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超在最后勉强收住了步子,他从未想过这样沉的一柄刀在自己手里能走得如此诡异和顺手,更可怕的是,那把剑在这一记横空的旋斩之后依然拦在半空。
尹德龙的眉尖跳了一跳,他抬起手去打量长剑,面色却瞬间阴沉了下去。银色的剑面上有一道发丝般轻浅的划痕,开始甚至散发出微光,渐渐的有一道缝隙从痕迹里延伸出来,走到一半时便突然迸裂成了无数条。
尹德龙紧皱着眉头挥出了木柄,繁星般纷乱的碎片落在地板上叮当做响。他的手里,只剩下半截残剑。
“这,这……”杜超紧张的举起手,想分辩又不知该怎样讲。当他意识到自己仍然举着那柄怪异的弯刀极不合适时已经晚了,一只有如沙钵大小的拳头狠狠打在他的肋骨上,痛得他弓下腰喘息起来,黑色的皮靴在下个瞬间踢飞了他手中的那把弯刀。
尹德虎从暗影里扑了出来,他铁青着脸站在杜超身后:“什么时候,马夫老大连尹家的规矩都不懂了。马琪掉了一只手,你们就敢跑来老虎洞瞧热闹了啊,哼哼,不错,不错。”
杜超见到尹德虎,像见到了煞星一般,面容因疼痛而扭曲得不成样子,声音却谦恭得很:“我,我是帮尹大哥试剑……”
“拿着‘天民’的弯刀,你试的是哪门子剑啊。”尹德虎冷笑着说。
“好了!”尹德龙将残剑仍到了炉火里,“刀是我给他的。你心里有火儿,到别处发去,这是干什么!”说着,他走过去扶起杜超,温言道,“你来报信是好意,到柜上领五十枚银铢吧。回去招呼手下的弟兄,听到什么消息都别惊慌,出不了大事。如果谁乱说话,扰了镇子里的清净,别怪尹家没有事先提醒一声。”
五十枚银铢在马夫而言,足够所有人整月的开销,杜超一叠声的道谢,捂着肚子赶紧退了出去。
待杜超走后,尹德龙半带斥责的对弟弟说道:“何必那么不给人家面子,你明明知道,他动不了我一根汗毛。”
“三年。”尹德虎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足足三年,没人敢对咱们尹家说个不字。可就在昨天晚上,居然有人要下毒杀掉我们。大哥,白龙镇怕是有人想变天了。”
炉火内的麻绳被火烧成灰烬,木柄在碳火里烧得啪啪做响。尹德龙回头看了一眼:“我潜心琢磨了这么久,不断的改善配方,搜寻各种珍奇材料,可打造出来的剑竟然还是脆弱得连一刀都挡不住。‘天民’制造的兵器,或许真有鬼神的力量吧。”
尹德虎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砺锋号每年有几队马帮去到西域,与那里的胡商交换商货。上个月伏在魏厚春身边的人送来确切消息,砺锋号已打通了关节,准备暗地里用重金购置一批传说中“天民”打造的利器。
“大哥怀疑……是魏厚春干的?”
“没有根据。”尹德龙面上掠过一丝忧郁,“可是坊间传闻,王云相回来了。”
饶是胆大如尹德虎,也发出了叹息,“‘天民’打造的兵器,加上王云相,恐怕魏厚春真要吃独食了。”他猛然抬头道:“大哥!姜喜良恰好带着砺锋号最好的马脚子去了西域,王云相到底回没回来谁也没法确定。”
姜喜良与莫鲁,卓西来一道被称为魏厚春的三柄利爪,是了不起的武士。
“不如……”尹德虎顿了顿,眼里忽然弥漫起浓郁的杀机。
“你不用说了!”尹德龙断然道,“这种念头今后有都不要有。咱们尹家从父亲那辈儿白手起家,挣到今天的地位容易吗?你知道不知道,和砺锋号撕破脸面是什么结果?”
“结果?哼!我早就想和魏厚春好好拼一场,他灭不了我,老子杀他全家!”
“愚蠢!”尹德龙愤怒的一掌拍在碳火里,黑色的碳碰到他的手纷纷碎裂,那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手掌却毫发无损,“就凭你?十个你尹德虎也不够人家杀的!”
尹德虎许久都没见过大哥发这样大的火气了,他住了嘴,却将拳头捏得窜起一连串的爆响。
“老二,”尹德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你仔细想想,马琪现在是又惊又怒,且不说是不是魏厚春干的,砺锋号会没有防备吗?真要打起来拼个鱼死网破,大家都得把老底儿全赔光!聪明人会干这种事?昨天夜里那枚救了咱们命的飞石,是谁放的?叶正冬整天躲在家里不出来,他究竟是胆小还是在韬光养晦谁弄得清楚?还有,以马琪那种表面大度,骨子里歹毒的性子,你剁了他一只手,真就这么算了?”
一连串的疑问让尹德虎来不及思考,他冲口而出:“妈的我是在救他!难道让他去死吗?”
尹德龙眯起了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他要真死了,不见得是坏事啊。”
天边的流云从霞光中淌过,一队快马的蹄声踏破了沉睡森林长久的寂静。魏厚春双手张弓,推如满月,箭簇上一抹亮色随着马蹄纷驰,像流星般投入阴翳深处。头顶的树盖遮蔽了日头,林子里依然是冬日渗人的轻寒,蹄铁在泥土里留下个足印,就带起一地的落叶飘零。
十名精悍的扈从策马急追,脸上都是紧张的神色。那只黄色的梅花鹿一旦避入丛林,立刻没了踪影。他们原以为首领会掉转方向,反正原野上的猎物多得两只手都数不清。可是魏厚春发动的马力却在丛林中追上了风,转眼间只剩下一个黑点。这片森林从没有人敢轻易进去,淹没过前朝名将林启圣的上原沼泽,就藏在林木深处。扈从们互视一眼,轮起皮鞭啪啪的抽在坐骑身上,疯了似的向前急追。
越往丛林深处走,阳光越射不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梅花鹿奔窜着前进,终于到达了一架山峰边,它弹腿一跃,即刻在黑岩上飞了起来。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就爬到了山腹,这才驻足,气定神闲的回目顾盼。就在那一回头的时刻,它看到丛林里追逐自己的人已驻马引弓,好整以暇的对准了自己。箭的呼啸擦着树叶掠过,一箭将壮硕的梅花鹿盯死在岩缝间。
“好箭法!”扈从们勒缰停住跑起来的坐骑,绕着魏厚春转圈。他笑了笑,将弓收入鞍袋,扬手指着梅花鹿道:“谁替我将那畜生取下来。”
“我去!”一个大个子的年轻武士跳下马背,拱手说。
“好!就你去吧!”
大个子听到首领的鼓励,将弯刀含在嘴里,一把搂起衣袖,黑黑的脸上露出白白的钢牙,咧开嘴笑起来。大伙看到他笑,一个个全都松弛下了紧绷的神经。大个子就在这个时刻猛的扑了出去,两只手攀上岩石,立刻就见了真功夫。山岩最是锋利,在他手里却跟玩具一般,他整个人贴着石面,爬起来快如壁虎游墙,比起梅花鹿也不遑多让。到了死鹿的尸体边,大个子吐出钢刀,手一挽,就连着骨血割下了鹿茸,吆喝着抛下来。扈从利索的接住,将鹿茸举过头顶,大家策马绕着魏厚春欢呼起来。
高呼了片刻,有人注意到首领的眼里没有丝毫喜悦,忙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大个子一手攀住山石,一手紧握弯刀,像突然被冰原的寒流给冻僵了的一般一动不动,张开嘴惊讶的望着森林里众人瞧不到的地方。
“柱子!怎么啦!”扈从们边呼喊边拔出了腰刀,马琪断手的传闻又回到他们的脑子里,这个时候,一片树叶里,也许都蕴藏着没有人能预料的杀机。
一只手压在半空,魏厚春看着大个子视线的方向出神,过了片刻,有只黑色的金雕从那片树叶的空隙里飞了过去。
“见到雕了吗?”魏厚春抬头询问。
大个子看到的并不是雕。刚刚抛下鹿茸的间隙,他似乎瞧到一个人站在远方的树枝上,右手支着一柄古朴的长剑,风拂起发丝时像极了古老传说里那个死去的源朝将军林启圣。山风过去,乱发纷披在面目上,消瘦的影子又仿佛黑夜中的鬼魅。当他揉了揉那双大大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一只巨大的金雕翱翔而过。大个子陡然觉得山风阴森,他想起那片埋葬了三千铁骑的鬼泽,恐怕是鬼魅做怪吧?
他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砺锋号的律例森严,即便那不是马琪派来的杀手,引起的恐慌都足够众人紧张了,慌报消息的罪名他可是担不起的。
大个子定了定神,开口道:“是……是雕。”他看到首领冷冷的目光里竟有笑意飘过。难道首领知道自己撒谎了?大个子楞在山石间,背上已满是冷汗。
“很有趣。金雕是来自南方的猛禽吧,据说可以和苍鹰一决高下的。”魏厚春的手落到了箭袋上,“我倒要看看,是它的翅膀飞得更远,还是我手里的箭去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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