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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奶奶看见路边有一个搭着棚的小饭店，就领在孩子们走了进去。她搜搜身上还有一点钱，就给孩子们买了几个肉包，每人还买了一碗漂了一层花生芝麻香喷喷的油茶，孩子们高兴的捧着碗，吃了个底朝天。
奶奶也花一毛钱买了两个烧饼，给饭店伙计要了一碗热汤，泡着烧饼也吃的浑身热乎乎的暖和了许多。
吃了饭，孩子们也高兴开心了，虽然他们没有吃上爸爸买的肉包，可今天奶奶给买的肉包，也是他们吃的最香、最让他们解馋、也最让他们想念的。两个人也不让拉，也不让抱了，高兴的嘻嘻的笑着不停的往前跑。
等天大亮的时候，奶奶已经领着孩子们走出了东风矿区了。矿上那座高高的煤矸山也远远的落在身后。
今天天气不好，一大早就阴沉沉灰蒙蒙的，这时又刮起了一阵阵西北风，看样子天要变化了。
谢兰撅着嘴一路不说话，她也不管两个孩子咋疯，她只顾背着铺盖卷低着头走路。她在生她哥的气。
她感觉哥哥太窝囊，没有一点骨气，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性格，怕媳妇怕的也太过分，连自己的娘，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他媳妇说的话恁难听，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一点亲情都不讲，哥哥连个屁都不敢放，最后还是乖乖地顺着他媳妇的意思，看着自己的老娘和孩子，连一天都没有住，千里迢迢的找来，又千里迢迢的回去。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一点都不假，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我长大要是找男人，这样的男人我坚决不找。
奶奶心里也窝着一肚子气，可她和闺女谢兰心里的气不一样。她在为自己的儿子愤愤不平。秀梅的娘家有多大的排场，多大的势力，是皇帝格格还是诰命公主，把俺儿降的没有一点男人的威严和地位，欺负俺儿老实，没有文化，不会耍滑撂嘴，也不会给她吵吵孃孃。俺谢明在老家的时候也是个血性汉子，土改的时候也是腰里别着盒子枪，十里八村叱咤风云的人物，主要俺谢明是个二户头，快三十才娶了个小媳妇，不给她一样，又怕别人看见，丢人败兴，处处忍着让着她。他要不要娘无所谓，娘还不老，娘还能动，可俺儿一辈子在她手低下舒不开身，抬不起头，说不敢说，吭不敢吭的还不窝囊死。
奶奶想到这里无奈的叹口气想：这可能就是他的命吧，人的命天注定，只要他俩能过下去，当娘的也管不了恁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飘起了纷纷扬扬的白色的细丝般的东西，奶奶抬头定眼一看，天空已经完全混沌起来，迷迷茫茫的一片迷离。
天空飘起来了雪花。
奶奶心里打了个寒噤，心也像这初冬的天气一样，渐渐地的凉了下来。
奶奶她们从老家出来的时候还是刚刚立秋，秋老虎还是酷暑难耐，奶奶她们也只是带些单薄的衣褂，没有想到带着孩子走的那么艰难，足足走了三个多月一百多天。虽然现在还是刚刚进入冬天，按说还不该是下雪的时候，可今年的冬却来的这么早，来的这么快，也来的这么让人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奶奶看看两个孩子露着脚趾的鞋，摸摸他们身上单薄的衣裤，再抬头看看满天飘舞的雪花，奶奶犯起愁来。
回去的路才刚刚开始走，离老家还有一千多里。来的时候还带有一些干粮，奶奶还装有一些盘缠。一路上遇到村庄要一点，要不着就买一点，啃点干粮凑乎点，这才磕磕绊绊的来到了河南，再说，那时候天气不冷，晚上找个村头的大树或者麦秸垛就能睡一觉，可现在和来的时候情况不一样。摸摸身上，带来的一点盘缠已经花完了，干粮也没有，孩子的鞋也破了，已经露着脚趾头，也没有御寒的棉衣。这样，还能走回家吗？
奶奶想着想着也就担心起来，害怕起来。她怕这么冷的天，吃没吃、喝没喝、穿没穿，孩子们万一有个好歹，万一遇上个不测，她会悔恨一辈子，伤心一辈子。
奶奶想着想着，也就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奶奶抬起手，向四周望去。
奶奶把孩子们安置在路边的树下，对女儿谢兰说：兰妮，咱娘几个走不到家了，天太冷，我怕把他俩冻坏了，兰妮，你看好他俩，娘去看看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谢兰点点头说：娘，你去吧，俺招呼他俩。
奶奶安置好几个孩子，转身下路，沿着一条窄窄的田埂向一片麦田的深处走去。
雪不紧不慢的下着，已经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白色的银装，浑沌的天空也和大地连在了一起，迷迷茫茫的分不清天和地的界线了。
奶奶顺着田埂，踩着积雪，嗝嗝吱吱的往前走。她几次踉踉跄跄的想摔倒，就捡起路边的一根树枝柱着。
奶奶望着漫无边际的麦田，漫天飞舞的飘雪，眼前除了迷迷茫茫的天空，白雪皑皑的大地，偶尔还能看见在飞雪和寒风中摇曳的树。她有些失望，她没有看见，她所希望的种田人守护庄稼的茅草房，或者在田间能遮风避雨的草庵。她心里感到有一种空前的恐惧，一种大难临头的绝望，一种哭天无泪的无奈。
奶奶稳稳神，在田埂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揉揉已经麻木的腿，低着头寻思着：这冰天雪地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该咋办呢？两个孩子太小，再找不到避寒的栖身之处，两个孩子的身体就会承受不了，就可能会冻坏两个孩子。
奶奶柱着树枝，冒着漫天的雪花，一步一滑的继续向前走去。她感觉走了好久好久，走了好远好远，突然，奶奶的眼睛一亮，奶奶的眼前迷迷茫茫的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土堆。奶奶不知道这个土堆到底是什么，奶奶急忙加快了步子，向那个土堆奔去。
奶奶踉踉跄跄的来到土堆前，奶奶笑了。
眼前的土堆其实就是一个废弃的砖窑。砖窑的四周堆着半半截截的砖头瓦块，疙疙瘩瘩，坑坑洼洼，砖窑后面还有一颗光秃秃的杨树，笔直的插入云端。离砖窑口不远，有一条小溪，流淌着清澈的涓涓细流。
奶奶不顾一切的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叫：兰妮，我们有住的了，我们冻不死了。
娘几个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步一滑一步一跌的来到了窑洞前。奶奶领着孩子们走进砖窑，抬头看去，上面是一个圆圆的洞口，可以看见外面灰蒙蒙的天，看见空中飘飘洒洒的雪花，砖窑里左右两边是一米多高的台阶，中间到处都是废弃的砖头瓦块。
奶奶高兴的取下孩子们身上的包袱，拍打着他们身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积雪，也不管天上正在下雪，就领着孩子们动手收拾起窑洞来了。
她们先把砖窑里面的砖头瓦块捡出来，把地上收拾的平整，奶奶还和谢兰在田间地头找来一捆捆玉米秸秆，铺在砖窑的地上，又找来枝枝叉叉的树枝，严严实实的盖住了砖窑上面的洞口。奶奶还把一些胳膊粗的树枝，用刀砍去枝桠，和玉米秸秆捆在一起，做成了一扇柴门。就这样，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家也就弄好了。
奶奶笑了，孩子们笑了，奶奶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她们也累了，饿了，孩子们打闹一番也就躺下睡着了。奶奶也累了，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因为，天快黑了，她要想办法给孩子们找些吃的。
奶奶走出窑洞，走到麦田里，她想在地里找些野菜充饥，可麦田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连麦苗也看不见了。她又走到窑洞前那条小溪边，看见小溪里不但依然是潺潺流水，小溪两边还长满了绿茵茵的清草野菜。奶奶喜出望外的采摘些她认识的野菜，在小溪里洗干净了，用几块砖头疙瘩支起瓦罐，点燃起玉米秸秆煮了起来。
孩子们被奶奶一个个从睡梦中拉起来，连眼睛都不想睁，呼呼噜噜的吃了奶奶做的野菜汤，又东倒西歪的挤在秸秆堆里，继续做着香甜的梦。
奶奶解开包袱，把那张已经露出棉絮的被子盖在孩子们身上，又把那张包被子的包袱皮挡在窑洞口的柴门上，这样，外面的风也就小了些。
奶奶也紧紧地依偎着孩子躺下了。她想给孩子们些温暖，更多的是，在这荒郊野外漆黑的夜晚，她这样紧紧地搂着孩子，心里更踏实更实在。
不知不觉娘几个在这冰天雪地的孤零零的砖窑里，在这漫天飞雪的旷野里，在这空灵般的黑夜，枕着她们的亲情和思念，一觉睡到天亮。
通过头顶洞口透进来的光亮，奶奶知道天已经晴了。奶奶推推仍然睡着的孩子们叫着：天，地，兰妮，都起来了。
奶奶起来，拉开那扇柴门，一缕光明穿过窑洞洒了进来，把原本一个黑乎乎冷冰冰的砖窑照的暖洋洋亮堂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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