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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力集中于东营之时,消息已在军中蔓开,见吴淖四处耍宝,“看看瞧瞧!酒家身上便被那人戳地!”军中一阵唏嘘,我见王彦阳坐于木桩,眉目间填满疑虑,较之常时,十分罕有。
我踱去调侃:“将军念着哪位美人?”王彦阳一字“滚!”他思量片刻,道:“廷钩军中长叹,论才,其师弟更胜一成。”他侧过面旁,问我可欲知道得再详尽些。看来王将毕竟出身商户,利害关系掐得要准,但由他任性而送命的冤魂可容不得多言,我轻点脑袋,要其仔细讲讲。
渡舟西南海十日,见白鹭常栖岛屿,谓其鹭岛。岛中心有山耸立云霄,形似龙尾而得名殒龙峰,峰顶修有浩大山庄,名曰“月烬”。庄中有一人,传闻他通晓天地道化,精通十八般武艺,最以枪、剑、镖、杖出名,枪出龙蛟,剑分天地,镖杀千里,杖透梵阿。而此人勘破浮世,隐于庄中。无数人亲临殒龙峰,有些死于峭壁,有些知难而退,约莫拾年,只有四人进入庄中。月烬庄主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四人虽无天纵神资,却也各习得文武所长,每个出山,都是左右天下的旷世之才。
讲至此处,我已然明了,问:“莫这四人...”
“正是,四人谓以梅兰竹菊四君子。有梅之傲骨、兰之孤香、竹之谦逊、菊之悟彻。此时与蛮夷同伍的,正是败菊觋师。”王彦阳道完,眼里闪过一丝异光,朝临江仙望了片刻,微摇脑袋,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觋,若不经提及怕要淹于青史之中,我知之甚少,那是由佛家衍生的分支,因其行不正曾被多股势力围杀,距今该有好些时候了,竟仍有人延及这不幸名号。我问:“败菊觋师,他总有名字吧?”
王彦阳摇头不语,他对这名号不止惧意,更多愧疚。再问下去蛮夷估要追来,我心一横,命三千兵士与李奈、吴淖等将领撤回皖关。王彦阳怒道:“呔!廷钩命你攻蛮,为何撤退?”
我笑道:“军师本不指望取胜,我军三千只用作拖延罢了,再说...”我瞟了眼临江仙,再望角落中正坐的瓠,“仍有三人,便不叫落败而逃。”王彦阳自不放过保命机会,一声“好自为之”领众兵驰回皖关。望数骑绝尘而去,我心里暗骂王彦阳,叫众将士撤退,可未叫将军也撤呀。临江仙与瓠,两人一个寡言一个哑巴,好在明事理,我苦笑道:“尔俩觉得如何方能混进蛮夷军中?”
临江仙抓搔长发,而后大悟一般,抓起泥沙便糊我脸上,我大怒,边推开他手,理清面上杂沙,然而这还未够,瓠抽出刀柄,轻轻击向我右颊,看似轻,戳在人身可就要命,一时间泪痛交织,我大骂道:“畜生!本校尉惜才,这是要反不成!”临江仙愣愣答道:“既要进蛮军,如此一张脸实在瞩目。”我这才静下心来,噙泪怨道:“即便夸本校尉英俊,也不抵罪。”说罢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弄得临江仙灰头土脸,乍一看颇有大漠风范。至于瓠,怎都不肯摘下面具,再问也不得果,只见他伸手轻抚如雪面具,沉默不语。如此煞白面具,并不晓得何物所铸,但万物存于世上皆有它的道理,正如面具可蔽目,瓠雪藏着往事,不愿公诸他人。
我右颊肿胀,面发粗野,早无苏人模样,虽为情势所逼,但白白挨了一下,多少对瓠记恨在心。待我有朝一日,刀法独步天下,必要教训他,只怕那日遥遥无期,毕竟人的才能各异,在刀的境界之中,瓠称一无二。
此刻,我确无摘其面具的资本。蛮夷面相粗犷、黑野,忽地混入一席白雪,自是可疑。终地,只得将面具精心装扮,只愿蛮夷眼力与相貌一般粗犷。仍缺些蛮夷装束,打算去北营扒取。真不敢想,仅仅三人要入五拾万敌军之中,我这脑筋越发躁热了。
临江仙轻拍马头,飞蝗驹便奔回皖关,他望着马儿,竟露不舍,道:“罢了,浮生若梦。”老马可识途,飞蝗驹才踏风华,已有慧识,这与他主人一般。蛮夷多为步兵,马太过招眼,三人便步行朝北营而去。
因无马,行程便显艰远,军装耷拉着,内衣皆被汗水濡.湿,叫人浑身不适。临江仙见状,直将甲胄卸下,徒留薄衫赶路。见板甲落地,激尘沙扬洒,我嘟囔着:“为何如此嫌弃。”临江仙只道凡是经我手的,枪也好,甲也罢,都为次品不得长久。想想也是,龙虎寨攻门时,临江仙一施力便折了我苦心之作,兴许如他所说,又或那枪不差,只是用者超之上限。但转眼相望,瓠如游离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悠然迈着步子。我借此揶揄:“瞧瞧别人,怎就着甲无怨?”临江仙近他身后,左手欲往衫上探去,不想瓠右臂微振,刀光下零落一片残布,叫临江仙那手不得再前。我忙道:“莫伤人,他该只想捏你衣衫,以示天气炎热罢了。”瓠一侧脸,空洞.眼孔直直杀来,叫人背脊发寒,字也吐不大出。见其侧回脑袋,又缓缓行于大漠烈日之下,我苦笑着,与临江仙相望一眼,此人衣衫已湿,却作不惊不扰,古怪得不行。同时,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临江仙自山塘起便惯用左手,不论提葫芦、使枪、指人皆用左手。
我问:“临兄,你的宝贝葫芦呢?”临江仙现现腰间,正是摇摆不定的小绿葫芦,其左手一捊,侃侃而道:“念旧的味。”我赠其白眼,谁去念那日香料乱掺的怪水滋味,真要念,也是苏城故景,便问:“见临兄常使左手,想是左撇喽?”
“生来左撇,却图便右捺,终习得双手之法。”他望到生于大漠里那株巨胡扬,“直到那日惊蜇,醉卧江边桃树下,闻人嫣然笑语,即便世间造物皆趋于右,也不该弃掉己向。”原来如此,世间本有诸多左撇,但造的东西皆方便右手,左撇便渐渐演化为常人,能坚持下来颇为罕有,其中双手同巧者唯有得以仙名的男人。双枪游龙之姿,但愿有生之世得见。我如此想着,却见瓠闷声走了甚远,甩了我与临江仙大截,远看好个大漠落日映孤客。
我只得赶上前去,临江仙却不买帐,长枪往肩上一扛,缓缓踱步。话说三人同行,却顾自踱步。缘分正是由天判俑,即便脾气、心怀、经历皆不同,行路仍会相叠,我坚信,随目的地愈近,我等所距亦会愈小,直至相交。
托哑巴双侠之福,我未有多言机会,远看将至北营,未有蛮夷盘踞,倒有七八兽影依稀。近看,那为胡狼啃食残尸,实在吃得邋遢,然而瓠一上前,众狼炸毛龇牙止不住后退,瓠再近一步,头狼长呜一声,扯下人腿便与众狼逃走。我低估了瓠,戾气能退享食之狼,其手必犯下不少人命,说何不再杀人,明是无人愿捱他一刀。
临江仙上前翻找,怎奈大漠中食物匮乏,胡狼见肉如他见酒,以土匪夺金之势啃得尸身缺漏,衣甲自然受到波及。我拭唇上干陋之缝,怨道:“蛮夷无情,怎让战士暴尸荒野任野兽吞食尸骨?”临江仙未作答,褪下蛮夷衣衫便比划尺寸。不需答,或许安眠此地,以身骨拯救辘辘野兽,也为世间轮回的功德一道。我披上沾满血污的战衣,蛮夷衣裳以葛布粗料所做,多少不大适应,无奈与哑巴双侠同行,也不闻怨声解气,其中最惨的要数临江仙,此人虽穷却对衣料挑剔,青花衫、内衣皆是上等缎料,曾掐过一把,那料子真为柔顺。此刻换上粗料,临江仙深蹙眉头,比身负重伤还要忧愁。我暗自窃笑,谁知靴底碾到东西,又酸又痛。待我一看,那正是只手指,死了数个时辰早已僵硬,这三百余人蒙冤而死,也是因我而死,想至这里,我拔出长刀往沙土之下挖刨,每一刀,叫心情愈发沉重。挖出整只手,握有染血书信,死前攥着不放。我掰开此信,因识字不多,只读懂七八词语,大约是士兵写给家中高堂,他本是宜州人,三年前蛮夷挥师西来攻下宜州,一家被迫逃入皖关,无时不刻不想着回归故里,最后一句大约写的“此役必夺故土,死不足惜,来日定于宜州三德山下团聚”。我静默片刻,这些愚者葬送风沙中无人歌颂,即便如此,仍要迎风沙而上。我攥紧刀柄,临江仙左手扶住刀身,不让我再搅亡者安宁。
“颔首为何?”
“大、大漠风急,眼里进沙。”
临江仙拾起地上散落兵器,插入沙土之中,远远望去,仿似无数鬼魅扭曲哭泣,这正是战死兵士的碑,简陋无名。这杯酒再烈,我会为他们饮下去。转身偷偷擦拭面颊,我要蛮夷血债血偿,凭刀祭奠了兵士亡魂之后,三人并肩,同朝蛮夷驻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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