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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的江湖里，总是有很多昙花一现的神仙圣人。这些神仙的风流之事犹如荷池里探头的尖尖角，也许下一息就要出水芙蓉，却不知早有蜻蜓立上头。
今夜，一人一把刀在宵禁之时独入皇宫。
大齐的上京城，是从南边的洛阳迁都过来的。上朝与奉国的战争，洛阳早已残破不堪。先皇望着满城疮痍，也不得不挥手下令迁都。上京要稍比洛阳凉一些，也要干一些。夜色里的冷风，干燥犹如刀子，朝你脸上咧开划去。
上京城坐拥御林军八万人，有十三名御前带刀侍卫，这十三名侍卫同时带着十三旗御林军统领的头衔。这十三人是上京城的龙庭最坚固的城墙。天下人都说，大齐玉显皇帝得了最好的龙运，玉皇大帝给他降下了十三把兵器护他朝政。这十三把兵器就是这上京城十三旗。
此时龙庭第一门，午阳之下，有十三个人神色凝重地盯着眼前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的人。一人一把刀，上京十三旗便都得到全了。御林军倒是没来几个，早一些的时候，是寒玉旗的张现成亲自遣走了。张现成原话是，“老子在门口都挡不住他，你们这些把子都拿不稳的货，就别上去送死了。”
十三旗，境界自然不会一样。
正黄旗，田下走，境界最高。半年前，从武当下山，一剑入地仙。江湖上总是有这么一些天之骄子，你含辛茹苦十几年的练功，也许也就是钻空子坐下来吃一碗阳春面的时间，人家早就策马奔腾到你看都不见的高度了。田下走，正是这么一个人。闻道之后，一剑入地仙境。
今夜，就连田下走也不得不端正地来午阳门守着。再不守，这里面的皇帝老子就没命消福了。
那人肩上扛着刀，走的步子很慢，倒是一点都不急。他走到禁桥的南边停下步子，十三旗在北边凝重地望着他。那人的眉毛上好像挂上了一层霜。他裹了裹脖颈上的旧棉袄，开口说道：“深秋的上京就是不比洛阳，凉得很啊。”
田下走向前走了一步，答道：“上京最冷是龙庭，先生怕冷又何必来呢？”
站在桥头那边的人，笑了一声。声音倒是很清脆，年纪不算大。
“我少年读书便知不畏寒苦这个道理，田剑仙哪有不知之理？”那人扶着禁桥汉白玉的桥头狮子，声音平淡地回应道。
田下走，低头鞠躬。
“先生面前，天下没有剑仙。”
那人听了田下走的这句话，好像很高兴。手一扶玉石狮子，整个身子就翻身上来，坐在禁桥的凭栏上。
“亏你这么小，也明白这个道理啊。甚么剑仙，剑来剑去，矫情如风花雪月。想暖美人就去画舫，何必携剑走江湖。”
田下走此时手心里竟然出了汗，倒也不是紧张。到他这个境界，如果未战先怯，他也不可能闻道便入剑仙了。此时的田下走，真是觉得自己活够了。当今天下，无人敢称剑仙就是因为这个穿着破棉袄的穷书生。
江湖里，哪里有人立杆称剑仙，哪里就有这书生抗着一把刀打打杀杀。这样了大半年，江湖倒是死了好几个剑仙。却没人知道这书生到底是谁，但是江湖却是真没什么剑仙了，凭剑登地仙境也只称仙，不称剑仙。这么一个人一柄刀，让整座江湖都改了道理。今夜田下走却真的望见了这个书生。穿着破棉袄，肩上扛着刀。
那人在禁桥的凭栏上翘着腿，把肩上的刀随意地向前一扔，越过禁桥，刀身清脆地插入午阳门前的汉白玉阶梯上，刀柄就横在田下走面前。
那人说道：“你们别这么紧张，今天我出这么一趟远门可不是来行刺小皇帝的。刺杀皇帝虽然听起来很有趣，我倒觉得太简单。太简单，所以我不会做。今天我是来叙旧的，让里面那位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监滚出来，听老夫我再吟一次诗。”
“他说的是谁？”十三旗都很纳闷，皇宫里没听说有什么会武功的太监啊。只有田下走眉头皱成了一团，十三旗自然不是龙庭唯一的保障。要想见到皇帝，要过四道门。第一道门是八万御林军，第二道门是他们这十三个带刀侍卫。第三道门是龙庭内九张射日弓和九个射箭之人。第四道门也就是最后一道，这道门就是一个人。
他没有名字，不知男女，只穿红衣。
午阳门上传来一道声音，声音很轻柔，又好听，像是从桃花丛里摘了桃花蘸着蜜含着一般。
“大言不惭，你那把破刀能走进这午阳门吗？天下无剑仙？我就持剑在这皇宫里，快三百载了。怎么连你这穷书生影子都没见着？”
坐在禁桥上的书生，抬头望着午阳城门。咧开嘴笑了，右手一拍玉石狮子，脚尖轻点护龙溪，身形一跃，就踩在了田下走面前的刀柄上。整个人立在刀上，仰视着午阳城门。他一甩衣衫，破棉袄在冷风里飘荡。
这样一看，倒也是真有些宗师的味道来。
“我这不是来了吗？不算晚吧。”他对着城门说道。
刀下这十三旗犹如不存在一般，也只得静静地在冷风里听这两个宗师打屁。
午阳门上，此时没有回答书生的话。只是吟了一句诗。
“烟花三月，沐红衣。扛刀未到，持剑先行。”
书生听了这句诗，低下头去。月光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在静静的夜色里，能听到书生轻微哽咽的哭声。
一盏茶的时间。
书生抬起头，沾满霜的眉毛下，一行清泪。他也吟了一句诗。
“寒霜腊月，饮浊酒。你先走，我就来。”
午阳门上，再也没有声音。书生踮脚，落在地面上。拔出刀，扛在肩上，就朝来路返回。书生迎着月光，走过了禁桥，在禁桥的南头自言自语道：“没了你，天下便真的没了剑仙了。”
今夜，书生扛刀而来，又扛刀而去，带不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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