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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山岚渐起，映照着落日，将远处的天空烧得通红。起伏的峰峦如海浪层叠。接天之处，夕阳余晖厚重而深沉，尽情地释放着最后的华光。
杨紫承跟在沈秋雨身后，沿着蜿蜒的小道，缓缓前行。
午后，赵大勇从祠堂回来。从他口中，秋雨二人得知那萧公子已无大碍，正在调养生息，只待入夜后再去山中降妖。闻言，秋雨稍稍思量，忽然拉着杨紫承，拜别赵氏夫妇，进入了山中。
两人走得并不快，徒步两个时辰，也不过走了二十来里。一路上，秋雨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不多久，绕过丛林，前方出现了一片开阔地。他停下脚步，道：“就是这里了。”
杨紫承环顾四周。发现这片空地周围，似乎有着打斗的痕迹。借着青牛泪，她隐约看到，草地和树干上残留着几处漆黑的影子，如同墨汁般的黑气自那影子上不断地溢了出来，散入空中。
“那萧家公子初遇郑氏兄妹，便该是在此处了。”秋雨说着，走到一棵粗壮的大树跟前。那树似乎承受了巨大的撞击，树身有些倾斜，土里的根须翻出了些许，露出鲜黄的泥土。树干上有一道极为清晰的黑影，烙印在树身微微破损的地方。浓浓的尸气不住飘散，却不见它暗淡分毫。
秋雨伸出手，在黑影处轻轻一划，些许黑气便随着他的手指被带了下来。他将手指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道：“看来那萧家公子还真是有些能耐。这一下的力道，受创者该是受了重伤的。按说他若有这一手本事，拿住那对兄妹应该轻而易举才对，怎会反而被打得经脉尽断呢？果然有些蹊跷。”
驻足片刻，忽然听见杨紫承喊道：“秋雨，这边脚印。”沈秋雨循声望去，只见一片低矮的蕨草之中，隐约散出了几丝黑气。仔细看，发现几处稀疏的黑色脚印，落在那方的草木之中，延伸至远方。见状，秋雨若有所思，嘴里喃喃道：“逃了？”
“要不，跟过去看看？”旁边，紫承说道。
“嗯，也好。记得在我身后，万事小心。”秋雨嘱咐道。然后，两人便寻着那暗淡的黑影，朝深山中走去。
天色渐晚。沿着那若隐若现的残影，一路找下去。不知不觉间，夕阳没进了山里面。四周浅浅起了雾。起初只是淡淡的一层灰白，随着两人深入，雾气越来越浓。最后，变得如同米浆一般。
忽然，秋雨停下了脚步，伸手将杨紫承护在身后。前方的雾气似乎出现了些许动荡，空灵中，传出男子的声音：“哪里来的小家伙！咳咳！”那声音喊得大力，似乎想要喝退二人。但说到一半，突地软了下去。接着，便是一阵短促的咳嗽声。
“你是何人？”秋雨问道。
片刻，咳嗽声停止。那声音并未回话，而是说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紧滚！本大爷有伤在身，杀你两个小娃娃一样喝汤似的。咳，咳咳！”话没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这恐吓依旧没有取到预想的效果。只听见秋雨淡淡说道：“看来那萧家公子，昨夜并非无功而返。想必，你便是郑修文了吧。怎么不见你妹妹，莫是重伤不治，魂飞魄散了吗？”
闻言，那声音大惊：“你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秋雨回道：“我是谁不重要。只是你兄妹二人，不顾人间礼法也就罢了。却因心中执念，对至情父母起了杀心。这邪念一生，若再想回头可就难了！更是无知，你二人竟妄动了万万碰不得的东西。听闻你们也是入得山门修行过，难道就不知道天条禁令吗？”
“天条禁令？”带了些许惊疑，那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然后，忽然沉默了下来。雾气之中，仿佛有一对眼睛盯着二人。半晌，方才又听见那男人声音沉沉地传过来：“这名字几千年未有提及，早该没人记得了。小子，你到底是谁？”
秋雨不言，只是淡淡地站着，面无表情。
片刻后，那男人再次说道：“我们兄妹的事情，用不着你管。若是那镇上人请来诛妖的，便露本事吧！”话音落下，四周的雾气肉眼可见的涌动起来，眼看就要动手。忽然，秋雨抬起左臂，伸出三根手指，道：“答应我三件事情，可以不与你们为难。”
“哦？”男人有些疑惑。涌动的雾气也平复了下来。稍稍停顿后，听他道：“说来听听。”
“第一，入山潜修，不再沾染人间之事。”秋雨道。说话时，他弯下了第一根手指。闻言，男人似思索了一下，而后道：“老家伙死了，那些畜生也杀得差不多了。可以答应你。”
“第二，撤去山中的尸气妖气，不得毁害苍生。”秋雨继续道。说着，又收起一根手指。男人回道：“这个简单。”
“第三……”秋雨竖着最后一根手指，眼中精光一闪，道：“老实告诉我，这山中究竟有什么东西！”
“哦？”那声音玩味道。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小家伙，我承认看不透你，不想跟你动手。但也回赠你一句，不该碰的东西，万万碰不得，否则后悔可就难了。”说完，却发现那少年仍旧一脸淡然。那声音一声冷哼，然后道：“寻着雾气最浓的地方走，会找到一个洞窟。想死的话，尽管去吧。哈哈哈……”
笑声渐远，最终没了踪迹。
紫承出声道：“怎么，要去吗？”秋雨低吟片刻，说道：“走，且去看看无妨。”说话时，他摸了摸腰上挂着的一个锦囊，脸上的阴郁之色便也消去了不少。
……
山岚退去，夜幕降临。
死一般沉寂的山，感觉不到半点生气。静得能够听见旁人的呼吸。哒哒的马蹄，踩踏在松软的泥土上，声音沉闷而清晰。月色下，两道白色的影子在穿林而过，驶入山中。
澹台玲若坐在马背上，饶有兴致地欣赏风景。侧眼，看见旁边的男人一脸严肃的表情，她噗呲地笑了出来，道：“萧皑弟弟，放轻松点。好容易陪我出来踏青，你这么板着脸，月光可都清冷了许多。”白马上，萧皑没有说话。听见女子的话，他眉宇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澹台玲若无趣道：“这咸鱼样的死脸，真不明白，那些疯丫头到底都喜欢你些什么。”她百无聊奈挥了挥衣袖，懒懒道：“怎么，还没到吗。”
这时，男人忽然勒住了马，淡淡说道：“好像已经到了。”
前方，树荫飒飒。空气肉眼可见地涌动起来，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影。模样二十岁光景，身穿长袍，青丝高束。
萧皑一声冷哼，喝道：“你居然敢出来！”
那影子置若罔闻。伸手唔住嘴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说道：“手下败将，我今日不是找你来的。”说着，那虚影地仿佛抬起了头，朝旁边那白色身影轻轻地憋了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
“你找我？”澹台玲若淡淡道。影子沉默。她继续道：“何事？”那影子又沉默了一会，轻轻吐出两个字：“救命。”声音短促而冰冷，却又令人感到其中真切的哀求。
澹台玲若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抿了抿嘴，戏虐道：“你可知道，此行是来杀你的。”男人的声音说道：“你不会杀我。”然后，远处的虚影单膝跪下，颔首。声音继续响起：“求你，救救我妹妹。”
澹台玲若笑了起来。笑声清丽，在静若无物大山里，远远回荡。笑声停止了，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道虚影。“我可以帮你。”她说：“但是，给我理由。”
“你要什么？”影子抬起头。
“带我进山！”
……
雾越来越浓了，行走其间，粘稠的空气几乎形成了阻力。抬起头，皓月星辰全然不见了影子，只有皎洁的光华穿透雾霭，将四周映成一片茫茫的白。紫承看不到前方的背影，只得伸手出手拉住少年的衣襟。两人在浓雾之中亦步亦趋，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忽然，杨紫承开口道：“秋雨，刚才为何放过那妖怪。若将他拿下，这事情不就该结了吗。”闻言，秋雨回道：“刚才若要将他拿下，确实不过举手之劳。可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他稍微停顿，继续道：“单凭凡人肉身，没有足够的内蕴，无论有多么滔天的恨意，都是无法化成尸妖的。赵氏说那郑家兄妹入山修行不过十年时，我便觉得奇怪。若非天赋异禀，十年修行积攒不了多少力量。而且，按她所说，那兄妹连普通的武夫都抵挡不住，更谈不上有多少天赋了。所以，他们不可能因恨化妖。”
“哦？”紫承疑惑。然后，听秋雨说道：“看到那妖魂时，也算是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身受重伤，想必是借助了外力，方才将那萧公子击退。如此说来，那对尸妖兄妹，不过只是小角色。真正的危险，是这山里藏着的东西。”
紫承若有所思。秋雨继续道：“再说那萧家公子，内蕴充盈，修行的该是一等一的功法，功力深厚不可小觑。想必，岭阳府内接到上报说有尸妖为祸，特意派他前来。如此人物，更手握神兵，入山后却落了个经脉尽断。故而，我便猜测这山中定有古怪。适才遇见那妖怪，稍稍试探，果然不出所料。”
正说着，忽然，秋雨停住脚步。紫承听得仔细，又看不见前方的状况。一不小心，便在他背上撞了个满怀。刚想抱怨，却感觉到少年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许多。
自认识以来，虽常常谈吐怪异，时而温文尔雅，时而却像个不懂世事的孩子。但在杨紫承眼中，这少年一直都是从容不迫，不曾露出过紧张的神情。所以，听见那急促呼吸声的瞬间，她心里一颤。低声问道：“秋雨，怎么了？”
杨紫承抬起头，前方浓雾掩盖了视线，伸手不见五指。雾气涌动着，仿佛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茫茫的灰白之中，却仿佛散发着一种空洞而幽深的力量。隐约地，浓雾背后似有什么东西在轻声呼喊，让人不禁神移，又不住心悸。
这时，少年的声音自雾后传来：“看来，这就是那个洞窟了。”他长出了一口寒气：“好强的煞气，我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洞窟之内藏着的东西，果真是了不得。”说着，他转过身，语调深沉道：“很危险！杨紫承，前面很危险。”
闻言，紫承淡淡回道：“所以呢？”语气微妙，似乎只是普通的疑问，却隐约带有几分抗拒。接着，便听秋雨道：“你回去。”平淡的语气，像是在陈述，却让人更加不容置否。
沉默。片刻，杨紫承的声音轻轻刺破浓雾：“不行。”
“我答应了师傅，护你周全。如果一起进去，可能照顾不到你。”稍稍停顿，秋雨继续道：“这件事情，本跟你没有关系。”
“跟你不也没有关系。”杨紫承几乎是喊了出来。然后缓缓道：“既然危险，那就一起回去。你要死了，谁陪我找蜀山。”她忽然握紧了那一片衣角。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的白雾，不自觉盈出了泪花。
半晌。忽然，秋雨笑了起来：“这眼神，真像你初到青木崖的时候。”他拉住衣角上冰冷的手腕，淡淡道：“杨紫承，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既然不走，便一起去吧。万事小心！”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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