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这两个月,崇祯皇帝一道道诏不断地颁布,不断地考验着整个大明朝民众的神经。(m首发)
发行宝钞,宝钞不流通已在百年以上,许多百姓已不太了解了,但在人士子的解说下,“宝钞泛滥、物价上涨”已成为人们的共识。唯一能让百姓心情稍定,半信半疑的是,官府允许宝钞随时兑换成白银,虽然距离远不方便,但也是个安慰。
四院、六部、六科的改组,百姓们并不是特别的关心,那是官老爷、举人老爷的事儿,是读人关心的事儿。百姓只希望,这世道能更好些,所在州县能碰到个青天大老爷就行了。
真正让百姓揪心的,是盐粮期市的改革,听说官盐都要集中到北、南两京去卖,就不知自家这块地儿的盐价会怎样。听说盐价还要再往上涨,这日子真没法儿过了,卖粮食的那点钱,就更买不起那“薄卤”了。当年盐价最高的时候,买盐的钱要占卖粮钱的两成多,已经吃不起盐了;能给父母买斤盐巴回来,那就是最大的孝心了。
百姓们的担忧,坐在北京紫禁城中的崇祯皇帝,又哪里能够知道,只是在那里想当然地改革着大明的制度。
要说脑子灵活,还得是读人:朝廷施行变法,还又是新皇登基,那明年必将会开恩科,现在就必须赶紧开始准备了。
要说反应速度快,就要说商人们了:朝局变化,他们是非常关心的,不少巨富商贾的子侄已经是进士、举人等的出身了。但这并不是主要的,盐粮期市才是他们最关心的,著名的晋商、徽商就是以贩盐粮起家的;晋商为了生意往来的便利,更开创了初具雏形的金融业。为了尽快地得到盐粮期市的确切消息,不少富商巨贾亲自前往京城探听,毕竟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盐粮期市,那可以说是崇祯皇帝脑子一热,临机想出来的,对于这一时期的具体盐政现实,崇祯并没有透彻了解。
十年前,也就是万历年间的最后几年,巡盐御史龙遇奇奏请,户部郎中袁世振筹划,实施盐政变革,这被称为“自西汉创立食盐专卖制度以来,划时代的历史性变革”。
这一制度,承认了部分大盐商对食盐的专营;成果是,朝廷的高额欠债得以化解消除。这巨额债务,是通过盐商预缴余盐银形成的,而官府到期又无法按时支付官盐(多被当私盐贩卖了),逐年累积下来,已是尾大不掉之势。
在十余个都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中,仅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就欠盐商债务(预收的余盐银)高达400万两白银,这已经相当于明朝一年的非农业税收总额了。如果再算上其它盐司债务,仅余盐银这一项,就要让大明朝廷破产。
也幸亏有十年前的这项改革,这上千万的巨额债务在这十年间得以化解。直到今天,这些盐商才缓过劲儿来,这官盐的专营特权,可是巨额白银买来的,朝廷不能说变就变啊!
这项盐政制度的改革,为现在崇祯实行的盐粮期市,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同时也成为盐粮期市的最大障碍。
现在,大盐商经过一百多年的积累,贿赂的官员无数,更有十余家有子侄进士及第,朝中是有不少人为其代言的,这奏疏吁请已经雪片似的递了上去。
崇祯对这些折子,并未真正在意,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严重性,只是看了几眼,就给分类存放了。
崇祯毕竟没有什么施政经验,他的那些措施只是根据历史,结合后世的经验教训而制定,这其中的设想与现实之差距,真是可想而知。
就在崇祯接见农部尚徐光启、商部尚王家祯、都察院御史杨鹤,正在谈论如何平息陕甘民乱的时候,内阁首辅韩爌与商部尚毕自严联袂求见。
今天并不是逢三六九的朝会日子,只是因为陕甘民乱在崇祯的心目中,地位无比之重要,自然就加班处理朝政了。这个时候,两位朝廷重臣同时求见,还是崇祯之所未见,事情必然重要,再从两位重臣脸上沉凝神色,更让崇祯心中没底儿,莫不是陕甘的乱子更大了?
“陛下,这是南直隶、山西等几省三十家商户联名,经御史呈递上来请愿上疏:吁请陛下维护盐政威严、保护官盐利益,请陛下收回盐粮期市的诏命。”商部尚毕自严躬身禀道。余盐银是历届户部的头疼事儿,新成立之商部主管征税,这盐税自然是重中之重,十年前的盐政变革,好不容易才解决了余盐银的问题;转任商部尚的毕自严,自然不希望在大明朝中兴的关键时期,英明果敢的崇祯变法中,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爱卿平身”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不是皇太极偷袭入关,顶在嗓子眼的心就放了下来。
“陛下,这是长驻京师五十家商户的联名上疏:拥护陛下盐粮期市之新政,商贾们正积极筹备,为入期市已准备妥当。同时,他们还在奔走四方,将争取更多商户支持陛下新政。”内阁首辅韩爌,将另一份上疏交给过来传递的太监。
“这是什么意思?”崇祯弄得有点糊涂了。
盐商恳请收回诏命的上疏,首先递到了内阁,几位阁臣间的意见就无法统一,毕竟事关重大,几位阁臣打算先在内阁给出个票拟建议后,再呈交皇帝,这也就耽误了两天。
就这两天的工夫,另一份联名上疏就到了,这两份上疏都是针对同一件事的,但请命却大相径庭,而相关部科的尚、侍郎、给事中又各执一词,只得将此事交陛下圣裁。
四院、六部、六科刚改组完毕,内阁刚真正掌握了实权,就遇到这么一件难以决断的事情,弄得几位阁臣也感到很没面子,但事态严重紧急,不得不呈递上来。
穿越近三个月了,崇祯的言阅读能力大有长进,两份请愿上疏,扫过一遍已是了解了大概,但是对这其中的深层原因,却是一头雾水。
“传几位阁臣、商部与户部的侍郎、商科与户科的给事中觐见,华殿朝会议事。”崇祯尽管不明究竟,可以意识到了事态之严重。
趁着诸位大臣还未到之时,赶紧向商部尚毕自严问询盐政根由。
几省大盐商一听说盐粮期市的新政要实施,就都不约而同地直奔北京探询最新消息。这个什么“期市”,众人都没听说过,但只要你有盐有钱,就可以来期市买卖,却是看得再明白不过了。当年上了朝廷特许经营官盐名单的五十多家大盐商中,其中有三十余家会聚京城,底下里一串联商议,又鼓动了不少朝廷大臣们代言,就搞了个联名上疏的事情来。
然而纸里包不住火,这些大盐商们的举动,哪逃得出其它权贵富商的眼里,他们早就盯着官盐的暴利了,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而已。现在好不容易,年轻皇帝一拍脑袋想出个“期市”来,鸡蛋总算是有缝儿了,以前提心吊胆的私盐也可以正大光明了,这让其它商家能不跃跃欲试?
盐商敢于联名上疏,其它商家更敢于针锋相对地联名上疏,也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京师抗震救灾中,崇祯皇帝又是大发赈灾布告,又是允许民众跟贴反馈,明显是言论将会更加自由的信号,多数人都看得分明。
盐商的联名上疏,用后世的话语解读就是:维护自太祖以来盐政的权威性,严厉打击私盐泛滥,保护特许经营官盐的正当利益,维护官盐的市场正常经营秩序。盐粮期市的建立,将可能导致私盐更加猖獗,某些不法商家将会使私盐大量流入期市,将会严重扰乱期市新政的运行。盐是百姓生活之必备,盐价关系国计民生之大事,建立期市的消息,导致不法商贩更是囤积私盐,已经使得市场盐价上涨,我等商户虽全力维护市场稳定,但是力有不逮。恳请陛下收回诏命或是暂缓建立期市,待彻底打击私盐,遏制住泛滥之势,盐市经营环境清明时,再予建立期市不迟。
商贾的联名上疏,加以解读就是:坚决拥护陛下之期市新政,前朝阉党败坏盐政,私盐泛滥,已是到了非改不可的时候,期市新政,是陛下之高瞻远瞩,是黎民百姓之福。高盐价,已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已严重威胁到百姓的日常生活。只有允许众多商贾参与到期市的建立之中,加强官盐的生产能力,并严厉打击私盐泛滥,不仅有利于朝廷盐税的大幅增长;官盐价格的平稳运行,更有利于国计民生。
经过商部尚毕自严解说十年前的盐政变革,崇祯再次阅览两份请愿上疏,这才看出内中深意:一个要维护既得利益,维护官盐的特权经营;另一个要打破垄断,同分一杯羹。一个借太祖名义,要维护盐政旧制;另一个假借阉党败坏盐政之名,变法已是时不我待。
在盐政方面,阉党可并未败坏,自掌权以来,完全按照前朝的变革施行,才有了今天盐粮期市变革的基础。这一点,崇祯还是看明白了;但也因此,崇祯对支持自己变法的这些商贾,有了另外的看法;只是崇祯还不能说透,毕竟这也是他施行变法的舆论基础。
现在的盐市之争,让崇祯想起了后世的燃油税改,十年朝野争议、十年利益博弈,最终出台了一个“四不象的燃油税制”。
如今的崇祯,同样面临着这样的两难决择:凭借皇帝权威,压服各方,按照自己的意图变法,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政令执行还要靠这些大臣们;想想后世中央的保障房扩大内需政策,被各地方政府的严重曲解,崇祯就不寒而栗。崇祯已经越来越体会到了,后世中央政府的难处,然而为平衡各方利益,将盐粮期市改成四不象,这又不是崇祯之所愿,真是难啊!
华殿上,丝丝缕缕的冷风从门窗的缝隙侵入,虽是九月底的天气,却已有些初冬的迹象。朝会的大殿,毕竟不是休息办公的朝房,有棉帘子挡风,有地暖御寒,殿内虽有数个鎏金火盆在燃烧着,可还是挡不住殿外的寒气。
今年的冬天,仿佛来得更早了些。
殿内的大臣们顾不得冻手冻脚,争执得煞是激烈,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盐政变革,历来都是朝政的重中之重,盐税也占朝廷税收中非农业税的一半,这是一个事关全局的变法措施,同时也关系着朝野内外无数人的利益,这又怎能不争个分明!
崇祯作为皇帝,还是享有些特权的,手脚都各有暖炉暖着;享受着初冬寒意中的温暖的崇祯,神情看去虽是颇为专注地倾听着,但内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盐粮期市,崇祯早已颁旨将会择机实施,皇帝的金口玉言,似乎容不得他再去多做考虑;可是如今,朝野间这么激烈的利益博弈,矛盾如此巨大,又让他不得不有所顾虑。这是他这前想得太简单了,总认为后世的观念与经验都是经过检验的,五百年的历史先知与经验教训,让他当这个皇帝那还不手拿把抓、手到擒来。
崇祯开始为自己的轻率,感到有些后悔,可真要延缓期市的建立,那对于皇帝权威来说,将是何等的打击,他这个冒牌皇帝将开历史之先河,“皇帝金口也不见得就是真的”。对于朝廷在民众间的威信,将会产生不可估量的损害,也许崇祯变法就此名存实亡,而他也将逃不脱历史的轮回。
召回圣旨?那是崇祯与朝廷都不可想象的,可能性不大。
择机实施?那不用农民起义,富商权贵们就将打起来,“联名上疏”,已经说明了利益分明的两大阵营。
假择机真拖延?难道象后世的燃油税那样难产!十年择机,那大明朝还不被给拖死!对明朝盐政的认识越深刻,崇祯越觉着时不我待,越拖不起时间!
崇祯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实在是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大臣间的争执言论,也没有给他提供什么参考。
崇祯的手抬起示意,正要说话的时候,旁边太监已经明察圣意,“肃静,肃静!”尖利的嗓音响起,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崇祯面容略为轻松地点头致谢,得到了皇上的首肯,那个太监顿时又是精神了三分。
“盐粮期市,事关重大,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出个结果来。诸卿准备一下,后天平台辩论,联名上疏的两方,也都各自派位代表参加。好了,今天就先议到这里吧!”崇祯暗自伸展腰身,朝会开了接近两个时辰,也没议出个正经结果来。如果算上前边召见杨鹤的时间,那就有三个时辰了,崇祯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能不累嘛!崇祯朝的朝会,大臣们都有赐座,只是发言的时候,才需要站起来,已经是享受许多了。
“爱卿杨鹤暂留,朕还有事。”崇祯看见杨鹤躬身退出,这才想起招抚陕甘乱民的事情,还没有说完。
“朝会时间长了些,爱卿想必也累了。”诸位大臣退出大殿,崇祯关心地询问道。
“谢陛下,臣不累。”年近花甲,鬓角已略有斑白的杨鹤,忙再站起谢恩。
崇祯端起御制官窑茶碗,正要用茶盖撇一下的时候,这才想了起来,“看茶”。
崇祯板着身姿坐在龙椅上,有三个时辰不能乱动,这时只剩下杨鹤一人,不由得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腰身,展展肩膀。
皇帝站起来了,大臣哪还有仍坐着的道理,刚赐的热茶,还没来得及抿一口,赶忙放下站起身施礼。
“唉……,爱卿坐,坐。朕是有点坐累了,站起走走活动一下。”崇祯见杨鹤手忙脚乱的样子,忙伸手虚按着说道。
“臣……,臣也坐累了,还是站着舒服些。”
“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到外面走走,也透透气,边走边说。”崇祯坐得是真累了,殿内也有些憋气。
身披斗蓬,手抱暖炉,当先来到殿外,那丝寒气反而令有些委靡的崇祯,精神为之一振,深深地呼吸着没有任何污染的新鲜空气。
杨鹤就在崇祯身后,约有半步地距离紧跟着。
崇祯回头看了一眼,此前的杨鹤精神矍烁,这时却冻得有些鼻头发红,在殿内早已冻手冻脚半天,虽然皇帝圣恩浩荡,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崇祯想想,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因自己是皇帝,弄得花甲老人陪在自己身后受冻?就算这是为了国事辛劳,可是自己以前受的教育都哪儿去了?
“爱卿拿去暖暖。”崇祯有些愧疚,转身将手炉递给杨鹤,不等谢恩,就返身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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