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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城离京何止千里,一路经南江过西杭方至靖京城。
海棠柳给予的那匹红马名为赤歌,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可即便说是京都催促得进,二人仍是以每日两百里的行程缓慢向京都行去,一来路上能看见许多柳城之外的山石奇景,二来也要问些路人才能知晓进京的确切方向。毫不负责的海棠柳仅仅告诉了陈庆之一个去往靖京的大致方向,便任由他带着海棠小枣自生自灭,天知道是不是自信于陈庆之如今堪匹不败的武力。
这日,距出柳城已过三日,行了六百里路。已过徐州,经历了徐州的人文风情,海棠小枣才知柳城的安宁与质朴。酒楼、棋馆、赌场、妓院。太多柳城没有的新鲜事物出现在眼前,虽说都在书页上看过这些场所的描述,可亲眼所见,仍有一份新鲜感与少许震撼。习惯了十六载柳城时光的海棠小枣骨子里更喜欢柳城的那份安宁,却也不厌恶徐州的喧闹嘈杂。归根结底,不过是身边有个她最爱的人陪伴着罢了。
陈庆之前世不知经历过多少喧闹繁华的城池一夜之间变作荒城,对于这些繁华热闹看得极淡极轻,他只乎海棠小枣的喜怒哀乐,温饱冷暖。
这时,已距徐州百里,再行一百多里路便近南江了,南江前有座小城,在那歇脚便是。
赤歌承受着陈庆之与海棠小枣的重量,四蹄不止。
这一路正是驿道,一路栽满银鹊树,红花黑子,枝繁叶茂。此时天色尚过晌午,万里晴空,虽严寒,却不凉心。
“庆之。”海棠小枣双手环抱陈庆之小腹,将脑袋枕在陈庆之后背道,“我想柳城的景致了。”
陈庆之眼神稍稍波动,轻笑回道:“柳城的景致,自是百看不厌的。”
“少侠止步。”远处,一面容俊秀的男子站在驿道上大声对骑于赤歌之上的陈庆之道。
陈庆之一夹马腹,赤歌几步缓冲便止步于俊秀男子身前。
海棠小枣从陈庆之身后探出脑袋,稍稍打量了一眼眼前男子,一袭青衣,面容极为秀丽俊俏,留了抹极有韵味的胡须,倒是为这张有些女性的脸庞增添几许阳刚之气。身后倒挂一壶,身侧又挂了俩小葫芦,离至数米已能闻着淡淡酒气,显然是个好酒之人。想起数年前看过的一本江湖异士录,似有一号身后倒挂葫芦悬壶济世的医仙,救人只求几两酒钱,行走于夷靖楚凉,飘忽不定。光凭穿扮来看,同眼前男子倒尤为相似。
陈庆之于赤歌之上静默片刻,见眼前拦路人还未说明原因,嗅到他身上的烈酒味道,毫不犹豫抽出赤歌右侧挂着的一壶桃花酒,抛飞而去。后者轻松接到手中,打开酒壶轻轻嗅了口,眉开眼笑,咕噜喝了一大口,畅快道:“好酒,酒从何处来?”
“柳城。”
“如何去?”
“向南七百里,过徐州。”
“七百里,倒是要走些时日,老夫这囊中有些羞涩,少侠能否借二两银子买酒喝?”
陈庆之一阵无言,微微侧头看了眼海棠小枣,后者笑了笑,只觉得有趣,从袖中钱袋里取出二两银子递给陈庆之。后者再抛给青衣男子,男子接过放入怀中衣袋,笑着让开驿道,“少侠怎么称呼,这二两银子,将来总是要还的。”
“陈庆之。”
“李解元。”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李解元神色微动,默念一句陈庆之脱口而出的诗词,仰天大笑一声,竟是径自向着徐州方向缓步走去,经过陈庆之与海棠小枣二人时眼角余光瞥了眼那袭红衣,眉头微微一皱。
陈庆之再夹马腹,策马而行。三人便这么分道扬镳。
尘土微微飞扬,李解元兀自走着,一口一口喝着手中的桃花酒,极烈的酒劲甚是辣喉,自言自语道:“不是说这小子如今未至弱冠么,怎会说出如此有意思的一句诗词来。好一个愁更愁。这一身枪势如此内敛,倒是个数百年难得一见的武道天才,可惜,将来怕是与老夫一般,会是个借酒消愁的愁苦汉子。”想到方才一眼便从海棠小枣身上看出的隐疾,微微摇首,轻叹道:“罢了,就凭你陈庆之这一壶好酒,一句好诗,二两银子,将来海棠小枣的命,我总是要帮你保住的。否则,这天底下不又多了个同我一般凄惨的家伙来?”
李解元转身,望着一骑绝尘的二人,久久沉默。陈疯子这剑痴怎养了个练枪的小疯子?越不败而入指禅?半个甲子前那逆天剑魔倒是破过这个规矩。
一路去往南江城,眼看城门即在远方,停马,陈庆之翻身下马,将海棠小枣抱下马来,牵着赤歌慢步行去。
海棠小枣脑海里仍停留在方才有趣又荒诞的一幕相遇里,笑着问道:“庆之,你怎么知道他想喝你酒的,还有这钱怎么说借便借了,这就是江湖所说的萍水相逢吗?”
“壶翁李解元,悬壶济世的医仙,既然是以救人为乐的活菩萨,赠一壶酒借几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陈庆之回道。
海棠小枣微微诧异,而后笑着吐了吐舌头,露出好看酒窝道:“真是他呀,那他此去柳城,肯定能将百姓们多年征战留下的隐疾给治好。”
陈庆之揉了揉海棠小枣的脑袋,说了句聪明。
被夸了一句的海棠小枣笑得更高兴了,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缝。
一路去往南江城的路人看着这对神仙眷侣,好不羡慕。
入了城,找了家客栈要了间二楼的空房,天色已近傍晚,二人在楼下点了几个普通小菜,也不知是海棠小枣长得太过颠倒众生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店小二上菜快得紧,本是旁桌人先点了菜,他们这桌的菜倒是先上齐了。
陈庆之看在眼里,又注意到旁桌一行江湖人士的脸色,心下觉得有些麻烦。
果不其然,旁桌一行五人饿得有些发慌的江湖好汉发飙了,其中身形最为魁梧满脸胡须的大喊一拍桌子嚷道:“你个天杀的店小二,老子们先点的菜,怎么他们那桌便上齐了?几份炒饭难不成比他那几道炒菜还要慢?”
掌柜的耳风极紧,赶紧跑过来点头哈腰打招呼:“几位大侠,这是本店的过失,见谅则个,送大侠们两壶陈年女儿红你们看行不?”
“行你娘个驴子!我们就要那吃那桌的菜,把我们的炒饭给他们便是了!”魁梧大汉得理不饶人道。
掌柜脸色阴晴不定,弯着的腰更低了几分,道:“这多有不妥,要不我让厨房烧些招牌好菜,好酒好肉招呼各位,今日的单便免了。”
“掌柜的,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老子就要那桌的菜,旁的别给我唧唧歪歪,惹恼了老子我一棒槌将你店给拆了去。”魁梧大汉显然听得有些不耐烦了,怒目圆睁道。
陈庆之在一旁神色自若,竟是已经给海棠小枣夹起菜来,见海棠小枣正看向那闹事的一桌,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示意吃菜。
海棠小枣一脸担忧,小口小口吃着热菜,心下总觉得是自己的过失。
见边桌二人已经吃起菜来,魁梧大汉怒到了极点,站起身来便冲到陈庆之这一桌来,骂道:“你娘的,听不到老子说话?怎的,以为带着把破枪身边有个漂亮的小娘子就可以充当江湖大侠了?老子本就饿得慌,说要吃你这桌的饭菜你还敢动筷,老子这就把你身边的小娘子卖到窑子里去,啧啧,这番姿色,怕是卖去京城都能当个花魁了。”一语罢,魁梧汉子身子竟是飞了出去,足足三米才摔下来,摔时身下正有一条长板凳,生生被砸成两半。
霎时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起,大汉那桌的其余四人已是冲了过来,他们甚至未看清陈庆之出手,自个儿兄弟便这么飞了出去,一个个小心谨慎地盯着陈庆之的一举一动。
陈庆之上一瞬还在缓慢吃菜,下一瞬左手持枪-刺出,枪尖离四人为首汉子的脖子只有半寸距离。陈庆之握枪的左手极稳,右手仍在吃菜倒酒,神色间没有分毫变化,风轻云淡,看都未去看那吓得动都不敢动的四人一眼。
海棠小枣心下一阵感动,她自是知晓陈庆之是因为那名倒地不起的汉子一语过失才生气动的手,轻轻扯了扯陈庆之没有丝毫抖动的持枪左手,转过头对四人道:“你们快去带那位大侠治下伤吧,这次是我们的过失,实在抱歉。”说罢,陈庆之的枪重归边上的长凳之上,左手持着饭碗,右手夹菜,细嚼慢咽埋头吃起来。
枪下留命的四人抱起昏迷不醒的魁梧汉子,如风般出了客栈。一旁同是在吃饭的客人都看呆了,他们哪里能想到看似文弱的陈庆之竟有这么一身骇人的身手。
海棠小枣对一旁擦了擦额头汗水的掌柜致歉道:“实在不好意思,那摔坏的板凳和他们那桌的菜钱,我们一并结了去吧。”
“姑娘这话严重了,小店还要感谢您身边这位少侠解围呢,都是小二不懂事,回头我罚他半月工钱便是。”掌柜心下唏嘘,世上怎有如此善良的姑娘,赶忙回道。
海棠小枣看了眼边上愁眉苦脸的店小二,转而又对掌柜道:“能不能不罚他的工钱啊?”
“罢了罢了,姑娘您如此善良,这回就饶了他去。”掌柜摇了摇头,苦笑道。
海棠小枣骤而眉开眼笑,吃起菜来,看了眼埋头苦吃的陈庆之,见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心下有些失落,她哪里知道,陈庆之是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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