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这种扫兴的话来好不好?”被称为太子的华服少年猛一扭头,不悦地挥开了女官的手,“母后上了年纪,怎么能穿这样的新鲜颜色?留下来不就是压箱子底儿?我现在就缺一幅红色的好纱,不拿这个来用,你去哪里找来给我?”
少年的眼眉间满是怒气。他眉似春山,面如美玉,虽然是个非常秀气的男孩儿,但每当发怒时,眼中的暴戾之气甚浓,总是让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年长的宫廷女官不敢再说,唯唯喏喏地退了下去。太子转过头,看着美丽的女孩子们,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推了小玉儿一下,要她转身,然后兴冲冲地打量着她周身上下。女孩们都围着小玉儿赞叹不止,没有人注意到,远远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女官和一位内监正注视着这里。
轻纱裹着小玉儿虽然稚嫩却已然微隆的胸部,太子的目光掠过那里,眼神不自觉的亮了一下,他在推她的时候,一只手暗暗的拂过小玉儿的胸脯。他的动作极其隐蔽,除了太子和小玉儿本人,周围的女孩子们谁也没有看到。但是,这小小的一幕,却没有逃过远远的看着这边的两个人的眼睛。
“小小的年纪,却是个风流胚子呢!”母亲——也就是那位年轻的女官——笑着看了看一身宫廷内监服色的女儿安吉奥?斯科萨,“他父亲小时候,也应该和他一样吧?”
“他叫什么名字?”安吉奥?斯科萨问道。
“成继先,继承的继,先人的先。中原人的名字,总是带有一些祝愿之意。”母亲笑着回答道,“中原有一句俗话,叫作‘从小看到大’,我看他啊,只怕不但不能够继承祖先的遗志,反而会败坏掉祖先的基业。”
“妈妈也有中原名字吗?”女儿转过头,看着母亲问道。
“有啊。”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之色,“还是你父亲给我起的呢。”
“叫什么?”女儿接着问道。
“安琪,平安的安,琪是一种美玉的名字……”母亲回答道,她的眼神也跟着焕发出了异样的神彩,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甜蜜回忆之中,“可他总叫我安琪儿……”
“真好听。”
“这个名字,是用西方语言的东土语音译,它的意思,是天使……”母亲说着,脸色也变得嫣红起来。
“那妈妈也给我起个中原名字吧。”安吉奥?斯科萨的目光又回到了和女孩子们嬉戏的太子身上。
“好啊!我的女儿,得有个好听的名字才行。”母亲笑着说道,“你的小名叫莎莎,就很好听,爸爸妈妈都取了安姓,你就叫安丽莎吧。”
“安丽莎?”女儿重复了一句。
“对,美丽的莎莎,呵呵。怎么样,好听吗?喜不喜欢?”母亲笑问。
“喜欢,谢谢妈妈。”
安吉奥?斯科萨并不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本来的名字,便被历史遗忘了,在今后的史书典籍当中,人们只会记得去搜索“安丽莎”这个神秘而可怖的女人的名字。
而没有人知道,大成朝的敬皇帝,第一次和这位女杀手的相逢,是在东宫。
安丽莎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太子的身上。
“母亲刚才为什么说,他守不住祖先的基业?”她问道。
“呵呵,莎莎,你知道,那件红色的纱,有多贵重吗?”
“看起来很轻,用来织它的丝线应该很细,应该是很贵重了。”
“‘明月瀑布下清泉,丹霞白烟花簇霜’,‘轻纱薄如空,举之若无有’,这些诗句,描写的就是这种绫纱,而且这样的描写,并非是诗人的想象,而是实情如此。”母亲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披着红纱的女孩儿身上,“这种纱料,是用最上乘的极细丝线织成,手艺最好的织娘,几个人合作,织成这样一匹纱,也需三年之久,其价可比黄金,可你看他,他的母后还不舍得用的料子,他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给了人,年少时便奢侈如此,不知体恤民力,将来做了皇帝,只怕更要变本加厉了。”
“是这样啊……”
“而且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好色,将来……瞧,他又开始做什么了?”安琪笑着向那边呶了呶嘴。
“好象……”安丽莎的脸微微的红了起来。
“我也想要这样红颜色的纱,殿下太过偏心小玉儿了。”一个美丽的小宫女好象很失望,撅着嘴扯住了太子的衣袖。
“小玟别生气,小玟你别生气啊!”少年太子急忙轻声软语地安慰她,轻轻摸着她低垂的眉毛,“这幅浅蓝的纱虽然赶不上那幅绛红绫纱,可是也是极细的好纱,最配你这身月白色的裙子和脖子里那串蓝宝石,若是配了红色的纱,反而不成个样子了。不过……”
他围着这个美丽的小宫女转了一圈,“要是添上几分金色,那便美到极致了。”
他急急忙忙的又跑到一个大木箱子前,喝令女官打开,然后一头便拱在了里面,不停的翻弄,一幅一幅精美的轻纱和瑰丽的丝绢都被他给抛了起来,在他的身边散落了满地,却始终没有金色的。
他从锦绣堆里探出头来,气恼地把缠满脖子的锦纱全都扯了下来,跺着脚尖声叫喊了起来,“金色的呢?怎么就没有金色的?金色的都到哪里去了?”
“殿下莫要着急,别这么大声的喊,伤了嗓子便不好了,”年长的女官赶紧去哄他,“上次殿下不是说宫里要装金色,藻井都要赤金花么,所以订了几万张金色的帛纸糊墙,又把所有的金纱都挂在殿里了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头顶,“太子殿下请看,现在那些个金纱还在那里挂着呢。”
少年太子一抬头,果然在火炭楠木的椽子间,都装饰着纤薄的金纱。
“赶快给我拿梯子来!快拿梯子来!”他高兴地拍起了巴掌。
女孩儿们七手八脚地抬来了扶梯,女官想拦又不敢,胆战心惊地看着少年太子高高地爬了上去,使劲去勾椽子间的金纱。他的个子不高,上到了梯顶,站在上面,勉强探直了身子,才将将勾住了金纱的一角。
他焦躁地在梯子的顶端跳了起来,想要勾到整匹的金纱,结果却把整个扶梯给跺倒下来。在女孩儿和女官们的惊呼中,连着数十尺长的耀眼金纱,少年太子重重地摔了下来,落在满地的锦绣里。
“殿下!殿下!”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锦绣里忽然钻出了一个蒙着金纱的脑袋,心悬在半空的女官这才喘了一口气。
少年太子跌跌撞撞地一扑,抓紧了一个小宫女,便紧紧地将她抱住。
“抓住了抓住了!你是不是小玟?披上给我看看。”少年抱着怀里的人又笑又跳。
看到少年太子的手抓紧了小宫女的胸口,安琪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女儿。
安丽莎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面色沉静如水。
※※※※※※※※※※※※※※※※※※※※※
李昱有些恍惚的随着父亲的脚步,走在庭院之中。
李府,西院。
两排人对立,一侧是拉着李昱的李庭瑞,一侧是府内服侍的人众。
“昱儿,这几位都是家里的主事人,有什么吩咐,你尽可以问他们,”李庭瑞一摊手,指向了一位颧骨高耸、灰眉低垂的夫子,“这位许文长夫子,是有名的饱学鸿儒,为父以重礼聘来教授你们兄弟的功课……”
“许夫子。”李昱低头行礼。
“怎么?昱少爷难道不认得老朽了?”许夫子看到李昱的表情,不由得惊诧不已,竟然忘了还礼。
“许夫子有所不知,昱儿患了失忆之症,过去的事情,大都忘记了。”李庭瑞对着许文长长揖,解释道,“他日后如有失礼之处,还望许夫子多多包涵。他的功课,也就拜托许夫子了。”
“老朽自当尽力!唉!”许文长看着李昱,叹息道,然后才想起来还礼。
“昱儿,这位是膳房的主事老杨,以后你在膳食上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找他。”
年老的厨头上前一步行礼,退了回去。
“这几个是书房的洒扫,安排读书是他们的事情。”
年轻的书僮们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也是深深地行礼,凑近的时候斜着眼仔细打量了李昱。
“这两个是你房里的丫鬟,你以前都认识的……哦,你走之后她们改为服侍斌儿的,都是知书达理的孩子,现在还让她们来服侍你,以后你有什么杂事就交给她们料理了。”
李昱又是低头行礼,引来了仆人一阵低低的笑声,两个小丫鬟侧过身子,闪躲到了一边,不肯受他这一礼。
李昱抬起了头,忽地看见这两个小丫鬟的眼角都挂着泪珠,她们望着自己,手指都在轻轻地绞着自己的裙带,象是要有许多话和自己说。
李昱当然不知道,刚才她们在来见自己之前,已经哭过一次了。
李昱默默地看着他们,不知怎么,她们的眼神,让他忽地想起阿丽雅来。
离开草原,随同海都汗和明月公主前往成朝时,他最后一次登上车轼北望,曾经看着阿丽雅和红莺儿站在最高的草坡上,她拉着红莺儿的手,并没有哭,只是一个劲的向这边遥望,红色的裙子在风里翻飞,几回回出现在他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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