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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湖从来不下雪,海笙下葬那天,天空却飘起了细微的雪花。江释抬头仰望,也分不清那究竟是雪花,还是雨水。
整个葬礼,从始至终,只有两个人。他亲手将海笙放入棺木,护她入土。海棠就一直立在树下远远看着,从头到尾,也没见她留下哪怕一滴泪。
送别海笙,他转身来到海棠面前,取出那枚发簪,挽住海棠瀑布般垂落下来的青丝。那时,雨夹着雪都还在下,绵绵之中有些许微凉,飘渺如烟的雨丝悄然打湿了海棠修长的睫毛。她轻轻依靠在江释不算宽阔的胸膛,侧耳贴在他胸口,似乎想要极力听清他细微的心跳。
江释仰望微雨天穹,抬手抚摸她冰凉的秀发,指尖轻柔似水,也仿佛在说,哭吧,哭出来就不疼了。
那场比武招亲的闹剧随着海笙烟消玉损也就无疾而终了,最悲痛的人,除了海棠与江释,也许就要数柳无声了。海笙下葬的时候,他就躲在远处看着。其实没人怪他,就连江释也没觉他可恨。这老头自此之后改了性子,再不打骂弟子,海笙泉下有知,或许也会觉得很欣慰。
转眼就到了隆冬,虽说神农湖四季如春,这季节也稍稍会觉得冷。江释把海棠接到了摇光岛,柳无声倒也答应的爽快,海棠也就成了楚流衣的记名弟子。慕容端也经常带小优过来看望她,与江释也算冰释前嫌。
又过了几日,楚流衣带给江释一封信,封面上“江释亲启”那四个大字歪歪扭扭,写的可真够难看。拆开信才知道是风铃写的,难怪那字如此潦草。
信上内容却是邀他带海笙姐妹前往流花郡物语府共度除夕,言辞间颇有威胁之意,不去只怕要被扎草人。他刚好也想带海棠离开神农湖一段时间,免得她触景生情,总会想起海笙。只是这信中名言要带两个,他却只能带一个。
这贼老天,何其残忍!
中州九国以华阳为中心,刚好呈九宫分布,西方背依望断山的三个州由北向南依次是龙泽、青岚、苍梧。
青岚虽说比邻龙泽,但从神农湖到流花郡也有上万里长途。因着时间还早,江释也想沿途看看风景,这便稍作收拾,腊月初就准备出发。
临行前去给楚流衣辞行,她对阴差阳错害死海笙这件事也是抱有愧疚,好在性情洒脱,很快也就淡忘。听说江释要带海棠远赴青岚,她也是赐了许多礼品。
物语家族好歹也是青岚皇族,不可失了礼数,寻常礼物怕是也看不上,就托他带了瓶春花玉露丸,另还有些贵重物品算作江释见礼所需,见了面也免得被人小瞧。
江释本不在意这些,想起风铃那丫头也是好面子,他真若空手去了,怕是要给她丢脸,诸多不高兴,也就没再推辞。
收拾妥当,他这就带着海棠离开了神农湖,刚刚出了一线天拐入南下官道,又被小优远远喊住,回头却见她主仆二人驾驭着踏云兽追了上来,便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
慕容端心里有鬼,面带羞红不敢答话,只听小优嘿嘿笑道:“当然是回家过年咯。”
江释略作细想,疑惑道:“回慕容家应该往东才是?”
小优顿了一下,支吾道:“我们家大小姐慕容兰远嫁灵狐郡,公子想先去看望她,等到了年关再归家。”
江释也不疑有他,反正他不着急赶路,有人陪着闲聊也是美差,这便邀她主仆二人顺道同行。不待慕容端搭话,小优已是连连点头,一副诡计得逞的小模样。
龙泽三郡呈品字形分布,灵狐郡位于最南端,与青岚若风郡交界。神农湖本就靠近灵狐郡边界,四人早起出谷,一路说说笑笑,傍晚时分进入灵狐郡地段,又走了个把时辰,待夜色笼罩下来,前面就到了灵狐郡北方重镇青狐城。
慕容家在城中也有产业,慕容端原本是打算邀江释去那里歇脚,住她家多些安全。转念一想,她女扮男装入神农湖学艺一事许多旁亲并不知晓,万一在江释面前又说漏了嘴,那可是大大不妙。最后还是随了他,寻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下,明日再作打算。
进了客栈,他先要了四间上房。小优一听要四间,急道:“三间就好,我与公子合住一间。”
江释暗自偷笑,也随了她的意思,又盯着她问:“你怕黑么?”
小优挺起胸膛,驳斥道:“谁怕黑了,我担心公子罢了。”
江释又调笑道:“你是担心她去抢别人,还是担心别人来抢她?”
小优明知说不过他,再说下去只怕又要整出满山猴子来,这便拿杏眼瞪了他,扶着浅笑不已的慕容端上楼去。回头却见江释没有跟上去,而是随意寻了楼下一处酒桌,远远央小二斟酒上菜。
慕容端不愿在楼下用餐,又想跟江释待一起,这会儿人在楼梯半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小优也只恨这混球太没品,你要在楼下用餐怎么不早说。她可没慕容端那些千金小姐的顾虑,拉着她又撤了回来,倒正合了慕容端心意。
小优捡了江释对面座位,先拿出绣帕擦了个干净,又擦了桌面,这才伺候慕容端落座,她就立在小姐身侧。
这番在慕容端主仆看来实属理所当然的动作,落在江释眼里可就气不打一处来,更就觉得慕容端这位出身豪门的深闺大小姐,跟他这种浪迹江湖的落魄戏子不是一类人,坐一张桌上吃饭那也是侮辱了人家高贵身份。
他这人也是倔得很,越是看不惯越是想表现出来,抬头便盯着小优问:“你怎么不坐下吃饭?”
小优愣了一下,道:“我们做奴婢的,怎么能和主子同桌。你们先吃,我待会再吃。”
江释一听这话就闹了,冷哼道:“那你站一边去,杵在这影响我食欲。”
慕容端平日里待小优也是情同姐妹,只是这尊卑伦理早已成了习惯,这时见江释为这事生气,她也觉得让小优站在那里不好看,拉她落座。
没外人小优也没这些规矩,但此刻满屋子都是食客,她个小丫鬟怎么能和小姐平起平坐,仍旧立在旁边没敢动。
无端被江释臭骂了一顿,她又觉委屈,眼中已是泪光闪闪,若非小姐在侧,多半又要顶他两句。心想你吼什么吼,我是小姐的奴婢,又不是你的奴婢,这也不是你家地盘,我乐意站哪就站哪,你个土豹子凭什么吼我。
她觉委屈,江释心里也不好过,直言道:“我为你出头,你还要自作贱。你在慕容家为奴为婢我管不着,出来行走江湖,大家都是朋友。我们吃着你看着,你觉我吃得下去么?”
他这番话说给慕容端听,却是引来周围一片叫好之声,远端一个赤膊和尚远远举起一碗酒,高声道:“少侠说得有理,奴才跪在庙堂上,朋友行走江湖中,和尚喜欢你这个朋友。”
江释也端起大碗酒,与那和尚隔空对饮。正喝着,忽闻远端又传来个妩媚女声,“和尚也喝酒么?”
循声望去,他险些没被烈酒呛住。那女子紫纱红裙,蜂腰,再看那张微醉的红颜,却不正是红鸾。当日诛杀冷蝉龟,她也没死,没曾想也来到龙泽。趁着酒碗挡住面孔,他四下巡视了一番,发现莫言也在,冰河与桔梗倒是不知去向。想必那场变故之后,红鸾与莫言已回归飞鸟集。
他还在揣测这两人来龙泽目的何在,又听那和尚朗声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正如飞鸟凌虚空,片羽也无踪啊,哈哈哈哈……”
红鸾微微色变,江释也不禁多看了和尚一眼,他能当面道出红鸾身份,想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再环顾四周,这客栈里一众食客看似埋头吃喝无鬼怪,想必也是藏龙卧虎。嘿嘿,可是又有好戏瞧。
那边和尚与美女打机锋,这边小优还是被慕容端逼着坐了下来。江释一门心思都在那两人身上,这会儿也没在意她坐不坐。
被人拆穿了来路,红鸾也不再隐藏,起身喝道:“玄真,把舍利子交出来,我可以考虑留你全尸。”
那和尚置若未闻,又斟满了酒来敬江释,“朋友,若有鸟人大言不惭,和尚当如何处置啊?”
江释举碗对答:“有酒无菜也是遗憾,飞鸟野味刚好下酒,若能炭火烤来,怕是佛祖也要垂涎三尺。”
“妙极,妙极。”那和尚仰天大笑,又道:“可惜没有炭火,不知天雷可否?”
和尚猛然提起那坛未开的美酒,撕开封泥这便昂首牛饮,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随后把个酒坛往地上一扔,指着满座食客,朗声喝道:“哪些是飞禽走兽,都给洒家站出来,看看谁留谁全尸。”
这一嗓子顿时在客栈里炸开了锅,那些埋头吃饭的大汉纷纷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就等红鸾发话了。剩下那些真是来打尖的过路行人,这时也纷纷跑了出去,唯恐殃及池鱼。这可苦了那掌柜,哭喊道:“别跑啊,账还没结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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