冷清无人,路旁水沟池塘响起阵阵蛙鸣。行约二里多路,何振先问道:“小兄弟叫甚名字?准备向何处去?”葛明道:“我叫葛明,去济南路经此处,想找个地方住宿。这阳关客栈透着股邪气,我一刻亦不想多待。”何振先问道:“葛兄弟武艺高强,与恶狼搏斗甚是英勇,怎么在客栈中却有些胆小害怕?”葛明道:“我见那些人行为甚是怪异,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何振先点头道:“这些人是清茶门教的教徒,我刚入客栈时即发现倪端。”
葛明问道:“何先生怎么知道他们是清茶门教的人?”何振先道:“客栈大厅供着弥勒佛像,供桌上放有三杯清茶,香炉里烧着三柱香,这就是清茶门教的规矩。该教源自闻香教,教徒吃斋,奉弥勒佛。教内徒弟称师父为爷,称师父之子为少爷,自称弟子。”葛明道:“我听说天启年间,闻香教在山东、陕西、河南等地信徒达二百多万,公然起兵造反,一时震动天下,后被朝廷镇压。想不到闻香教改头换面,又以清茶门教来发展实力。”
何振先道:“万历年间,河北滦州石佛口有个王森,自称曾救一狐仙,狐仙自断其尾赠之,闻之有异香,便创立了闻香教。人们争而归附,王森乃自号闻香教主。后来王森被朝廷抓捕,病死于狱中。其子王好义暗中传教,竟小有所成。王好义死后,其子王可就成为闻香教教主,依其所掌握的闻香教,投靠于东虏。王森的另一子王好贤颇具野心,后与徐鸿儒造反,被朝廷处死。其后代为避开朝廷的关注,把闻香教的教名改为清茶门。”
葛明道:“我见清茶门教徒状若颠狂,难道是在装神弄鬼吗?”何振先道:“清茶门传教时焚香,凡染香气者,神魂俱醉,无不听其指挥。我在客栈后院拉住你,便是怕吸入香气,迷了神智。”葛明道:“怪不得有人信教,原来还有如此邪恶门道。”
何振先气愤地说道:“清茶门教的传教手法来自闻香教,把有教徒的地方划分为‘房’,教头称‘头行’。一个总引管六个头行,总引是和教主直接联系的人。房以下称‘枝杆’,头目叫‘头续’,管辖若干个‘领众’。领众是教里最小的头目,直接管理教徒。清茶门教的头目积聚钱财,害得信教百姓倾家荡产,人财两空。”
葛明惊道:“闻香教、清茶门教如此态势,岂不是比流寇更为可怕吗?”何振先道:“流寇只是以抢掠为目的,所过之处,如蝗过野。而闻香教、清茶门教借末世之难的邪说,煽惑人心,广为发展信徒,在各地生根发芽。并且一旦时机成熟,立即聚众举事,与朝廷分庭抗礼。”
葛明道:“闻香教、清茶门教如此猖獗,官府为何不治其罪?”何振先道:“官府明令禁止闻香教,故其多暗中活动,并以东虏为靠山。清茶门教夜聚晓散,行踪不定,再加上多方贿赂,以至官府不以为意。”葛明微笑道:“何先生对清茶门教了如指掌,如同教中人一般。”何振先道:“我受人之托,要从清茶门教里救个朋友?”葛明奇道:“何先生饱读诗书,朋友亦该见识不凡,怎么能混入邪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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