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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照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自己的老爹了,杨赐批评他不恤民力,施政不当,他忍住了,没发怒;杨赐批评他太过沉溺于女色,他也忍住了,没发怒;唯独在杨赐批评他不该卖官鬻爵,私蓄产业的时候,他没有忍住,发怒离去。看来自家老爹,还真有几分犹太人的潜质,动什么都成,就是不能动我的财产。
看到刘宏在一干内侍的拥簇下,进了偏殿,刘照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起身来到杨赐身边,躬身一礼,道:“太尉,请。”
然而,杨赐却好半天没有做出反应,刘照抬眼一望,只见杨赐一脸疲惫和寞落的神情,眼角划过两行浊泪,正呆呆的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的望着偏殿那边。刘照见状,心里也是一阵难过,复又低身问道:“杨公,你没事吧?”
杨赐猛的回过神来,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回礼道:“老臣无状,在殿下面前失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杨公何出此言,你是父皇的老师,也就是我长辈,应该是我礼敬你才对。”刘照说着,便给侯谨打了个眼色,两人一道上前,将杨赐从座位上扶了起来。
“唉,殿下仁孝,老臣甚是欣慰啊!”杨赐起身之后,走路颇有些颤巍巍的样子,刘照本欲继续扶着他走路,但是杨赐却奋力挣脱了,连道“不敢当”,最后,刘照只能让侯谨扶好杨赐,一起出了猗兰殿。
殿陛之下,刘照的车驾,早已做好了准备。刘照将杨赐让至正座,自己在旁边相陪。车驾缓缓起行,杨赐望着刘照,感叹道:“卢子干教了个好学生啊!这是他的福气,也是我大汉的福气!”
杨赐之所以有此感叹,乃是因为他也曾经为刘宏讲过学,两人之间,也一直保持着一份师生的情谊。只不过,他教出来的这个学生,可就远比不上卢植教出来的刘照了。
“杨公勿要太过忧伤,今日父皇虽然一时发怒,但是时候静下心来,一定会体悟到杨公的苦心。而且,我看父皇,对杨公也是惦念着旧情的……”刘照只能从旁委婉的劝解着。
“哈哈!”杨赐怆然一笑:“殿下的意思我明白,若非天子念着昔日的情谊,就凭我今天的那一番话,早就该下到黄门狱中待罪了是吧?”
“杨公说笑了,怎么说,杨公也是太尉,位列人臣之首,我汉家还从来没有将在职的三公,逮捕治罪的先例。父皇纵然再怎么糊涂,也绝不敢开此先例。”刘照尴尬的一笑。
的确,在东汉,除了极少的个例,比如太傅陈蕃因谋诛阉党,事泄后被直接逮捕处死外,很少有在职的三公,被直接下狱论罪,就算是当年梁冀要杀李固,也得先请梁太后免了李固的太尉之职,才能下手。
果然,就见杨赐嘿然应道:“如此说来,罢免老夫的诏书,不日就要颁下了?哈哈,老夫今日闯宫进谏,早就把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了。老夫一门,世为汉臣,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汉家的江山社稷,就此凋零。可是,照着当前的情势,若是任由天子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大汉覆亡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杨赐说着,忍不住又老泪送横起来。刘照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位老臣,只能从衣袖当中,默默的掏出一条手巾来,递给杨赐,让他擦擦眼泪。
是啊,刘照又能说些什么呢?难道只是空洞的安慰杨赐:“等我长大吧,等我长大接了皇位,一切自然就好起来了。”
然而,刘照今年不过八岁而已,要等他登基继位,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像杨赐这样的老臣,基本上已经无望等到那一天了,这且不提,就算杨赐真有太公之寿,可以等到那一天,问题在于,眼下的大汉,还能经得起刘宏,再这么折腾上个十几二十年吗?怕是不等刘照接位,大汉就已经玩完了罢?
可刘照又不能告诉杨赐,自己的父亲刘宏,按照原本时空的历史进度,在五年之后,就会一命呜呼。
首先,在帝王专制时代,任何敢预言皇帝死期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裤子,哦不对,是不透风的墙,万一这话被泄漏出去,那刘照就等着刘宏与他断绝父子恩义,反目成仇罢!
其次,有了穿越者掀起的蝴蝶效应,越往后,历史人物的生死日期,便会愈加变得不可预测,与原本的历史大相径庭了。
比如说,历史上的曹操,在黄巾之乱平定后,曾一度弃官归隐田园,在家乡托病不出,直到中平五年(188年),才接受刘宏的任命,出任典军校尉。
而曹操的次子曹丕,恰巧是在中平四年(187年)出生的,也就是说,正因为曹操在这段时间里,回乡闲居,没有公务烦扰,这才有充裕的时间,与妻妾亲热,最终制造出曹丕同学来。
可是,经过刘照的影响,在本时空,曹操就任巨鹿典农都尉一职,恐怕要在巨鹿那边辛苦上好几年,而且,在本时空当中,曹操已经认定了要辅佐刘照,还天下一个清平,因此,也就不会再辞官归隐了。如此一来,曹操还没有精力,在之后的几年里,如期的制造出曹丕同学来,都是两说。就算以后曹操把第二个儿子依然命名为曹丕,就算这个儿子依旧是卞氏所出,然而,只要生日发生了变化,此曹丕,恐怕就不能视为彼曹丕了。
所以,在本时空当中,刘宏会不会在中平六年发病去世,事实上,已经成了一个未知数。特别是而今的刘宏,已经成功种了痘,对天花这种恶疾产生了免疫力,这就让他的寿命,更加有了保障。
还有,在本时空,有了刘照居中缓和,刘宏与何皇后的感情,已经基本修好如初了。有了何皇后的缱绻和管束,刘宏在撒播雨露这方面,肯定要收敛许多。因此,刘宏还会不会跟原本历史上一样,因不知节制而病发身亡,也是一个未知数。
事实上,有时候细想起来,连刘照自己都觉得害怕,万一刘宏的寿数,远比历史上要长,那么,真不用等什么董卓进京了,恐怕在刘宏驾崩之前,他老人家已经把大汉给直接玩死了。到时候,带兵进入京畿,包围洛阳城的,恐怕就是某支发展壮大起来的农民起义军了。而自己一家,恐怕也就只能万金堂里点一把火,与搜刮来的金银财宝,一起化成飞灰了。
可是,眼下的刘照,除了静静的等待,除了盼着自己的老爹早点挂以外,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真要带兵逼宫,提前接位吗?且不说这个计划能不能行得通,就算行得通,恐怕也是给后世儿孙,留下了一个极坏的榜样。刘照知道,自己继位之后,想要真正延续大汉的生命,就得打压世家阀族的势力。到时候,就不怕世家阀族故技重施(因为眼下刘照若想提前接位,必然离不开世家阀族的支持),自己的儿孙有样学样,“深肖乃祖”,也来个带兵逼宫,提前接位?
历史上,唐太宗李世民,功勋盖世,英明神武,后人都认为,由他取代故太子李建成,继承大统,不仅是理所应当,而且对大唐政权也是十分有利的。
可是,不管李世民的理由有多么的充分和正当,由他杀兄逼父所开的政治先例,对于大唐来说,却是极为恶劣的。自此,李唐皇室的父子兄弟之间,为了皇权,不惜骨肉相残,动辄付诸武力政变。就连始作俑者的李世民,也未能逃脱自己儿子造自己反的悲剧。
即便是在安史之乱,大唐覆亡在即的时刻,李唐皇室依旧没忘了这个传统,唐肃宗李亨背着父亲唐玄宗李隆基,在灵武直接登基继位,把远在巴蜀的父亲给生生逼成了“太上皇”,而另一位起兵勤王的皇子,永王李璘,也最终陷入了皇位之争,兵败被杀。
所以,这个坏的先例,不到万不得已,刘照是万万不敢开的。
杨赐拭去了泪水后,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他将手巾还给了刘照,和蔼的一笑,道:“老臣适才失态啦,竟然对着殿下发了那么多的牢骚。”
“杨公一心为国,忠心可嘉,只恨弁年纪尚幼,不能为杨公解忧。”刘照叹息一声,也忍不住流露出了一句心里话。
“殿下也毋须太过忧虑。只要殿下继续亲贤臣而远小人,收罗天下英才为己用,即便天下真的倾覆在即,殿下也有能力可以力挽狂澜,再造大汉。昔日,高皇帝起身不过一亭长耳,然得四方豪杰之士死力,故能攻灭强秦,击败项羽,成就千古帝业。而今,殿下身为嗣君,名正言顺,又有良臣为辅,豪杰效命,只需善处父子之间,他日必能成事。”杨赐反过来安慰起刘照来。
听到“善处父子之间”这一句话,刘照登时明白了过来。其实,在杨赐心里,早就把复兴汉室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了。今日对刘宏的一番劝谏,只不过是他在尽人臣的责任罢了,同时,也是在尽力为刘照,争取更多的时间——如果能让刘宏更改哪怕是一样过失,也等于是给大汉多创造了一分生机,让刘照有更充裕的时间,去成长壮大。
刘照起身离开了座位,在车上向杨赐跪拜了下去,道:“杨公的恩德,弁此生莫忘!”
杨赐见状,赶忙将刘照扶了起来,道:“老臣如此,并非为了殿下一人,而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也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殿下何须对我一个行将枯朽之人,惦念不忘,只要殿下不要忘了天下的百姓,善待他们,老朽在黄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车驾行至太尉府门口,刘照扶着杨赐下车,刚出来,就见一个人影急匆匆的迎了过来,拱手行礼道:“大人无恙否?”
杨赐闻言,呵斥道:“弘农王在此,休得无礼!”
那人这才看清,扶着杨赐的,乃是刘照,赶忙行礼道:“彪一时心切,未曾看到殿下在此,失礼了,还望殿下恕罪!”
刘照呵呵一笑,道:“文先不必多礼,孝乃善之先,你关心父亲,何过之有!”
原来,来人正是杨赐的儿子,永乐少府杨彪【注一】。永乐少府是管理永乐宫日常事务的官职,而永乐宫,则是皇太后的居所,因此,永乐少府的地位,几乎可与大长秋相提并论。只不过,如今的董太后,身份尴尬,只能自称永安宫,住在南宫嘉德殿,故而,永乐少府反倒成了闲职。
听闻到父亲闯宫进谏的消息,杨彪也是吓了一大跳。他再三打探消息,却没有一点眉目,最后,只能回到太尉府,焦急的等待父亲的消息。没想到,父亲平安回来了不说,居然还是弘农王亲自相送。见此情状,杨彪总算放下了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既然是弘农王送父亲回来的,那足以证明,父亲与天子之间,并未发生什么冲突。
只不过,看到杨赐那苍老、疲惫的神态,杨彪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恭恭敬敬的送走刘照之后,他扶着杨赐,回到了府中。
“大人,今日究竟……”杨彪忍不住开口询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杨赐摇了摇头,道:“为父不过是去尽人臣的本份罢了!身为三公,岂能尸位素餐,对天子的过错,视而不见?文先啊,日后,你可要多与弘农王亲近,大汉最后的一点希望,可全在他身上了!”
一直以来,杨赐虽然也很看重刘照,不过,他身为元老重臣,总体来说,态度还是比较持中的。杨赐深知,朝廷大臣的立场,若是过于亲近某位皇子,必然会引发皇帝的猜忌,进而引起朝局的动荡,同时,也是害了那位皇子。因此,杨赐一直没有公开的表态,支持刘照。
而今,他对杨彪的这一番话,分明就是摆明了立场,要支持刘照了,杨彪不知就里,见父亲一改常态,心中颇为差异。却不知,今日的一番进谏,已然耗尽了杨赐对刘宏所有的热情和期望,况且,他也深知,经此一事,刘宏怕是也不愿再让他继续呆在太尉的位置上了,故而才对杨彪有此托付之语。
是夜,杨赐突然发起热来,高烧不退,经过好几天的救治和看护,杨赐的病情虽然有所好转,但是身体却大不如前了。于是,杨赐向刘宏上疏,主动辞去太尉一职。
不出杨赐所料,刘宏对他的辞呈,没有半点挽留的表示,直接就批准了。不过,惦念着往日的一点师生之情,在杨赐患病期间,刘宏多次派侍医前来诊治,赐下了许多名贵的药材,并且让中常侍吕强代他探视、问安。在罢去了杨赐的太尉职务后,刘宏又特地任命杨赐为“特进”,以彰显杨赐的身份。
前不久,刘宏的另一位老师,故司空张济,终于沉疴难治,在缠绵病榻数月之后,与世长辞了,子张根嗣爵。如今,对张济过世的伤感之情,尚未完全消退,杨赐又病重了,而且还是在向自己进谏之后病倒的。心中有愧的刘宏,自然对杨赐是优渥有加,处处优待了。
不过,对于杨赐来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一直以来,杨赐都期望着刘宏,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哪怕不与那些贤明的君王相提并论,只做一个守成之主也行啊。可是刘宏却完全辜负了他的期望,对于身为老师的杨赐,没有什么,比学生不成材,对他的打击更大了。
杨赐罢公之后,太尉一职,便空余了出来。按照故例,三公出缺,优先考虑由现任三公依次替补,然后才是从太常、太仆、光禄勋等卿职中选人接替。
三公虽然都是万石,但是地位还是稍微有些差别的。三公以太尉为首,其次为司徒,再次为司空。因此,大体上,新晋三公之位的大臣(指之前从未担任过三公职务的),一般都是从司空开始干起,很少有直接晋位司徒、太尉的(汉灵帝卖官鬻爵最猖獗的时期自然不再遵守这个规律了);而若是太尉空缺无人的话,也一般先由司徒优先替补,司徒由司空优先替补。
当然,后面这一条,就遵循的没有那么严格了,不少元老大臣,都可以直接从九卿的职位上,继任太尉、司徒。
而今,在经受了杨赐言辞激烈的劝谏之后,刘宏暂时变得循规蹈矩起来,他先是颁下诏令,以司徒袁隗为太尉,司空卢植为司徒,一切都是因循故例而为,并没有什么出格地方。
但是,刘宏毕竟是刘宏,想让他完全的循规蹈矩,那是不可能的。因循故例补任太尉、司徒,不过是他缓和朝臣情绪的花招罢了。他真正的意图,却在司空一职上。
此前,刘宏虽然卖了不少官职,但是,三公的职位,尚未公开卖过,最多是一些亲近阉党的大臣,偷偷贿赂人情,使自己得以出任三公之位罢了。
但是,这一次,刘宏却是要公然将司空之职,标注价格,竞价拍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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