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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小平安是不上学了,而我还得继续下去。我也不能再住在亲戚家了,要住学校。老黄已经在初二的时候,就不上学了,在家务农,小黄爸爸嫌他小,也就任由他散荡着。老黄自在了,当着我的面总是吹嘘着,看看哥们儿,现在多自在啊,没有老师管,也没有你们那么些烦人的作业,羡慕吧?
我嘿嘿地笑着,小样儿吧,还翘起了尾巴了呢?
怎么,哥们儿不服啊?不服,就是不服!再说了,服谁,也不能服你啊!我天生的犟驴,老黄也不差,与我对付嘴,也不落下风。
小时候,在一起的小伙伴儿相继都分开了,有不念书的,像老黄这样的,有搬家离开葫芦头儿村的,也有的到别的学校上学的,像我这样的。在林场学校,最终是不能在那里报考上级学校的。所以,在林场学校,我就念了二年,然后,与大姑娘又都转回了我们公社的初级中学,我们还是一个班级,这回儿,我们一个座位,在靠近讲桌的最前排,也是各科老师最得意的弟子。
我不经常的回家,有时,半个月回家一次,有时一个礼拜回家一次。大姑娘几乎是多半学期才回家一次,多数是她的书记爸爸、妈妈来学校看她。
葫芦头儿村渐渐地有了很大的变化。
村里来了一个能人,承包了一个木器厂,生产着一些木材。这人姓魏,名三友,高高的,胖胖的,有一米八七,脸上长满了横肉,一笑的时候,上嘴唇就会露出一颗大金牙,亮闪闪的,晃眼睛。左手上戴着比我们在小火车道上偷偷弄到的大螺丝帽好大的金戒子,他是一个左撇子,一贯地使用左手,吸烟的时候,你总会感觉到他的那个硕大的金戒子,像一盏几百度的电灯泡,光芒逼你的眼。
魏三友,听说是从外地来的,他看中了我们葫芦头儿村木材资源丰富的特点,筹集了资金,兴建了木器加工场。木头,说是通过合法渠道购买来的,而实质上,合法购买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是,村里还有其他村的人非法盗伐,再由魏三友低价收购。不到一年的功夫,小北山的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就几乎光秃了。即使到了夏季,林子也透亮,一百多米,看出去,没有什么遮拦。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夏季枝繁叶茂的时候,隔着几米的距离,都看不到彼此。
村民们得了小钱,却也比以前没有副业干,要好多了。魏三友即使一条大河,众多的小溪流的水都汇集到了他那里,他发了,而且,大大地发了!谁都知道,魏三友只是摆在明面上的人,后面一定还有更厉害的人,只是不便于出头露面罢了。
发了家的魏三友,成了我们葫芦头儿村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给他开车的那个小司机,嘴里叼着的香烟,都是一般人抽不起的名牌,更不用说魏三友了。
木器场在我们村的大西头,占地很大,都修上了高高的围墙;围墙最上层的砖,和着水泥沾了一些玻璃碎片,预防着有人爬墙而入。为了更加保险,上面又拦了几道铁丝网,带着尖尖的刺的那种。魏三友家也住在大院里,他盖了三间富丽堂皇的新房,一个老女人,比魏三友看上去,要大几岁,前前后后帮着忙碌着。魏三友不时地训斥着她。有人说,这是魏三友的老婆,让他打跑了,又跑回来了。房门口,有一只大黄狗,很肥实,厚厚的肉膘,一根粗大的铁链子拴着。狗窝,也是砖瓦修建的,密不透风,上面苫着青瓦。
魏三友家的狗,都比我们吃得好。这可不是胡说八道。木器场建好后,村里人来人往的,一个头脑灵活的人,开了一个小饭店,几乎成了魏三友的私人御厨来了。每天,魏三友都在饭店吃饭,他不在家里吃饭,自己吃完后,他腆腆着大肚子,打着饱嗝,喷着酒气,不时也偶尔崩出几个臭屁,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说:师傅,别忘了,马上给我们的宝贝——大黄炒一个啊!什么?炒什么?那,还用问啊!炒一个我们大黄爱吃的肉类!什么肉?你看着办吧,只要是肉,就可以!
魏三友家的大黄狗都顿顿吃肉了,而我们还是吃糠咽菜呢。那时,比以前强一点,顿顿有点菜,也是咸菜头子,上顿萝卜咸菜,下顿黄瓜咸菜。吃得我,一天到晚,喝水喝得肚子涨得像一个皮球,一拍啪啪响。
厨师炒完菜,用一根塑料袋盖在盘子上面,魏三友前面走着,后面,小司机端着盘子,那肉香味,就会弥漫整条大街,不止人的鼻翼微动着,就连村里的吃不饱的那些狗类,也是伸长了舌头,流着粘糊糊的涎水。
魏老板,您慢走啊!饭店老板兼厨师,对魏三友点头哈腰,恭敬得像伺候着自己的祖宗。魏三友,是他的衣食父母啊!没有魏三友,他的饭店,就不用开了;没有魏三友的大黄狗,他的饭店也会少赚不少钱的。有些时候,他就想,魏三友要不多养几只狗,该多好啊!
好了!回去吧!把账记好,到时候,一把结清!
不着急!不着急!您慢走啊!慢走!
魏三友前面晃晃悠悠的,小司机后面跟着,像一只尾巴拖在魏三友的腚后。魏三友一般到饭店吃饭,不开车,走着走,说是活动活动,要不,怕腚都带不动了。
回到家,那个老婆子多数是还没有吃饭,魏三友连理也不稀罕理她,倒是蹲在大黄狗面前,把从饭店炒好的菜倒入狗食盆,看着自己的宝贝——大黄狗津津有味地吃着,脸上流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
老婆,是魏三友打小的老婆,后来,魏三友逐渐发达了,看不上人老珠黄的老婆,经常的打她,打得很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老婆倒好,你怎么打,也不嚎叫,忍着,扛着。你打累了,她照样下地做饭吃。魏三友很清楚,这个老婆怕是要像年糕一样贴在他的身上了。即使,在魏三友的眼里,这个老婆连一只够都不如。可是,老婆认了。
魏三友是一个情场老手。这么说,也不怎么对。男人有钱,与谁都有缘。这话,说的真是千真万确。魏三友有钱,这是远近人所共知的。
某一次,在外乡镇的商店,魏三友看一个姑娘长得很好,大眼细眉的,蜂腰削肩的,与一位老板下赌注,说他能够很快就把这个姑娘搞到手。没有人相信,魏三友长得那个熊样儿,会有那么漂亮的姑娘理他?遭人费解。
赌注是一顿大餐,到县里的春城大酒店。
小司机、那位老板,还有几个给魏三友常年合作的木头贩子,远远地站在一旁,瞧着。就看魏三友拽来拽去的,像一只鸭子,到了那个姑娘面前,黏黏糊糊的,不下半个小时。等魏三友折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
怎么样?老子有钱!有钱,就与任何人都有缘!搞定了!晚上,我来找她!
得了吧!我不相信!
不相信?你瞧好吧!我老魏是干什么的,马到必定成功!从来还没有我老魏失手的呢?
那几个木头贩子深谙魏三友有一手绝活,而新接触的老板还是不相信,吹牛吧!反正也不交税!
你呀!我怎么说你好呢?就是死鸭子嘴硬!等晚上,我带着这个姑娘到春城大酒店,不就证明了一切了吗?
也是!我们就在那里等!
还有啊,有些地方,你想等,也不让你等了!那是老子一个人的事情了!魏三友露着大金子,说着。
小司机知道魏三友很好色,而更奇怪的是这年头,有的女生也不值钱,就吃魏三友这一套。魏三友不等下套,都有人主动往里钻,何况下上套了呢。一个快五十岁的人了,专爱找小姑娘,二十多岁的,大了的,魏三友连看都不稀看。纯粹的是老牛吃嫩草。小司机很嫉妒,自己本本分分的,二十七八了,连一个对象都不好找。魏三友家里的那个老婆,几乎是赖在家里不走,还不是看上了魏三友有几个钱。那天,魏三友实在是火了,拿着一沓钱,摔在老婆的脸上,让她滚蛋,而老婆不动声色地将钱捡起,就是不滚。你领回来谁,她都不管不问,也知道自己管也好,问也罢,只能平添挨顿削,就装着嘴哑巴了,眼睛瞎了。任你折腾去吧,我自有主张。小司机看明白了这个老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不简单着呢。魏三友手微微一散,这个老婆子的后半生就足以生活得很好。小司机想起了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与这个老婆子应该有几分相像一处吧。
有一天,我从学校回来,老黄到家找我。今晚,你去不去?我问,干什么?干什么?发迹致富去啊!老黄不避讳我的爸爸、妈妈,弄一小推车木头,卖给木器场魏三友,也滋润滋润我们的生活。
不行吧?那不犯法吗?
犯法?!谁说的?那么些人都在干,抓谁了?不干白不干!干了,就不白干!你不知道啊,苟老五家都发了,一天到黑,他们家都不闲着;还有,史拽子,带着他的几个儿子,大车小车的,也没有少搬弄,票子花花的。真馋人啊!
孩子,你不能干那些啊!爸爸到了我屋里,说,咱就穷死了,也不能干犯法的事!
就你爸爸走正道!穷死了都!妈妈不愿意爸爸,看着别人都在干,妈妈很着急,哥哥也想干,可是,爸爸就是不允许,早晚会找上来的,跑步了!爸爸很坚持。
我在上学,不能干;要是让学校知道了,我中考,怕就泡汤了!我说。
什么啊?你们学校的教导主任还干呢。这几天,我就看看到他带着几个人,开着三轮子一趟趟地往魏三友的木器场送特选材,都是五六十字粗细的大木头,乐得魏三友大鼻涕泡都流出来了,说,少有的好木材。你知道吗,特选材,很贵的。
老黄动员了我一晚上,费了不少唾沫星子,我还是没有同意,我真的怕影响了我的中考,我正盼着与大姑娘一起考到一所学校里呢。小平安上班了,我少了一个劲敌。我感觉,我朦朦胧胧地在单相思着。
多亏我没有同意我的曾经的小伙伴儿、现在的好朋友老黄的建议,去偷木头。过了几年,老黄连在自己家睡觉都不干了,白天,林业局公安不来抓人,偏赶到晚上按照审讯的口供,挨家抓人。老黄干大了,组织了一伙人,而且将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大哥大利用上了,如鱼得水,发了不少财,也没有让人抓住过。
可是,村里的人有被抓住的,就供出来了老黄他们。得到这个消息,老黄他们就不再敢在家睡觉。老黄与我爸爸说好了,上我们家睡,与我哥哥换地方睡。
那一天,夜里,村里狗叫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很多人都提心吊胆的,该眯起来的,就眯起来了。
哥哥在老黄家的小屋里睡得很踏实。可是,一阵敲门声,拍打着老黄家的屋门,老黄的爸爸开门,进来了几个人,二话不说,到了小屋,就将我哥哥摁在炕上。我哥哥一点也不害怕,凭什么抓我?你干什么了,不知道吗?有人说着,照着我哥哥的前胸就一杵子,我哥哥疼得一咧嘴,再打我,你试试!怎么还不服?又是杵子。给他戴上手扣子,让他不老实。
你们抓错了吧?这时我们家的亲戚啊!老黄爸爸小黄说。
你们家亲戚?不是你儿子?
不是!
后来,哥哥给放了,没有带上警车,平白挨了两杵子。
再后来,老黄连我们家也不敢住了,在他们家棚上放了一套行李,不等到了晚上,就爬上棚,睡觉。他的爸爸小黄再把梯子撤掉。第二天,早早再搭上梯子,让老黄下来吃饭。
不能让他们抓住!抓住,就完了!罚钱,不说,还得挨削。他们那几个进去的,被削得没有人样了。这帮警察狗子,才不是东西呢,就忘了我们塞给他们的票子了。老黄躲在棚上,我也跟着到了棚上,他说。你不知道,外屯的一个人,你应该认识他,比你矮两届的,也让他们抓去了,扣在暖气管子上,那才是严刑逼供,看过小日本或是国民党审讯共产党了吧,一模一样的,打!往死里打!打昏了,泼凉水,泼醒了,再打!那伙计很犟,也很有种。不等你警察打他,他自己就玩命地往暖气片上撞,撞得头破血流的,吓得那帮玩意儿不敢打了,也不敢审讯了,干脆给放回来了。有种!真有种!
要是你被抓住了,你会这样吗?我问得很丧气,老黄不爱听,白了我一眼,胡说,我才不会被他们抓住呢。我是谁?我就不信躲不过他们。敌进我退!敌退我出!
老黄说得很自信。再说了,我已经找人了,暗里花点钱,打通了关节,不会轻易再来抓我了。
你小子行啊!我说。
何止是行啊!那简直是太行了!老黄又开始了吹牛皮。
等我考上学的时候,老黄带着攒足的几十万,已经搬离了我们葫芦头儿村,听说到了外省去做小买卖了。我们再也没有联系上。
魏三友足足风光了好几年。后来,形势严了,他把木器场转手卖给了别人。他到别处开了一个场子。再后来,听说因为还不起银行贷款进了监狱;而银行为了收回贷款,也不舍得他总在监狱里待着,保释出来,希望魏三友继续干点什么。就这样几次三番的折腾,在看到魏三友的时候,是在客运站,他像一只流浪狗似的,伸着松枝般的手指,在乞讨着。
饭店的账,魏三友还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赊欠着。到现在,饭店的老板还经常的骂骂骂咧咧地说,真该死!欠了我那么些钱,都没有还!魏三友,就是一个畜生,坑死我!
魏三友的那个老婆也离开了我们葫芦头儿村。听说,她是没有少划拉,挨打,没有白挨,很值得!
老黄的妈妈说,又一次在县里,逛街的时候,遇到了那个老婆,穿金戴银的,宛然是一个贵妇人;还邀请老黄的妈妈有空到她家坐坐呢。
我爸爸有了很多资本,捏着小酒盅,经常的教训着我们,我说什么了?犯事了吧!听老子言,不会吃亏的!
我哥哥不和他犟嘴,背着他却说,还是被抓住的少;你看看那些偷木头的,人家的日子过得多好啊!再看看咱们家,整天稀汤寡水的。
我不说什么,但我还是认为爸爸说得好,也做得对。人,这一辈子,穷死、饿死,也不能犯法,这是底线!不能逾越的!哥哥也许也懂得,只是嘴上爱嘟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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