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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中郎,品秩六百石,原本乃是宫廷官,即中郎之中有执事者,后转为三公、大将军的属僚,位在长史、司马之下,等到了魏晋南北朝的时期,更是成为了诸开府将军幕下的常设官职。
从事中郎的职责,是“参谋议”,也就是帮助主官出谋划策的人。这样一个官职,品秩虽然不高,但是与主官之间的关系,却是十分亲近的,因此,也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充任的了。
大将军幕下的从事中郎,更是望门子弟,海内名士,才有资格出任的。比如荀攸的伯祖父,名列八俊的荀翌,就曾担任大将军窦武的从事中郎,谋划诛除曹节等人。再比如前文提到过的李固,他在仕途上的重要起点,便是被大将军梁商聘任为从事中郎,从此平步青云,历任卿守,最终位列三公。从这点上讲,后来梁冀(梁商之子)痛恨李固是有道理的,因为按照当时的人际关系算,李固乃是梁氏的“门生故吏”,就该在朝政大事上与梁氏保持统一步调才是,可是李固却在册立新帝一事上,处处与梁冀唱反调,在梁冀眼里,李固差不多都成了“忘恩负义”的典型代表了。
闲话且不赘述,虽说从事中郎一职,并没有明文规定,非要授予何等出身的人,但是,按照东汉的政治惯例,这么重要的官职,自然要拿来拉拢世家阀门,又或者选取当世的名士,来增加大将军自身的政治影响力。
显然,黄忠一不是高门望族的子弟,二不是闻名天下的士人,甚至没有刘备“汉室宗亲”的名头,在如今这个世道里,前途简直是一片灰暗。
可是,何进居然破天荒的将这样一个武人任命为自己的从事中郎,这就不由得刘照不为之纳罕了,难道仅仅是由于黄忠与何进乃是同乡,都是南阳人的缘故?
好在,没过多久,何咸的到来,便为刘照解开了疑惑。
没想到,何进之所以聘任黄忠为从事中郎,还真是因为同乡之情的缘故。只不过,这份同乡之情并不寻常罢了【注一】。
原来,黄忠虽然出身寒门,但是他家父祖几代人,都颇为擅长弓马,因此,在南阳也谋得了一份小小的官职,世代为县中小吏。而黄忠的父亲,通过自己的奋斗、努力,更是有幸做了几任县尉,这其中就包括了郡治宛县。
而何进当初在南阳,也不过是屠家而已,虽然家底殷实,但是要论社会地位,还不如黄家呢。不过,何进虽然是市井之徒,为人倒也颇有一股豪气,出手大方,擅长结交四方之士。其实,这里面除了何进本身的性格因素外,也确实有迫不得已的地方。何进在号称“帝乡”、“南都”的宛县做生意,必然要打点好“黑白两道”,才能平安无事,把生意顺顺利利的做下去。
而黄忠的父亲身为县尉,相当于后世的县公安局长兼县人武部部长,作为分管治安的县级官员,他更是何进重点结交的对象。
一来二去,何、黄两家之间,居然建立起了不浅的交情。黄忠的父亲虽然宦海沉浮十数年,早就成了老油条,但毕竟是武人出身,性格还是有耿直的一面的。因此,尽管何进结交他的时候,带有极大的功利因素,但是黄忠的父亲,却依然实实在在的把何进当成了朋友,帮了何进不少忙,甚至还在危难当中,救过何氏一门。
这份恩情,何进自然牢牢记在心中。后来,随着何皇后入宫,何氏一门也转而迁居洛阳,两家一时之间,断了联系。
等到何氏一门发达起来之后,何进立刻派人回乡,去打探黄家的消息,这才知道,数年之间,已然是物是人非,黄忠的父亲因病过世,而黄忠自己,则继续在县中担当小吏。
何进本欲将黄忠请到洛阳来,给他安排一个显要的职位,却不料,被黄忠给婉拒了。理由是自己才能有限,又无功绩在身,不便骤然超升至显位。
得到这个答复的何进,还以为黄忠是看不起何家骤然显贵,这才出言讽刺、推脱,心中颇为恼怒,便将此事抛开不提,不再理会黄忠了。
直到年前,南阳闹起了黄巾之后,何进一度对南阳的战事,颇为关切。毕竟,南阳作为何进的家乡,不仅有何氏一门的宗族老幼,还有不少当年的亲朋故旧也在那里。如今,南阳遭到了黄巾贼的荼毒,宗族故旧的生命财产安全,都受到了威胁,因此,只要是有关南阳战事的奏报,何进都要亲自过目,详细的了解一番。
很快,南阳别部司马黄忠,便出现在了何进的视线当中。
虽然何进对黄忠当初的态度很是恼火,不过,何、黄两家昔日的交情放在那里,何进也不好过于计较黄忠当日的冒犯。
何况,随着对战况的进一步了解,何进对黄忠的表现,也是刮目相看。在与黄巾军的战斗中,黄忠作战勇猛,每战必身先士卒,立下了不小的功勋,堪称一员猛将。
身为黄家的故交,黄忠的叔父辈,何进一下子对黄忠起了爱才之心。当然,除了感情方面的因素外,何进也有现实的考量。做为因骤幸而突然崛起的家族,何氏一门的根基,还是太过浅薄了。别的不说,如今何进身为大将军,所用的掾属,大多都是世家阀门的子弟,这样做,固然能增加声望,扩大影响,稳固地位,同时,也导致何进的手头,没有一个可以靠得住的心腹部属。
想当年,梁氏、窦氏为大将军的时候,一门子弟、亲朋故旧,遍布朝中为官,为其充当爪牙。而如今的何氏,本家的宗族亲戚当中,实在没有几个堪用之人,只能往亲朋故旧当中寻找一二了。
可是,当年的何氏,不过是个屠户,所谓的亲朋故旧,身份又能高到哪去?又有几个才能可堪大用的?
因此,黄忠的才能,就更加凸显出来了。何进也只能“尽释前嫌”,大度的再次向黄忠递出橄榄枝。
听完了故事,刘照在感叹人生际遇之巧妙的同时,也存了一个疑问,如果当初黄忠真是因为看不起何家的骤幸,才出言拒绝了何进的举荐和招揽的话,那现在,何进就不怕自己落花有意,黄忠却依旧流水无心吗?
何进对黄忠下达的聘任,尚需一些时日,才能抵达南阳,因此,黄忠最终会作何反应,尚待观察。不过,如今黄忠既然露了面,刘照自然不会将其放过,到时候,哪怕是借口他的表字“汉升”十分吉利,有个好彩头,也要把黄忠给调到身边来。
对黄忠的聘任虽然尚无结果,但是,对另一位名人的聘任,却已经完满的达成——卢植还朝之后,在刘照的一再推荐下,终于聘任荀彧为掾属,而在推辞了几番之后,荀彧也终于答允了卢植的征辟,再过几日,荀彧就要抵达洛阳,正式上任了。
其实,荀彧的推辞,倒也不完全是故作姿态,推辞征辟以邀清名。而是如今的荀彧,实在有些年轻,今年(中平元年,184年)才二十一岁,这个年纪,在古代被称做“年方弱冠”,虽然已经算是成年了,但是,毫无疑问,其资历还是非常浅薄的。
这个年纪的男子,一般先要充当郎官,或是在郡县担任掾属,来逐步培养能力和声望。而出任三公掾属的,无一不是久已成名的士人,像荀彧这样年轻的人,的确很少见,哪怕他有着“王佐之才”的美誉。
事实上,就在这一年,颍川黄巾被平定之后,朝廷任命南阳人阴修为颍川太守,比历史上早了将近五年。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变化,乃是因为颍川郡人才辈出,又有“申韩之遗风”,值此动荡之时,若是不能很好的安抚当地人心的话,恐怕就会生出肘腋之变——颍川郡可是紧邻着河南尹的。
而阴修所出身的南阳阴氏,就是光武帝的皇后,大名鼎鼎的阴丽华的娘家。作为从东汉初年流传至今的顶级阀族,阴氏的门第,有足够的份量,可以压服颍川当地的士人。
阴修上任之后,采取的举措,倒是和历史上并没有太大的出入,他先是举钟繇、荀攸二人为孝廉,并任命钟繇为功曹掾,荀攸为五官掾,除此之外,他还任命了不少郡中的名士为掾属,这其中就有郭图。
至于荀彧,和历史上有较大出入的是,他早就被时任豫州刺史的王允举为茂才了,因此,这一次,阴修也就没有将他再举为孝廉。虽说,在汉代,一个人先被举为孝廉,再被举为茂才,或者反过来,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常见的。不过,由于名额有限,阴修既然已经举钟繇、荀攸为孝廉了,自然也就没法再察举荀彧了。
同时,阴修聘请荀彧担任自己的主簿,这可是相当于后世的秘书长、办公室主任一类的职务,所需的资历浅,和主官的关系近,正好适合荀彧眼下的情况。
然而,才过了小半年,就从洛阳那边,传来了三公的征辟。其实,最初按照刘照的想法,他倒是颇想把颍川的英才,来个一网打尽,因此,钟繇和荀攸二人,也都在卢植征辟的范围之内。
谁知,颍川太守阴修一看,当时就不干了——我这好不容易才发掘出了几名人才,你卢子干怎么能坐收渔翁之利,来个一网打尽呢?
最后,在一番讨价还价之下,双方各自做出了让步,卢植只征辟荀彧一人为掾属(这是刘照同学强烈要求的),不过,阴修也要答应,在年底的时候,任命荀攸为上计吏。前文提到过,汉代有一项政治惯例,那就是朝廷会将地方上的诸郡国派遣来的上计吏,征聘为郎官,进而转任他职。这样一来,等于是变相的征辟荀攸了。
之所以是荀攸而非钟繇,则是阴修坚持的结果。因为颍川钟氏素来擅长律法,而大乱过后的颍川,正是“乱世用重典”,需要申明刑法,整肃地方秩序的时候。无论是钟繇在律法方面的知识,还是长社钟氏在颍川郡的影响,这都是阴修所必须倚重的。
听到荀彧即将抵京,刘照的兴奋,不亚于当初发现了关羽、典韦等人,他早早的命人准备接风所需的一应物事,甚至不论事情大小,都要亲自过问上好几遍,以求万无一失。
卢、王兄弟见状,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刘照做此姿态,进一步表明了他求贤若渴,举贤用明的态度;忧得是,有这么一位出身望族,名满天下的同龄人出现在刘照的身边,会不会分薄了自己与刘照之间的情谊?
通过这么几年的解除,卢、王兄弟心里都很清楚,刘照在“识人”方面,有他独到的本领,像关羽、徐晃、典韦等人,都是被刘照慧眼识英,从人群当中选拔出来的。事实证明,这几个人也的确没有辜负刘照的慧眼,一个个都显现出了绝代良(猛)将的天资。
因此,荀彧能让刘照如此念念不忘,如此的大张旗鼓,就足以说明,荀彧此人,可不仅仅是家世好,名气大,而是他的确有着传言当中的“王佐之才”,这才能得到刘照的重视。
否则的话,袁本初袁二公子,论名气,那也是名满天下,可是刘照除了对他比较客气外,竟没有半分拉拢、重视的意思,反倒是对名气远不如袁绍的曹操,另眼相看。
乘着休沐的机会,卢恺回到家中,将想法跟父亲、弟弟说了,卢植听过后,微微一笑,道:“子和,你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嫉妒之心,乃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圣人,也难免有七情六欲。关键在于,生出了嫉妒之心后,应该如何去面对和处置。你们兄弟二人,仕途太过顺利,年纪轻轻,就被皇子点选为侍读近臣,待之如兄。虽然我对你们二人的品行,尚算放心,可是,如若不经受一些挫折,恐怕你们终究还是难以成器。如今,有了荀君来与你们竞争,正好可以考验你们的才学、品行和心志。能不能做得好,为父可要拭目以待了。”
卢恺和卢济闻言,恭声答应了下来。卢济道:“大人请放心,我兄弟二人再怎么不济,也绝不会做出那等嫉贤妒能的丑事来。就算才学上比不过这位‘王佐之才’,也绝不会在操行上输给他!”
卢恺闻言,笑道:“子同,你这话虽然说得光明正大,可我听着,却怎么好像有偷懒的意思?”
卢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了头,道:“做人当有自知之明嘛!我虽自问在学问上已经用心、尽力了,可是还是比不上阿兄。换了这位少年之时便有‘王佐之才’美誉的荀文若,我可只有退避三舍了!”
卢植将脸一板,呵斥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怎能自满?但凡说自己已经用心尽力了的人,必然是没有尽全心、竭全力!我看子和说得对,你就是想借退避来偷懒,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大人教训的是!”卢济苦着脸,连声认错。
另一边,王允听说了荀彧即将抵京的消息后,也在与王盖、王景兄弟闲谈。不过,对于荀彧,王允的评价,却没有那么高。
“当年,荀仲慈(荀彧父亲荀绲字仲慈)屈于阉竖之威,为荀文若娶了中常侍唐衡的孙女【注二】,一时为世人所讥。幸好,荀文若年少而有才名,这才稍稍挽回了名声。然而,既已与唐氏成了姻亲,人情纠葛,又岂是那么容易理清的?只恐他日又将是许季秩(许戫)、张元江(张济)一流的人物!”
“这……”王盖闻言,有些不敢苟同:“荀氏一门八龙,都是有名的贞士,天下称誉,虽然仲慈公一时糊涂,但想来荀文若也不至于成为许、张二公一般的人物罢?再说了,弘农王眼力极准,得他如此看重的人物,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哼,那也不过是个袁次阳(袁逢)罢了!”王允颇不以为然。
许戫和张济,身为三公,却阿附阉党,为世人所不耻。而袁逢,虽然谈不上阿附,但是对于阉党的一举一动,也很少弹劾、纠治,所以很让王允感到十分的失望。
“阿父。”王景看到父亲如此义愤填膺,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你说的这些,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这荀文若不过与儿子辈年纪相若,等他有资历做三公的时候,只怕朝野上下,早就是天翻地覆,换了一番光景了。到时候,朝堂之上,怕是已经没有了阉党的身影,纵然荀文若与唐氏是姻亲,又能如何呢?”
王景的言下之意,等荀彧有资格做三公的时候,早就是刘照登基为帝了,而一旦刘照登基,肯定是要对阉党下手的,到时候,阉党都没了,还怕阉党的姻亲庇护谁人吗?
岂料,王允闻言,竟是冷笑一声,道:“你们两个,真可谓管窥蠡测,不知深浅!帝王的心思,岂会那么简单?朝中的阉竖,怕是倒了一茬,又得再生出一茬来!”
说道这里,王允话语一转,道:“罢了,为父今日说这些,无非是牢骚而已!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还是回去好好尽你们的职责,匡正弘农王的言行。至于其他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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