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褪夜稀,星语痴嗔,西疆之地夜长,日头似蒙纱少女羞涩不愿示人,倒这银梢迟迟不愿逝去。是否极似盼着某人,怎奈其立于山巅,龟蛤怎可生翼与其相拥?待回眸,亦有人在山脚相望,亦在唏嘘此山高攀不得。怨这美景,我无暇去想攻蛮之计,直至军中鸣号,我仍旧望着天边。闻附近一声哈欠,临江仙微弓身子,撩帐出营,朝火堆中添上几枝木柴。他并非习惯早起之人,极不情愿地穿盔戴甲,不时投来怨念小眼神,似我害他的一样。
远处沙尘飞扬,不过一夜功夫,大漠已将雨水沥干,何等炎热。
吴淖本该与李奈同驻南营,却非要四处晃悠,便早已在营前打坐,道北寺讲究悟道,初晨为天之大利,人之大醒。我便问:“又悟出什么道理来。”他道:“万物更转,唯世事无常。”似乎很有道理,吴淖再念了几声梵文,于荒凉之中吟吟散去。他起身,将斩。马。刀举了又举,道寺中要挑百斤水下梯,上下拾几来回,寺阶也有万级,此刻出了北寺,万万不能疏于锻炼。
兵士道昨夜安好,蛮夷始终盘踞不动。我随意应了一声,拉扯临江仙便要他教我识字。他敷衍一声,再打个哈欠,道:“愿有纸笔。”可惜三千人马奔来匆忙,并无纸笔。他轻叹一声:“以枝画沙,与着纸尽然不同,虽晓横竖弯钩,却也需通晓笔姿。”我微微颔首,答:“折枝作笔,也可将就将就。”他未有多言,缺了纸笔,仿似无味之茶,而隼击长空本就不需缘由,它生来如此。临江仙乌亮眸子闪烁,叫人无从藏匿,如我知他一般。他撩开护袍,双腿盘坐,三指执木,于沙上笔一“侠”字,我手中盘枝,依样而做,虽是学到模样,却倍感不适。闻他低语:“执笔无定法,要使虚而宽。”我便以五指抓握,挥毫“侠”字,一来顺手,二来霸气。可惜唯我觉得霸气,临江仙蹙着眉头,道:“这般模样太粗野。”我便以折枝戳其小腹,他眉头促得愈紧,原是之前受伤,又有鲜血从内衣渗出,滴落于侠字沟壑中。我赶紧撤回断枝,虽心疼无比,却冷哼一声,道他是自讨苦吃。说罢只得转身离去,军中该有人携带葛布。因碍于面子,我和作贼一般,逢兵士便问,终命三位兵士交出葛布,竟又搜罗出两包疗伤草药。
我拂袖一指:“给本校尉送到临。江。猪营前,不准透露本校尉指使的。”几位兵士愣住片刻,我厉声喝道:“还不快去!”兵士方才私语着步向营帐。
我猫腰藏匿营旁,见临江仙挥枪出营,其手捂小腹,目光终滞留于布药之上。他眼扫四周,见两位兵士扶持而过,有股创不便者。临江仙长靴一踢,将布药踹至右掌上,以枪刃拦住兵士。兵士颤声相问:“副、副尉,这是为何?”平日临江仙言语甚少,孤寂如杀手,那杆长枪更葬千蛮身骨,无人愿被此人持枪相向。临江仙掌上一松,药布便丢入兵士手中。临江仙撤枪,兵士谢过蹒跚离去,我见这一幕,直气得大喊:“临。江。猪!”一喊不得了,临江仙眉目杀来,我赶忙侧身躲避,堂堂神勇校尉,竟要如此憋屈,再探一眼,营前早已空荡,我翘首四方,临江仙已如鬼魅立在身后,他冷洌问道:“作甚?”
我答:“看风景。”
见其半信半疑,而后堪破万物一般,我只得拂袖离去。瞟其胸腹,暗骂他愚笨,谁知他一把将我拉住,唇上动了两下,说的是“多谢”。我愈发恼火,直问道:“如今人人自危,为何仍不顾着自己身子?”
他面如弱水,眼无澜涛,道:“侠字心骨,左为人,右为夹,本劫富济贫之人可称。而渐渐,这人反被世俗所夹,再不由己。吾有夙愿,笑卧侠道称痴狂,绝不屈居红尘蒙叶之下。”
相处诸多时日,此乃临江仙最长一句话,我嘟囔着:“哼,不正是笨么。”说罢我拂袖离去,遥遥回首望,见他摘盔,快及腰的青丝悠然而摆,随疆漠风呼,扬尽了一曲离骚。
我骑上马,去四方探一遭。沿路观蛮夷动向,吴淖也策马朝南营归去。巨圆之外,蛮夷整装相待,余下二拾来万人忙于吃睡。马蹄飞踏,路经数株胡扬,西疆里此树独霸,每十几步便生长一株,或刚露头的,或三四人合抱不及的。只是生于贫脊大漠之中,树皆不高,长度尽长于根上,汲取那稀薄水汽。矮壮之物即便称霸沙土,放眼望去仍是一片空旷。
快至两位千夫长所驻之地,竟有傲然空旷之地者—巨胡扬,昨夜匆忙,只将其当作夜幕一角,未想竟耸入云霄,宽如大坝。初晨与临江仙闹腾了不少时候,便见日升,尊容之色填满枝桠缝杂,风沙骤起,胡扬摇金摆灿,仿佛某件不朽遗物,见过诸神开天、繁华、乃至倾塌。沙暴竟未伤其身,阔叶悉索,抖落千万砂金,真如神明复苏的洗礼,胡扬本为与神明最接近之物,死后千年屹立不倒,倒后千年不腐不烂。无人问它为何坚持,我伸手轻抚树干,坚韧如戚,也唯有如此方能笑万物奔踏。可惜过了千世浮生,终究无人与尔比肩,化黄沙枯骨,不曾颠化。
一切皆淡于神迹之中,我拂去面上风霜,仍对巨树惊叹不止。不觉中马儿早已驰远,眼中胡扬亦愈渐细小,刮一路尘沙,再不见影。又行许久,日头即刻发威,地面上直笼着朦朦一层风沙,叫人身陷蒸笼之中,顷刻湿了衣衫。遥遥见营帐林立,夜时燃上的火也未熄,想必这些人个个祝融转世,我既将到,便无谓酷热,扬鞭策马前去。
然而此地奇静,仿佛一切凭空消失。无人、无声,着实诡异!我将马系于营杆,战战步向营脉,见地上脚印些许,步伐凌乱,当时定很匆忙,然而数百双脚印止于方圆一里,它们去向何处不得而知。营火微荡,我轻声问道:“千夫长?各位?”唯有几粒尘沙回应,嘶嘶溶于火燎之中。脚边一道暗红血迹,以手轻揩,有些时辰却未被风沙掩埋岂不怪哉?沿血迹步步而去,正止于营火,我轻咽口水,向足窜人高的火苗探去。我寻到他们了,怪不得此火不熄,足足拾余人的残肢堆积,化作冲天火光。焦灼之气冲击鼻髓,令人止不住后退,不知何物所绊,我摔得满嘴泥沙,再一瞟,竟是露出沙土几厘的手指。近三百人皆亡!我赶紧起身,却愣愣相望,来时的马倒在地上,已然流血暴毙。昨晚军中到底混入些什么!居然悄无声息地掠走生命,我再也止不住恐惧,就近朝营帐中躲藏。
入关来从未如此静谧,外边传来一阵天籁铃音,音有起伏,随人步而动。奇长身影步至帐前,来者手持九锁连环杖,每擞一步,九锁齐震,音碎魔魇,可踏阿鼻大道。
我大气不敢出,见那人影头戴斗笠,身高必逾临江仙,模样是出家人士,因此披的袈裟,照其脖颈所投之影,身材属瘦,却比临江仙结实几分。他于营前屹立不动,吓得我以手捂嘴,最后一气断送之际,那人又晃荡禅杖向东而去。一声声地禅音,直至消亡,我赶紧长吸一口气,庆幸那人已走。
谁知一柄大斧挥来,差点将我生劈为二,整个营帐尽数掀毁。待尘沙散尽,我咳嗽几声,见拾三四位蛮夷正聚营前,操一口蛮语,更以斧锤桃衅,我不敢乱动,脑里已成浆糊,这些蛮夷竟会埋伏,何时如此有谋了?叮呤、叮呤、叮呤...蛮夷也停了骂声,禅音卷土重来,声声愈发沉重。
“既为敌,覆灭已成定数。”来者破开尘沙,头戴黑煞笠帽,身披紫袈裟,上纹暗红大丽菊。他立定,面上手脚裹满白布,眼眸皆被凌乱白布所掩,照理无法看清前路,他却步步向我而来。他宛若一具行于世间的神皿,字里不带一丝感情,道:“诉尔遗言。”
不论如何挣扎,终究要死么...我望向四周,二拾来位蛮夷斧锤铿锵,插翅再难逃,便调侃道:“莫非你长得太惊世骇俗,竟要如此示人?”
“令断彼命,及坏其身。”他禅杖一杵,音儿脆入苍穹,身旁蛮夷手持大斧,在我头上比划。“入黄泉后,莫忘等吾师兄一叙。”笠帽下迸射杀气,面布上褐色斑驳皆在鼓动,不过止于瞬间罢了。这便是岳廷钩师弟,蛮夷军师,果然多疑,竟亲自领兵暗杀尝个究竟。蛮夷大喝一声,斧头猛地劈下,我微微一笑,脑里则不断攫取逃跑之法。
然而嗖地一声,斧头迟迟未落,落的是蛮夷,二百来斤的身子栽倒地面,激起尘沙。箭矢钉入蛮夷脑后,鲜血绽在攥磨圆润的扬木身,而后由雕羽滋下,这支箭如它主人,未掺任何杂念,只想置人死地。又驰来三根箭矢,箭风之快令人只觉掠过面颊。九锁连环杖起落,直将箭矢拦空截断!残箭插落于身旁一尺,截面平整,仿佛利刃齐削一般,着实恐怖!禅杖既为钝器,居然生了暗劲,如同纱布所掩的面目般深不可测,他一挥紫菊袈裟,整根银杖直取我首级,未砸中我,面门已受疾风呼啸,膝边沙粒皆被拂开,此杖大抵百斤,被砸后世上再无人认得出隼不言。我不禁自嘲:“好个隼不言...”
杖停于面前毫厘之处,听闻世上能舞百斤兵器者极其罕有,收放自如更是万中无一,该是嘴唇之处动了,道:“隼姓...不当诛。”
“给洒家滚!”随雷鸣一声,那长尺尺半的大刃架住九锁连环杖,吴淖大喝一声“起!”霎时火花迸溅!僧人不敌吴淖,生生退开近七步,脚跟还未站稳,吴淖又跨步竖劈下一刀,僧人双手横杖相御,一身纱布随风舞动。其右手抽出,食指以游龙之势,探向吴淖腋下死穴!穴称死穴,幼时曾闻有不正邪术,修的狠毒指法,点至人身两腋,顷刻便暴毙而亡。我为何晓得这些?仿佛根植记忆之中,更往深处去探,我在父母去世前的记忆竟是白纸。而眼下不容多想,我随手拾起石头,猛然朝僧人额头掷去!
“哎呦!”正中吴淖后脑勺,他骂咧着“洒家不过后顶亮堂罢了!”不妙!僧人瞅准机会,用足狠劲,食指势要贯穿吴淖右腋!我大叫“小心!”,却怎来得及?直至头顶啸过一阵风,我方才安心,两只箭矢前后不差三指,直杀僧人咽喉!那瞬间,僧人收指回防,双指生生夹住箭矢,谁知箭势太强,竟撕裂缠布,僧人面上白布一皱,再施几分力,那精铁箭头便止于其脖颈毫厘处。第二箭将至,毫秒不及的空隙里,僧人无名指微曲,亦将第二箭收入掌中。
真是军师么?此人早已强出天际,怎会甘愿居于他人旗下?数声马蹄传来,李奈一骑当先,张弓又搭一箭,蛮夷见状不对,蜂拥前来要取我性命!而李奈顷刻间连发三箭,射得蛮夷脑浆四溅!我赶紧跑开,蛮夷穷追不舍,见李奈翻身下马,一把将我甩至身后,右脚朝蛮夷胸口一踹,左手离弦,一箭直穿蛮夷嘴喉!
蛮夷痛苦地呜呜几声便断气,后边又冲上拾几位蛮夷,李奈眼都不眨,嗖嗖数箭,蛮夷接连栽倒,至李奈附近时冲锋队伍只剩三人。李奈手摸箭袋,徒留一支箭了,蛮夷却迟迟不敢上前,谁都不愿当出头鸟。李奈笑道:“既然尔等如此为难,就由在下定个黄泉牌号。”怪李奈面相不好,说什么都似讥笑,三位蛮夷估计受了刺激,挥舞兵器便冲向他。李奈掏出最后一箭,眸子烁如野兽,他在寻觅目标。终地,一箭贯入蛮夷眼球,李奈大步前去,又拔出箭矢,一步之内抽射,箭力之大,竟连穿那俩蛮夷的心口。蛮夷倒地,李奈已然取下那鲜血溢满的箭矢,张弓瞄向僧人。一切肃然,杀人、抽箭、再杀人,不过弹指间,我一度以为李奈只善远射,不曾想步弓飘逸精准。
李奈以余光瞟我,我便命道:“射击!”一箭直朝鏖战两人袭去,僧人右掌握拳,掷出一箭,居然与李奈之箭相撞,折为对半!另一箭直接插进吴淖胸膛,吴淖哀叫一声,挥刀撼开僧人。
“吾等仍会再见,世间亦更转轮回。”僧人撤退,碎步化作快步,正巧吹来一阵风沙,与其神秘身份隐入了未知境地。
吴淖大嚎一声,将箭拔出胸膛,鲜血顿时盈润而出,他骂了几声,赶紧拉我上马。李奈盯着我的神色不对,我问:“怎地,出了何事?尔等该驻着自己营地。”李奈答道:“昨夜见此地异样,今晨便琢磨着来此探视,谁想顺手救了老弱病残一命。”我无暇与其斗嘴,忙问:“究竟如何?”李奈眉目紧绷,嘴上蹦跶出几字:“兵士中有传,方才怪人的身份。”
我道晚些再说,命李奈送我回东营,吴淖火速去南营领兵,我军需尽快转移!蛮夷已确认兵力空虚,接下来便要剿杀我等。吴淖吃了伤,龇牙喊道:“谎什么,洒家领兵与他们杀个痛快!”我只是摇摇脑袋,二拾万对三千,结局不必多说。
(https://www.biquya.cc/id47354/2736067.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