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遇见方灵巧,艺琳将会回想起那个骄阳午后,母亲不辞而别。那时的小院是单位职员宿舍,房屋老旧,两排楼房中间有一块稍大的空地,尽头围墙边种着一排桂花树,犹如列队的卫兵。邻里间彼此都十分熟识,就连孩子们也都相伴着长大,情同兄弟姐妹。周广成居住在此已有十个年头,在街坊邻居看来,他是个客客气气、忠厚老实的人,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会做出拈花惹草的事。周广成有一个:他的妻子丽桦实在太贤惠,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同她离婚的理由,何况他们还有一对可爱的女儿。但他又必须给方灵巧一个交代。时下“一夫二妻”早已法理不容,即便容得方灵巧也不愿做小;即便丽桦肯“大做小”,怕是方灵巧也不肯共享一个丈夫。
对周广成而言方灵巧绝非野花,他们曾是自由恋爱的恋人,有山盟海誓之约。所以,当她成了匹坏马吃回头草时,他也甘愿做那棵被食的草。方灵巧之所以选中周广成,除了往昔的情分外,更因为她要他做她独占的丈夫。当然,还因为他已经有艺琳、诗巧两个女儿,她大可不必为生孩子的事而烦忧。她深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道理,故而在她决定回上海之前就有了打算——她要回来找个永久性的丈夫,不至于孤独终老。她的要求不算高,因为她只要丈夫对她一片忠诚,他不必太有才华,以免招蜂引蝶;但他也不能是个草包,得上得了台面。她的境地容不得找年轻的,她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了解、磨合那些对她而言陌生的人。于是她一个人回来。至于她的丈夫或是离婚,或是死了,反正她从不提及,全当自己还是个“姑娘”回来的。周广成很肯定地认为她的回来是因为她还未能从山盟海誓中挣脱出来,因此对她多了几分怜悯。他偶尔会单独请她吃馆子,但多是干陪。有一次,周广成路过淮海路时发现一家新开的日式馆子。他深刻地记得方灵巧受她姑姑的影响,爱吃日本菜。他挑了个周末,正好妻女外出,就约了方灵巧一同前往。点菜时,他流程性地翻看菜单,虽已有心理准备,但那些标价还是触目惊心。一道冷汗迅速从他脊背滑落。他什么也没点,一如既往地说肚里饱闷,吃不进东西。即便肚里叽里咕噜报警,他也说那是积滞。他嘱方灵巧多点些,自己则以免费的茶水充饥。方形灵巧并不怀疑周广成的诚意,也不认为他小气,而是体谅一个男人养家的艰辛。她知道他的妻子是个全职主妇,家庭开支全凭他那点微薄工资,何况他还是个宁可自己苦一点,也要满足身边的人。他曾对她说:“女人是花,要绽放;男人是天,要给予。”尽管那是带有大男子主义的情话,如今回忆起来还是感动不已。很很怪异地是,方灵巧也奇妙地认为周广成如今对她的体贴全是对旧情的难忘难舍。于是,两人在冥冥之中再续前缘。
一次周广成送方灵巧回家,她在随身的手包里突然拿出了一根皮尺,为他依次量了肩宽、臂长、身长,最后量腰围时,她轻声地说了句:“大了三寸“。周广成一脸羞涩,眉宇间却透着一丝的忧伤。一个月后,她交给他一个袋子,里面是一件灰黑色的喀什米套头衫。“本想亲手给你打一件,”她对他说:“你知道我手笨,所以只能买了。”周广成感动的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先是拒绝,后来还是经不住方灵巧泛着泪光的双眼,最终收下了。他把衣服藏在柜子的最深处,依旧被眼尖的丽桦发现了。“我买过这件衣服吗?”她追忆地询问丈夫。周广成没在意。“还是件新的。”丽桦惊奇地大声告诉丈夫她的发现。周广成像针扎进太阳穴般地灵光一望,顿时心慌无措。他暗暗责备自己的失误,以新充旧竟然还没摘掉标牌。丽桦拿着衣服在他胸前比试,等待他帮她恢复记忆。“上次开会发的,”他胡说,“不是告诉你了吗?!”周广成拿出不知从何而来的信心,目光极其坚毅地反问妻子。
“噢,我忘了。”
对于妻子的信任,周广成原本坚毅的目光透出了几丝惶恐,他后悔了。他怎么也没预想到这会是自己对妻子隐瞒的开始。当谎言逐渐变成自然时,他感到一丝对自己的深深蔑视,却把那误以为是对自己谎言滴水不漏的钦佩。
方灵巧已经不满足于周广成偶来的邀约,她有必要弄清楚选择是否可行,不至于在一棵树上吊死。可她又有些顾虑,担心结果不随心意,往后自己又真的能登上别家的客船吗?她犹豫再三,还是择机约出了周广成。十一月初,共青森林公园里的红枫、银杏、香樟树的叶子已红如烈焰,微风偶能轻轻吹落几张,宛如精灵舞动。方灵巧让周广成陪自己赏红叶。二人一前一后漫步在红叶下,沉默中唯有鸟鸣雀跃。方灵巧少有的寡语让周广成心生不安,他有一丝不详的预感。正巧有一张红叶随风而落,在他头顶停留片刻后又落下,擦过他胸前的纽扣,最后飘落在他的鞋尖,静静的。某种程度上,那丝预感正红叶在飘。方灵巧看见周广成跨过鞋前的落叶,思量后终于开了口,她问:“是要连理枝,还是愿做比翼鸟?”话音不响,但足以确保他能听得见。周广成虽有预感做准备,但当提问传进耳朵,并被大脑所吸收后,他惊出一身冷汗。他从未想过同丽桦离婚,即便是他愿做比翼鸟,他也没想离。他自顾自地走着,双手背在身后,沉默不语。他甚至不知道身后的方灵巧何时离开。
正当周广成以为放灵巧会就此断了关系时,他无意偷听得来一个好消息:自己即将升职为主任。这个绝妙的点醒仿佛令他找回了人生的正途,尽管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这一消息的真伪,但空穴不会无辜来风。他在焦急地期许中等来了方灵巧。一个月后,两人在办公走廊里不期而遇。周广成明显对上次自己没能给出答案而耿耿于怀,他一脸愧疚。而方灵巧一脸平静,丝毫看不出喜悲。她是个爱笑的人,竟然一点笑意都没有,那便是还在生气。周广成又添几分歉意。“你......”他似乎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忙于打破尴尬的气氛。方灵巧见他说不出话来便绕过他离开。走了没几步,她突然转身,一副想起什么的样子对周广成说:“你下班后来我家一趟,我爸找你有事。”周广成来不及多想就点头答应了。
自从把女儿远嫁他乡后,方敬生就没再见过周广成。上海虽不大,但有心不见确实是很难碰面的。尽管他没能从女儿的口中探听些风声,最后还是猜出了她的心思,就凭她恳请他为周广成说些好话。周广成怀着和当年方灵巧带他见家长一样的紧张心情,在门外足足站了五分钟才叩响房门。巧合的事,为他开门的还是方灵巧的母亲,他青涩地称呼一声“阿姨”后,被方灵巧热情地迎进门。令他吃惊的是,他的直系王姓领导竟然也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方灵巧让他前来的用意。席间,方敬生按照女儿的心意向王姓领导表达了周广成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虽说的恳切,心里却实在不踏实。他担心女儿落得一场空,但嘴上仍一个劲地帮周广成。两天后,周广成被正式通知升任办公室主任。他还没来得及告知家人,就被方灵巧安排在他家聚餐。
周广成自结婚后这还是第一次在家中设宴,他交代丽桦酒菜务必用好的。丽桦曾问过丈夫为何不与同事朋友来往,得到的都是沉默,她甚至一度以为是因为自己给丈夫丢面子。现在丈夫竟会破天荒往家里带客人,她也十分高兴和紧张。她自掏靠手工活赚来的一百块钱买了好久好菜,还特地打电话询问丈夫来客的口味。周广成也不清楚,只好按照那日方家的口味告诉妻子烧咸一点。丽桦在厨房忙碌了许久,正想坐下歇息,就听见三声敲门声。“来了”她快步上前开门。来人是方灵巧。她的脸被修饰的很精致,可以当挂历模特;卷曲的长发盘在脑后,还用了蝴蝶状的发夹固定,尽管头发散出药水和烧焦的气味。她的穿着很端庄,一件黑色毛呢大衣开着,里面是一件乳白色的羊绒衫,脖子上还挂着一条花色的长巾。令丽桦捏一把汗的是她脚上的那双足有八公分的高跟鞋,以至于她进门时,丽桦不免伸手扶了一下。
“你好,我叫方灵巧,是广成的同学。”她礼貌地自我介绍。
“你好!”丽桦迎着客人进门,紧随她身后。
这是是两个女人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的一次。
丽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方灵巧”这个名字如此敏感,隐隐之中难以忘怀。直到那位王姓领导说了句玩笑话,她才恍然大悟——就好比佛家弟子灵光一现,顿时参透高深佛法。其余的客人在半个小时候也陆续到来,丽桦在厨房忙碌,方灵巧则在客厅“尽地主之谊”,热情地招待晚来的客人。周广成全程留意着妻子的表情,忐忑的心在饭桌上悬到了顶峰。他后悔应了方灵巧在家中设宴的请求,将自己推向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左手边坐着方灵巧,右手边坐着丽桦。方灵巧是个善交际的女人,深知应酬的道理;而丽桦,只能在一旁安静地做个女主人,深怕言多必失的道理。“广成啊,”王姓领导突发一丝感慨,“你真是有福气啊,”他有点摇晃地站起身,继续说:“不但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还有一个能干的红颜知己...人生难求啊!”其余的男性来客也都纷纷传出羡慕的唏嘘。方灵巧不以为然地给客人添酒,只有那对夫妇,各自深陷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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