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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肘腋之变(十九)
“一群废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会想办法拦住火船,别让它靠近浮桥么?”庄聚贤怒斥道。
“渠帅,非是小人等没有阻拦,而是风太大,火势凶猛,实在阻拦不住哇,许多弟兄冒死用长矛去挡火船,结果被大风卷起的火苗,一下子就烧得不成人样了……”报讯士兵说到这里,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
在古代,专业抵挡的火船的工具,叫做“拒”,是一段很长的木杆或者竹竿,前端包裹着金属,防止被烈火焚毁或是被敌人砍断。显然,单兵用的长矛,长度远远比不上“拒”,自然无法避免火焰的伤害了。
拒,一说与“钩”是合而为一的,进攻时可以勾住敌人的船帮,防守时则可以抵住敌人的船身,使其无法靠近。也有说,拒与钩是分开的两种不同的工具。但不管怎么说,钩拒是水战中使用的器械,一般陆上的军队根本不会配备。
因此,黄巾军眼下根本没有合适的器械的可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的火船,一波接一波的驶来,将浮桥一座接一座的烧掉了。
“快,从营中调拨一批长点的木料,比如椽子之类,去浮桥上抵住火船,一定要保住剩下的浮桥!去,传我将令,调拨三千弓弩手,去河边向官军的船队放箭,一定要挡住他们!”庄聚贤接连发令道。
一队队的黄巾士卒领命而去,随着命令的传达,浮桥被烧的消息也在营中散播开来,黄巾士卒们不由得惶乱起来,纵使他们再怎么愚笨,没有见识,也知道,一旦浮桥被断,自己可就没有退路了。
“不得喧哗!专心对敌!”庄聚贤喝令道,就在此时,成皋城头上,传来了闷雷一般的战鼓声,庄聚贤暗叫一声不好,汉军进攻的时机拿捏得如此恰当,显然是早有预谋。
“官军断我后路,欲陷我军于死地!想要活命的,就拿出勇气来,跟官军好好战上一场,狭路相逢,勇者胜!唯有打败官军的进攻,我们才有活路,否则,现在就算你想逃命,也是无路可逃!”庄聚贤连声高喊,替部下鼓气,身边的士卒听到后,情绪稳定了许多,但是,黄巾军连营数里,那些没有听到,以及军令尚未传达到的黄巾士卒,仍就不免躁动起来。
黄巾军的士卒们守在营垒后面,挺着枪,挽着弓,紧张的等待着汉军的临近。然而,汉军才刚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便率先有一波箭雨当头泼洒了下来,射倒了不少的人。
“放箭!放箭!”黄巾军的头目们连声喊道。可是,当黄巾士卒挽弓搭箭,射出了箭矢之后,他们才发现,由于自己处在逆风的位置,弓矢的射程大打折扣,根本射不到汉军。
从天而降的箭矢愈发密集了,处在这种被动挨打的位置上,黄巾士卒们本就极低的士气,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不少士兵离开了营垒,转身往营中逃去。
“守住阵线!擅自撤退者斩!”庄聚贤赶忙派出亲卫,前去督战,在斩杀了十余名逃兵之后,他总算暂时稳住了中军的阵线。然而,相对于黄巾军漫长的阵线来说,亲卫的人数远远不够,大营两翼的黄巾士卒,已经呈现出了崩溃的态势。
庄聚贤见此情形,脸色愈发黑了。不过,情势并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黄巾军毕竟是凭寨而守,而非野外遇敌,有营寨可以凭依,士兵的安全感就会大幅度的上升,不至于像野外那样,一旦队伍崩坏,便会一溃千里,不可收拾。况且,眼下浮桥近半被毁,剩余的几座也是吉凶未卜,纵然想逃,也无处可去。
因此,眼下黄巾士卒虽然纷纷逃入了营中,那不过是为了躲避汉军的箭矢罢了。一旦汉军靠近营垒,两军进入肉搏战,相信黄巾军很快就会找回自信,毕竟,人多的一方是他们嘛。
果然,当汉军逼近到距离营垒只有一二十步的时候,黄巾军的弓矢也开始发挥效用,汉军前进的势头,顿时减缓了。庄聚贤心中稍定,举目往两翼望去,只见右翼的部分区域,汉军已经攀爬上了营垒,与黄巾军战成了一团,而左翼——
庄聚贤望向左翼的时候,正好处于下风口,大风正是从左翼,亦即西南方向吹过来的。庄聚贤眯着眼睛,费力的眺望着,依稀中,他看到进攻左翼的汉军士兵,手里突然亮起了一团团的火光。
“不好!官军这是要火攻!”庄聚贤大叫一声,心里乱成了一团,对于如何应对火攻,他心里也没有半点有用的主意,何况今日风力如此强劲,面对火攻,更是束手无策,这简直就是上天想要亡他啊。
火势弥漫的极快,没过多久,左翼的营寨当中黑烟滚滚,火光冲天,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黄巾士卒们鬼哭神嚎,狼奔豕突,纷纷逃命。
且不说黄巾军的营寨紧紧的连在一起,大火一起,立刻就顺势蔓延开来。就说地面上,由于靠近河滩,地面上芦苇丛生,野草丰茂,黄巾军在立寨的时候,也没法全部清理干净,如今,遇到大火,这些干枯的芦苇野草便成了最好的引火材料,更加助长了火势的蔓延。
这一下子,就连中军的黄巾士卒,也乱成了一团。而中路进攻的汉军,也乘此机会攻了上来。当黄巾士卒看到逼近过来的汉军士兵手中,都拿着草束、柴火之类的引火物时,他们更是争先恐后的往没有火的地方跑去。
事已至此,任庄聚贤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挽回局面了。乘着大火还未逼近,庄聚贤带着亲卫,也往河边逃窜了过去。
庄聚贤只希望,浮桥还没有被汉军全部焚毁,自己还能有一条退路。然而,到了河边一望,庄聚贤登时心如死灰——最后的一座的浮桥,正在熊熊的火光当中,四散分离,顺着汜水漂流而下。
正当庄聚贤目瞪口呆的时候,突然,耳旁一声风响,身边的一名亲卫一声不吭,便从马上栽了下去。庄聚贤仔细一瞧,只见那名亲卫的脸上,插着一支雕翎箭,箭羽兀自在不停的颤动着。
庄聚贤暗叫一声不好,同时,他只觉得头皮一麻,来不及多想,便赶忙在马上伏身躲避。然而,庄聚贤只觉得肩窝上一阵剧痛,便不由自主的栽下了坐骑。
亲卫们赶忙下马来救庄聚贤,可是射往这边的箭矢越来越密集,亲卫中有好几人中箭倒地,剩下的人见此情状,登时一哄而散,也顾不上庄聚贤是死是活了。
庄聚贤自然还活着。他趴在地上,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偷眼向河面上望去,只见一艘船正在往河岸边划过来,船头站着一位身披金甲,手挽硬弓的汉军将领。显然,方才发箭射他的,正是此人。
庄聚贤一咬牙,拗断了箭杆,然后手脚并用,贴着地面全力向不远处的芦苇丛爬去。他很清楚,自己方才大意之下,暴露了身份,对方看到自己像是一名黄巾军的头领人物,便要上岸来取自己的首级去报功。如果不赶紧逃走的话,落到对方手里,绝没有半点活路。
眼看对方的船就要靠岸了,庄聚贤狠命的一翻身,从河岸的一个土坎上滚了下去,顺势滚进了芦苇丛中。这片芦苇丛处在滩涂湿地,庄聚贤滚进去之后,浑身上下登时被泥水浸了通透,一股寒气渗进肌体,让庄聚贤的牙床都禁不住打起架来。
可是,想要活命,就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庄聚贤咬住牙关,苦苦坚持,直到汉军离开了附近的这片区域之后,他才猫腰站起身来,从内衣上撕扯下一绺布条来,草草的包扎了下伤口,然后挑选了一根比较粗壮的芦苇,折断了,衔在嘴中,又从岸边找到了一块大石头,抱在怀里,这才小心翼翼的往河中走去。
匍一入水,河水刺骨的冰冷,让庄聚贤浑身一颤,差点抱不住石头。庄聚贤将牙咬得嘎蹦作响,用尽全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然后一步步的朝河中走去。
借助芦苇杆,庄聚贤在河中不用露头,也能呼吸,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大火一起,黄巾士卒无路可逃,只能跳河游水来逃命,汉军也不是傻子,肯定会派船只在河面上堵截、狙杀逃亡的黄巾军。这时候,如果大摇大摆的凫水过河的话,简直就是给汉军当靶子。
果然,就在庄聚贤走到河中央的时候,从他身边,游过了一名黄巾士卒。这名黄巾士卒正在埋头划水之际,突然看到了在水中踏水而行的庄聚贤,登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结果连吞了几口河水,呛得直咳嗽。当他喘匀了气息,正要开口说话时,身体骤然一震,胸口露出了半截箭头来,鲜血顿时染红了附近的河水,然后便一声不吭的顺水漂了下去。
庄聚贤惋惜的摇了摇头,继续迈步,奋力前行。快到对岸的时候,庄聚贤浮出水面,望了望四周,见附近没有汉军的身影,赶忙游到了岸边。
爬上河岸之后,庄聚贤依依不舍的望了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的黄巾大营,仰天长叹,眼角划过了两行清泪。
河对岸,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黄巾军的大营已经完全陷入了大火之中,就连附近的芦苇丛,也被大火引燃了,不少藏身其中的黄巾士卒,登时变成了烧烤。
看着这些同袍的惨状,剩余的黄巾军士卒不敢再躲入芦苇从中,而河面上也有汉军水师的阻截,因此,他们只能沿着汜水,一路往北奔窜,最终,在汜水与黄河的交汇处,他们没有了任何退路,被随之而来的汉军包围在了滩涂上。
走投无路之下,黄巾军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汉军投降。他们的不安是有道理的,汉军悍然杀降,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恶名早就在黄巾军中传开了。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视死如归,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任谁也不会选择拼死一搏的。
但是,他们错了。汉军阵中,蒋奇狞笑一声,一抬手,示意汉军士兵搭箭上弦,就要冲黄巾降卒放箭!
“且慢!”有人突然大喝一声,众人看时,却是护军典韦。不少汉军士兵见识过典韦的勇武,心中暗自钦服,因此听到典韦的喊声,便放下了弓箭。
“蒋兵曹,杀俘不祥,还望你手下留情,不要污了袁司隶的清名。”典韦向蒋奇一拱手,出言劝道。
“哼,此辈鼠贼,大逆不道,反叛朝廷,其罪当诛!杀他们是正国法,有何不可?”蒋奇一脸的煞气,语气不悦。
“他们本都是大汉的子民,只因被贪官污吏逼迫,又受了妖贼的蛊惑,才加入了叛军。如今,既然他们已经知错悔过,向我军投降了,就不该擅加斧钺,肆意屠戮。”典韦也沉下了脸,与蒋奇争锋相对,寸步不让。
“我是司隶兵曹,怎么处置这些降卒,自然由我做主,典护军你越权了!”蒋奇说着,便复又示意汉军士兵发箭。
“貉子敢尔!”典韦两眼一瞪,威势迫人,他一踢马腹,胯下的坐骑一声嘶鸣,往前一窜,就到了蒋奇面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典韦轻舒猿臂,一把捏住了蒋奇的脖颈,将对方从马上擒拿过来,举在了半空当中。
“正是有你这种残暴不仁之辈,才逼得天下的百姓纷纷造反!”典韦怒斥道。
蒋奇的脸憋得通红,双手紧紧的攥住典韦的胳膊,却不能动摇典韦分毫。不多时,已经有些窒息的他,双脚在空中乱蹬,眼睛也翻白起来。
典韦一松手,将蒋奇丢到了地上。蒋奇的亲卫赶紧上前将其扶了起来,喘匀了气后,蒋奇一指典韦,怒喝道:“来呀,给我将这个逆贼拿下!”
典韦哈哈一笑,道:“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话音未毕,身后的护军也纷纷拔出刀来,簇拥在典韦的身边。
典韦凶名在外,蒋奇的部下哪敢轻撄其锋?不管蒋奇如何跳脚,他们都不敢上前。
典韦轻蔑的瞪了蒋奇一眼,拍马行至阵前,大声喊道:“降者免死!凡是想要活命的,放下武器,双手抱住脑袋,五人一队,依次走出来!”
典韦在冀州的时候,对如何管理降卒,已经有了不少的心得,如今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蒋奇见状,脸色阴晴不定,最终,他还是决定,回去到袁绍那里告状,请袁绍替他做主。
城楼上,袁绍一行人各个面带喜色,即便是神情最为从容的荀攸,脸上也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全赖公达神机妙算,才能一举击破贼军。”袁绍不吝溢美之辞,赞扬着荀攸的功绩。
“不敢,若非司隶临机决断,大胆采用在下的计策,也不会有今日的大胜。”荀攸也不动声色的捧了袁绍一句。
袁绍闻言,更是洋洋得意,心情大畅。经此一役,荥阳叛军的主力算是被他尽数歼灭了,平定荥阳之乱的首功,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之前人们对他所有的质疑,也将随着捷报而烟消云散。凭借此功,他的仕途也将是一片光明,说不定能像叔父袁隗那样,于壮年之时,便早早的登上三公之位呢。
这时,只听敌楼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袁绍回头一看,原来是蒋奇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袁绍此刻的心情不错,也就没有计较蒋奇的失礼,笑问道:“义渠,战事了结了?”
蒋奇当即就把典韦如何阻止他屠杀降卒,如何冒犯、威胁他的事情,跟袁绍说了一遍,最后,蒋奇气冲冲的说道:“那典韦仗着自己是弘农王的属臣,也太不把主公放在眼里了!属下身为兵曹,统领各部兵马,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主公的权威,那典韦公然抗命不说,还出手威胁属下,简直就是不把主公放在眼里……”
蒋奇滔滔不绝的说着,突然觉得场面上一片寂静,抬眼一看,只见袁绍脸色铁青,正恶狠狠的瞪着他。蒋奇虽然不明就里,但也隐隐的感觉到,袁绍的怒气,并不是冲着典韦,而是冲着他来的,因此只能赶紧闭上嘴,悄悄的站在一旁。
“司隶,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杀俘不祥,故而先前在处置冀州黄巾的降卒时,朝廷采用了军屯之法,而非就地屠戮。还望司隶三思。”荀攸上前劝说道。
“一伙叛贼罢了,杀就杀了,留着也是祸患。”蹇硕轻哼一声,插嘴道。荀攸闻言,也不跟蹇硕争辩,只是静静的看着的袁绍。
逢纪偷偷看了看在场诸人的表情,发现何苗正饶有意味的望着袁绍,眼神闪烁不定,便赶忙提醒袁绍:“弘农王素有仁孝之名,典护军久在门下,受到弘农王的薰陶,不免也有几分慈心善念,这才对叛贼动了怜悯之心,并非有意冲撞蒋兵曹,冒犯明公的权威,还请明公见宥!”
逢纪一边说,一边向袁绍暗暗使眼色,并不留痕迹的指了一下何苗。袁绍见状,脑筋微微一转,登时明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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