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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这一对昨夜同床异梦的夫妻,复又各自奔向前程——赵大郎要去工地上工,顺便继续筹划他的谋反大业;而宋兰芝则去了孙道姑那边,帮孙道姑做些杂活。
由于时间还早,孙道姑这边还没有其他人过来,宋兰芝向孙道姑行了个礼之后,便主动去打扫房屋,生火烧水,为一会儿的布道做准备。
看到宋兰芝如此的勤快,孙道姑笑着夸了几句,又紧接着问道:“兰芝,我前几日的提议,你考虑的怎样了?你是有慧根的人,可千万别白白浪费了这份天赋啊。”
孙道姑所说的提议,便是让宋兰芝正是入道,成为女冠;而她口中的慧根,也无是看宋兰芝对正一道十分的虔心笃信,而且年纪青青,头脑聪明,学习能力也很强,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的。
由于正一道当中的女道士太少,这些天来,孙道姑与另一位魏道姑,四处布道,忙得是不可开交,所以便生出了招收新人的念头。而且,正一道眼下正处于起步阶段,对于司职人员的需求,无论男女,本来就十分的迫切。因此,当孙道姑发现宋兰芝的材质颇佳时,便极力的鼓动她正式入道。
但是宋兰芝却一直犹豫着。虽说正一道的司职人员并不禁止婚姻,因此不叫“出家”而是称做“入道”,虽说汉代的男女大防也不如后来那么严重,但是,人们对于从事宗教职业的妇女,态度却总有点敬而远之,甚至隐隐有“好人家的女儿是不会从事这一行”的偏见。因此,宋兰芝一直犹豫着没有答应下来。
然而,在经历了昨天丈夫的恶劣对待之后,宋兰芝的心思,一下子就动摇了。如何才能尽快拜托赵大郎这个孽债,成了宋兰芝心中最为迫切的想法——想要跟赵大郎离婚,肯定少不了父亲与兄长们替她做主,而想尽快见到娘家的亲人,加入正一道,毫无疑问是一条捷径。
因此,听到孙道姑出言询问,宋兰芝立刻屈膝拜了下去,道:“承蒙仙姑看得起,兰芝愿意入道。”
孙道姑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你能如此虔心向道,天尊必定会降福于你。”
说着,孙道姑便把宋兰芝领进了内屋,两人对坐之后,孙道姑说道:“兰芝啊,虽说你愿意入道,我也愿意引荐,但是我们教中的规矩制度,却是不能不遵循的。按照规定,你必须有至少三个月的学习期,在此期间,你要学会识字、书写,以及一些简单的教义。期满之后,经过一次考核,便可以正式入道,成为一名女冠了。不过兰芝你不用担心,以你的材质,一定学得很快,我自会对你倾囊相授,让你早日通过考核。”
宋兰芝听了,暗中一咬牙,答应了下来。孙道姑便向她交待了每日前来学习的时间,然后便开始准备向屯民们宣讲教义。
平日里宋兰芝帮忙的时候,本没有对孙道姑的各项准备工作多加留意。如今既然已经决意入道,宋兰芝便仔细留心起孙道姑的一举一动来,而孙道姑见她如此好学,心里更是高兴,便也将布道前要做的各项准备工作,向她一一讲解。
两人一起收拾好了布道的场所后,孙道姑见暂时还没有人过来,便乘此机会,先给宋兰芝教起课来。
孙道姑使用的教材,是一本名叫《正一辑要》的经书,这本经书,大部分内容,都是道教相关的神话故事以及一部分基础概念的论述,言语比较通俗,很多地方采用了歌诀的形式——幸亏刘照先前就招揽了不少的说唱艺人,否则还真难编出这些歌诀来——所用的字词,也大多是日常使用的,因此,不仅可以作为正一道的入门典籍,也可以拿来充当扫盲的教材。
宋兰芝学的很认真,她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可以改变她命运的机会,一定要紧紧的把握住才行。而孙道姑见状,也更加用心的教授起来。其间,虽然有营中的女眷前来,或是祈福消灾,或是忏悔罪孽,或是求医问药,打断过数次,然而宋兰芝却沉浸其中,完全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宋兰芝才猛的想起,自己还要回去做饭,于是便起身向孙道姑道别。临走前,孙道姑又塞给了她一条咸鱼,让她拿回去改善一下饭食。宋兰芝心道,这些好东西拿回家去,还不是喂进了赵大郎的肚子,又哪里轮到自己吃?本来有心推拒,但是一来拂不过孙道姑的面子,二来又不好将家务事说给孙道姑听,只能带着咸鱼,回到了家中。
一进门,潘氏见宋兰芝又提回了一条咸鱼来,乐得不得了,赶忙上前接过咸鱼,挂在了房梁上,然后笑道:“兰芝啊,亏得你伶俐,家里才能有这些吃食补贴。以后你就多到孙道姑那边走动走动,家里的活计,放着我来,你不用多操心。大郎那边,我也会去帮你说话的!”
潘氏虽然偏心儿子,但是对宋兰芝一直还算不错,因此宋兰芝也不好对她冷颜相向,于是便和颜悦色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做饭了。
潘氏见媳妇如此贤惠能干,心里喜不自胜,想着晚上一定要亲自动手,把那条咸鱼烹好,然后在儿子面前好好给媳妇表一表功,让儿子好生善待媳妇,一家人从此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的媳妇,早就起了离异之心。
下午,宋兰芝继续去了孙道姑那边学习,到了申时前后,照例是孙道姑讲故事的时候,屯营中的妇女们,纷纷赶来听讲。宋兰芝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往日,她也只是沉迷于故事情节当中,不可自拔,而今,她更多注意却是孙道姑是怎么讲这些故事的,并在脑海之中想象着,如果是自己在那里讲述的话,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做得更好。
时间突然变得短暂了起来,不知不觉当中,今天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妇女纷纷起身回家,准备迎接家里的男人归来,而宋兰芝站起身后,却迟疑着不肯离开,回家,她便又要面对那个凶神恶煞的无赖丈夫,还要与他同床共枕,时时刻刻刻都要面临被丈夫合法强啪的悲惨处境。平日里,宋兰芝虽然百般无奈,但却只能乖乖的回家去面对这一切,然而,今天,当她拜到孙道姑门下,勉强算是成了正一道的一份子之后,她便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么回去了。
宋兰芝起身往内室走去,临行前,她似乎还在人群里瞥见了潘氏正一脸喜色的望着她,对她的行为满是赞许的神色,也许在潘氏想来,她此番去寻找孙道姑,又能给家里弄回去一些好处吧?
可惜,你想错了呢。宋兰芝在心中暗道。
看到宋兰芝来了,孙道姑笑道:“兰芝啊,你今天可学了不少的东西,回去之后,可要好好在心里回味、复习一番,千万别贪多嚼不烂啊!”
宋兰芝走到孙道姑面前,双腿一弯,便跪在了孙道姑的面前,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刷刷的留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求仙姑救救弟子!”
孙道姑闻言,心中也是一惊,连忙问道:“兰芝,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尽管向我说来。是不是营中的士兵威逼你了?”
孙道姑之所以这么问,不是没有缘由的。为了有效的管制屯民,朝廷在每个屯营当中,都安插了一队官兵,上至屯营司马,下至队正,营中的所有官职,全都由官兵担任。
由于朝廷对屯民防范的紧,管束的严,因此在无形当中,便放大了官兵的权力和威严。而论起人性,官兵们也不见得就能比黄巾军高尚多少,一朝权在手,便把威福作,因此,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屯营里的官兵利用手中的权势,逼啪营中妇女的事件,时有发生。直到后来曹操宣明法令,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一批违犯法令官兵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孙道姑没有见过赵大郎,所以并不清楚他的秉性,但是,孙道姑却见过潘氏,也知道宋兰芝与潘氏之间的关系,尚算融洽,因此,孙道姑觉得,宋兰芝的家庭生活,应该是美满的。而今,宋兰芝却跪倒在她面前,哭着求她相救,孙道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营中士兵的威逼,毕竟,宋兰芝的姿色,在屯营当中,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宋兰芝闻言,摇了摇头,孙道姑见状,也松了口气,不过,她的心里,也愈发的纳闷了起来,既然不是营中的士兵威逼,那“救命”一说,又从来而来呢?
看到孙道姑疑惑的神色,宋兰芝哭着将自己过去的遭遇,一一向孙道姑倾诉,当然,宋兰芝心里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生怕连累到父亲和兄长,便在讲述的时候,把赵、宋两家的身份,给隐瞒了下来,只说两家都是寻常的百姓。
最后,宋兰芝哭求道:“求仙姑发发慈悲,让弟子回一趟家,也好央求父母做主,了结了这段婚姻。从今往后,弟子便不再论及婚嫁之事,一心一意的侍奉天尊,还望仙姑成全!”
孙道姑听完了宋兰芝的哭诉,也是又气又怜,气得是那赵大郎为非作歹,怜得是宋兰芝命运多舛。她在心中暗暗计较一番之后,便劝说道:“兰芝,你且先忍耐一时,这几天,先跟着我好好识字读经。过几天,等我回去之后,先将此事向史真人禀明,一来,恩准你出营探亲,需要史真人亲自核准;二来,回家之后,你的家人是否愿意让你离婚,还是未知之数,不如等我回去调整一下行程,下一次布道,便去你父母所在的屯营,到时候,也有个帮你说话之人不是?”
宋兰芝听了,再拜称谢,这才擦干了眼泪,往家中走去。
进了家门,赵大郎已经回来了,看到妻子两手空空,微带泪容,赵大郎不由得又犯起病来。方才回家之后,看到妻子不在,赵大郎心中不乐,又在母亲面前逼问了好一阵子,当听说妻子能带回来一些稀罕的吃食,并且有中午的那条咸鱼为证,赵大郎这才暂熄了怒火。谁知,妻子回来之后不仅两手空空,而且还神情古怪,似乎哭过,赵大郎失望之余,登时又起了疑心。
正当赵大郎又要摔东西大发一番脾气的时候,潘氏赶忙上前拉住了儿子。看到媳妇一声不吭的进了里屋,潘氏拽着儿子的耳朵,怒道:“你这小子,就知道乱发脾气!你是不怕死,还是怎的?”
“什么怕死不怕死?难道那贱婢还敢杀夫不成?”赵大郎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气概十足的说道。
“你糊涂啊!”潘氏骂道,她看到宋兰芝微带泪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忏悔罪孽”这个词。
前些日子,正一道的道士曾经向屯民宣讲,说张角的太平道,歪曲大道,妄解天意,乃是歪门邪道,但凡信奉太平道之人,死后都要被加上一重罪孽,而如果今生所行的善业抵不过罪孽的话,便要堕入地狱受苦赎罪了。而禳解的方法,就是去“忏罪室”真心诚意的悔过,将自己在太平道当中犯下的罪孽,向天尊一一忏悔,才能消除死后的责罚。
不得不说,这个说法还是吓住了不少人,许多人都纷纷去“忏罪室”忏悔自己“从贼”的罪行,有些人还在忏罪室中,嚎啕大哭,生怕天尊不肯原谅自己的罪过,死后将自己打入地狱受苦。
如今,宋兰芝的脸上微带泪容,而她之前又刚好在孙道姑那里,恐怕十有八九也是去忏罪室悔过去了罢?
听了这么多天的布道,潘氏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正一道的教义,其中就有这么一条,你今生所受的罪,全都是你前生积下的孽债,所以,想要来生不受罪,那就要积极行善,诚心忏罪,这样才能减轻你今生的罪孽。
想来,宋兰芝是受不了赵大郎的种种虐待,这才产生了忏罪悔过的心思吧?可是,如此一来,自己一家人的身份,岂不是被泄漏出去了?
听了母亲的解释,赵大郎又急又怒,低声道:“阿母,这贱婢竟敢揭了家里的老底!我看是留不得了!”
“胡说!什么叫留不得了?难道你还想行凶不成!”潘氏将赵大郎狠狠的训斥了一番,接着解释道:“儿啊,那忏罪室里没有旁人,就算兰芝去了,说的话,除了天尊知道,别人半点都不会知晓。阿母所担心的,是万一你把她给惹急了,她跑到官府那里去首告,却如何是好?”
“哼,首告就首告,我不过是司马的儿子,她阿父可是正经的司马!到时候,看谁的罪过更重!”赵大郎兀自不服气,恶狠狠的喊叫着。
“你!”潘氏气得捶了儿子几下:“好好好!你们都去同归于尽好了!到时候抛下阿母一个人孤苦伶仃,受人欺负!”
“好了,阿母!”赵大郎对母亲总算还是有几分孝心的:“儿子以后不再打她就是,可若是要让儿子向她低声下气的赔不是,那是休想!”
“行了,只要你对兰芝和颜悦色一点便成。还有,待会吃饭的时候,将鱼分一块给兰芝吃!别整天有了好吃的,都是你一个霸着!”潘氏说完,便朝着里屋喊道:“兰芝,饭已经做好了,出来吃饭罢!”
一家三口人对坐,潘氏夹起一块鱼肉来,放到了宋兰芝的碗中,道:“兰芝,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吃块鱼补补身子!”
宋兰芝将鱼又夹给了潘氏,道:“阿姑,还是你吃罢。”两人推来让去,却又惹恼了赵大郎,他将自己面前的鱼肉夹起一块,放在潘氏碗中,道:“阿母已经有鱼吃了,你自去将你那块吃了罢!”
潘氏见状暗暗欢喜,心道儿子总算是明白了一回事理,她赶忙对宋兰芝道:“兰芝,你就别推让了,赶紧吃罢!”
宋兰芝颇为讶异的瞥了赵大郎一眼,这才将那块咸鱼放进了自己的碗中,默默的吃了起来。
当夜,夫妻二人仍然无话可说,背对而眠。宋兰芝已经向孙道姑倾诉过了心事,解开了心结,也得到了孙道姑相助的允诺,因此,很快便熟睡了过去。而赵大郎则躺在一旁,心里如百爪挠心一般,辗转难眠。
他辗转反复的原因,倒也不单单是因为娇妻在旁却不能一尝滋味,而是今天他又去找了陈丈八,结果还是话不投机,陈丈八说什么也不肯相帮,还威胁说,如果他再来纠缠的话,便要向官兵首告了。
这个威胁,不可谓不致命,别看赵大郎嘴上说得狠,好像来多少官兵,他都不放在眼里似的。但是,那至少是建立在他能策反成功,拉起一支队伍的基础上的。而今,就凭他赤手空拳的一个人,若是官兵真的来了,他也只有跪地求饶,束手就擒的份。
因此,赵大郎很识趣的不再去招惹陈丈八了,而且,事后他越想越怕,万一那陈丈八贪图赏赐,现在就把他给卖了,却如何是好?
整整一天,赵大郎都在提心吊胆当中渡过,一看到有官兵向他走过来,他便立刻吓得双股战战,几乎站不稳脚步,直到官兵从他身旁经过,却没有任何举动的时候,他才会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那感觉,就如同尿憋得久了,终于得以释放一般的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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