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魇传 > 十六章 明月相照路迢迢

?

  初夏,络伟鸣声一片,游于桑田灯火间。十余条溪流从远山延入镇子,汇成湖泊。吴钩下银粼攒动,些许鱼儿甩尾,泼溅银珠,它们定很肥美,不然相距甚远,怎观得到湖中星星一点。

  疾行三日,该至镇子附近。军中道附近有一镇,镇中该有铁匠铺,也是方圆万里唯一未迁的古镇。临江仙为此景致踌躇,行马都缓上几分,其实也非他所愿,飞蝗驹醉于月色朦胧,自也慢了四蹄。趁此机会,我策马赶上前去,这臭飞蝗仗着腿长,甩我两里有余。

  湖边蔓开苇草,方才入夏,已有苞开骨朵者。或是明日,或是后天,我只晓得那花开之日,十亩白?飘摇。这才发现,芦苇之中立孤房,唯它一座依水而建,莫不是主人酷爱垂钓?临江仙无心多观,“驾”一声绝尘而去。

  “镇名都不知晓,为何如此着急?”

  “到了便知,哈哈!”我喊些话他也不入耳,只见月色苍茫,他奔得急切,恨不能化箭突入镇中。飞蝗驹甩蹄,已如箭矢一般迅疾,此马不需扬鞭,除了鞍具再无禁锢。因这世上,驭得住马的只有他,两只生灵自有不一般的感情。

  而他奔得这么快,还是为了一个女人。“朋友少,敌人就更少了。”忆起一句话,我不禁黯然,自嘲道:“在我看来已算多了。”

  奈何同四条腿,我骑的不叫马,几乎是条病驴,过镇时已无临江仙的影子。说怪也怪,镇前有一紫黑巨石,足四丈,有棱有角近百凹凸,唯面前一块平整,偏这平整之处,以朱砂纹着“飞来镇”。巨石底下有浑圆之坑,坑陷一丈,仿佛巨石从天而降,冲劲轰飞周遭沙石,经由岁月沉积,方掩厚土。不觉之中,我已身入坑中,放眼而去,原来半个镇子皆在坑中。不难想象,巨石陨落那刻,天地色变彷徨。因而观巨石地上四丈,底下不定要百丈,乃至千丈。

  紫黑石纹,在皎月下熠熠生辉,仿佛正凝聚一股魔力,招惹人去触碰。石头没有生命,因此不痛、不爱,而眼前妖紫闪烁,仿佛活物呼吸,与这小镇同享星光月华。

  对于来路不明的东西,心怀敬畏总是好的。我驱马前去,离石三拾来步,马却不再踏蹄,任凭揪打,硬是不敢上前。怒起扬鞭,谁知马受不得剧痛,扬身将我抖落。

  马儿长鸣天边,沿湖岸一去不返。痛分两种,一种是受痛后撕心裂肺地喊,另一种连呻吟都显乏力,后者往往比前者惨数倍。我是后者,心也在痛,毕竟那马属于自己。

  一时不起,便随夜风纵观“飞来镇”。它眠若处子,沿湖数千人家,屋前灯笼依稀,将此镇融入一片安详。抬首,夜空中竟一道火光,缓缓升高,升高。

  平阳兵困,一纸飞灯汇尽心力。当今人人身在牢狱,谁还将心愿寄宿于孔明灯火?我摇首,向镇中蹒跚而去。

  三更,飞来镇街,仍有孩童嬉戏玩闹,他们围榕树嬉戏模样,竟是黯然。有一人喊:“大哥哥,来玩吧!”

  我斜睨而去:“本校尉心系天下,哪有玩耍的功夫。”

  “来玩嘛!”“很好玩的,看你不大多少,装什么大人。”说罢七八孩童扯我衣角。“滚!”我怒号一声,直叫无人敢拉,无人敢近,唯一女童惘然。

  “小妹,去别处玩。”“可是他好像得了痔疮,走路...”男童拉扯女孩,硬是远去。我号的一声,仿佛粘着心、肺,竟是对孩童的妒忌,对过往的憎恶。为那绚烂橘黃,蝇蛾死都愿意,我残喘至今,也胜在有他。放眼,空街唯一少年,他失心呢喃:“人,人都去了何处。”就让孔明灯火升腾而上,络伟讥笑,天下的悲汇曲流浪!一股无助与疲惫几乎侵占我整个身子,而我绝不入眠,唯恐醒来,身边又缺了什么。喉口自己在动,呼唤临江仙名字,迟迟不得回应。

  不知何时,我变得冷静,连自己都害怕的冷静。镇中哪儿有酒,哪儿便是临江仙的宿所。

  兜上几步便晓得镇中布局,约四方形状,巨石立足之地为镇头。巨石坠地激起的巨坑绵延数十里,半镇于坑围之内,半镇在外,数千人家称之小城也不为过。房屋林立,没有规律可循,汇成大大小小的巷弄,大的便称街道。

  人生路,就这迷宫般的巷弄,谁人不是择遍了死路,才得属于自己那条。

  我走到一条死路,前边紧密石壁,房屋建得太高,无从眺望。今夜挫败,比吃败仗更甚,我的心境,或许唯那一纸明灯参透。但我不甘心,所有悲愤化对天怒吼:“为什么!”

  一盆冷水泼溅而下,我嘴巴张着,吃了不少。“半夜三更!吵什么吵!”我咳水几口,见那窗楼胖女人倒水,张口骂道:“你这泼妇!本校尉斩了你!”

  “且试试看!老娘将你淋成狗!”“你敢!本...”一盆水又将人贯个透凉。我开始逃,胖女人追着我淋,怎奈桶水终是有限,她淋完一桶又去灌水,趁此机会也好逃开。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堂堂一方校尉,竟不敌恶妇,沦落到黯然街头。如今四处乱走,在迷宫巷弄中辨不得路,只好小作歇息。

  路边有只小木椅,四处观望无主,便坐在上边,叫衣裳渐渐风干。谁知楼底大门一开,七八大汉吵嚷,将个人从楼中甩出,而后紧闭大门。

  那人摔到石板上,轻哼一声,再无什么动静。他眯眼与我对视,遭遇何事自不用多说,两人只同语道:“民风彪悍。”那人正是临江仙,闻着酒味,再见楼间牌坊“飞来酒窖”,看来又是馋嘴,偷酒被打。

  “以你身手,要喝酒还有谁挡得住?”

  “谁在嘲,醉乱摇,人若好,枪见笑。”

  静了许久,我问:“你的马呢?”

  酒窖中再一阵喧嚣,飞蝗驹破门而出,背后大汉叫骂,赶紧闭门。

  飞蝗躺倒地上,一身酒味,只是比它主人淡薄得多。此刻我倒释然许多“来齐了,这下可以死在一块了。”临江仙躺倒地上,斜睨一眼,看模样不愿起来。抬首望夜,透过檐瓦杂隙,有繁星闪烁。临江仙伸手,仿佛要将其纳入掌中一般。生时起,太久未有这般宁静,当它山塘,时日便过境也迁。

  四更,街道空寂,晨风袭在身上,丝丝惬意。“这什么镇?”

  “你奔得太快,错过许多东西。”

  “但美酒下肚,不枉此行。”

  “可你连镇名都不知晓,怎向人诉说曾去哪方?喝过哪里的酒?

  “喝到酒,怕谁唠?它予喉中肠胃的快感终属自己。”

  “哈...”我懂却又不懂,“此镇名曰飞来镇,镇前有巨石,想罢叫作飞来石。”

  “哦,飞来镇...”他低语起身,将腰间小绿葫芦揭开,便一股清水醒脑。何时起,里边装的不再是假酒,而是水,冰凉无比的提神物。他靴轻踢几下醉马,飞蝗便也起身。

  “去哪?人生地不熟地。”

  他亮亮葫芦,空的,需要灌满。飞蝗驹低鸣一声,领头在巷弄里转悠,这对真是绝了,一个闻酒,一匹闻水。唯我个正常人,跟在最后边。

  横越几条巷弄,迴转镇上石阶,终有公鸡打鸣。鸡其实会飞,只是飞不高,那只鸡独立屋顶,孤嚣只得喧于鸣声,传音千里。做人何尝不是这般寂寞?各门户闻启门窗,飞蝗也猛地奔跑起来,我喊“慢点!”,临江仙却喊“再快点!”,显然臭马只听主人,又甩蹄拐入街角。

  片刻后,我与临江仙皆过街角,竟回昨夜的湖。飞蝗饮水吃草,晨曦未露的湖边,天水相依,还有房屋伫守湖畔,孤零零一座。

  它倚湖而安,遭丛丛芦草忧怅,摇曳之中,有人随夜色同伤。她轻拂秀发,泼墨宣上。一位女子凭栏作画,远远地,只见婀娜身影。我极少用“女子”这称呼,除非眼前人勾到心魄,她每每拂袖,都是青涩优雅的味道。

  她作何画?忘情彻夜不眠?又何苦独守湖边虚度年华?我从未对一个女子有过如此疑虑。

  朝湖去,竟寒风到,左颊凝下血滴,划下颈,滴衣裳。我斜睨地上,竟是三片叶,生生入了地下。其中一片,沾染我的鲜血,顺着叶柄,叶脉凝落。

  女子飞出三片叶,亦三个字:莫上前。叶如镖,已是杀人力道,天下能做到之人屈指可数。

  她在画马,收回掷叶的手,再执笔宣上。我本当其不谙世事才女子,谁知身怀绝技。念这三叶,与慕容千雪的招式神似,她与战事多少有些瓜葛。

  但我身后男人,迈着慵懒步子上前。飞蝗驹属他,那做什么皆由不得他人阻碍。女子给他一步机会考虑,当他第二次抬脚,猛地袭来一叶!这叶虽轻,在夜色中不太好辨,却十分劲道,捎声嗖嗖,势要重创临江仙的腿脚。

  临江仙微微弓腿,看似散漫,正避开飞叶!女子有些茫然,便又挥袖飞出三道杀叶!怎知临江仙一弯腰,毫发无伤,三叶截断远方几株芦苇。女子茫然得更为长久,意识到眼前男人的厉害,便下狠手。接二连三的叶子袭来,不为伤人,而是杀人!临江仙以懒散步态避开飞叶,我不禁在后边捏汗。他打哈欠,唇齿擦过,一伸懒腰,两腋飞叶。直至女子累了,他才迈至湖边,轻抚飞蝗马鬃,望湖波未了。

  临江仙仙名不枉,确该称一把利器,且问问这女子。

  我顺势朝房屋而去,女子不再以叶伤人,毕竟怎么飞也伤不到,何苦累了自己笑了人家。

  我踱到前边,先一瞻画作。画里有马,亦有湖,只是马像湖,湖似马,两者搅得比新婚夫妇还欢。我不禁嘟囔道:“丑死了。”女子倒很释然,答:“别人画形我画意,嗤笑便要他命。”她音脆若风铃,叫人一闻便很惬意,其中隐隐成熟的味道,又示其是个有内涵的女子。成熟与青涩,竟用在同一人身上。

  “我偏说画丑,你却要不得命来。”女子几欲动手,见临江仙上来几步,杀意只得黯淡下去。我欺负她,竟升腾一股快感,为了让其升温,只好道:“丑死了,丑死了,三岁毛孩都比你厉害。”“哼!”女子有四颗极为明显的虎牙,它们轻扣唇上的时候,诱人无比。她倒不动大怒,道:“待黑芊之名响彻画界,你莫想找我题印。”

  “哦,原来名为黑芊,好丑的名字。”她微微动容,俏丽短发扬动,一气被我套取名字,二气被我说丑。只这短发异常,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便道:“姑娘盘发甚美。”

  “无父无母,何需盘发?”黑芊笑了,牵着我一同笑。我不愿再为难她,便问:“姑娘可知镇中锻造兵器的铺子。”

  “此地奇石千年坠下,坚固不摧。”

  “那是何人切下一块?”

  “曾谁挥剑,光是剑气便斩下一块。至于铁匠铺,镇头直行三街便有。”夜色朦胧,难改她俏丽调皮的脸蛋,黎明将至,却非要离去,始终难清她的容颜。

  她回身,飘逸身如芦絮,黎至,苇骨不耐先开,扶摇而上,千里飞苗。“临兄,回来再取马吧。”我背身,迎黎明,一旦选择背对太阳,便要习惯黑夜,早已明白道理。愿她以己道,绘出江湖名号,挥笔时,谁还记得湖边随絮飘摇?

  乱世起,佳人谣,湖边过客不重要;相忆痛,天亦老,请君莫笑少年傲。何人以剑斩石?她言语模样,那人不止斩了石,还斩了心。

  临江仙微微蹙眉,扶肩道:“还年轻,终会随风消逝。”

  “真会吗...你又是为何披甲战场?”

  他未有回答,与我一同踏过青草依依湖岸边。天涯一别再不逢,芦花蔓遍湖畔时,念谁留下的残篇?我一旦记着名字,再难忘掉。那画一般的逍遥女子。

  虽至铁匠铺,却也不择心意,我毕竟有些功底,一眼见个大概。铺中刀剑斧锤各个不缺,悬着,挂着,寒光逼人。手艺确实无处挑,但我也锻得出,自要腹诽:不行、不行。然而那打铁的彪形大汉猛地拍案,号道:“你丫说什么!不行你造造看!”我惊诧之余,还要相答:“手艺确实不错,只是成品皆属凡物。”大汉上下打量一番,道“见小伙你是内行,便起三十两银子,什么兵器随意挑。”

  “两柄枪,无坚不摧的枪。”

  大汉笑了两声:“枪的锋利虽在铸者,大半仍取决于材料。镇头石块是宝料,有本事弄来,就倾尽心血造枪,分毫不取。”

  “一言为定。”临江仙听闻,匆匆出铺,他凝神沉思的模样,着实少见。我正欲跟去,被大汉一把拽住,“小伙子,落下东西了。”我便在铺中挑柄大锤。

  锤太重,致人拖行方可,然而挣扎出铺又得大汉喝止,他推出小车,尽是锤凿工具。“看方才那位小哥气宇非凡,一车东西便赠你们,可别锤断了手!哈哈!”大汉笑完,又复打铁去。

  望一车东西,我若有所思,便朝镇头而去。与石相距千八百步,每步皆沉,出脚不允退却。“性命亏欠几条,爬也该爬过去。”人会变,越变越蠢,我双臂一振,暗饮酸痛。

(https://www.biquya.cc/id47354/2755812.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