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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果然,裴茂提到刘照之后,立刻想起了眼前的徐晃,曾经受到过刘照的厚礼征聘,但是徐晃却以安靖地方为由,给推辞掉了。想到此事,裴茂对徐晃就更加敬佩了几分:
“公明啊,当日若是你应了弘农王的征聘,此刻只怕是在洛阳安安稳稳的做官。可是你心中挂念着河东的百姓,推辞掉了弘农王的征聘。这种高风亮节,实在是我辈的楷模啊。”
自从进了这间房子,徐晃的耳朵里,就翻滚着裴茂的花式赞美,听得多了,连徐晃几乎都有一种错觉——难道自己真的这么高大上?
汉代并非是个崇文抑武的朝代,汉代的士人也重武功,击剑、骑射也是家常便饭。但是,士人毕竟是依靠读书起家,依靠垄断学问,才能世代为官,形成世家阀族。所以,即便是在汉代,像徐晃这样普通出身的武夫,是不被士人放在眼里的。
当时的寒门子弟,如果能够发愤读书的话,还有机会跻身于士人的行列之中,如果能得到士林清议的好评的话,更会身价倍增。
但是,如果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话,那在士人眼里,不过是个“死卒”、“役夫”,谁会拿正眼瞧你!
可是今天,闻喜著姓裴氏的家主,曾经担任过尚书这样清贵职位的裴茂,却对寒门出身,仅仅担任过郡吏的武夫徐晃,大加称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汝南许氏主持的月旦评上了呢。
虽然被裴茂忽悠的满眼错觉,但是徐晃终究还是守住了本性。他面带愧色,略一摇头,道:“说来惭愧,我当初没有答应弘农王的征聘,也并非全为了河东百姓。我只是见弘农王门下,招揽了不少的剑客、游侠,怕自己去了难以与其合流罢了。比如那个王元起,人们都盛赞他是大侠,可是唯有我这个贼曹,才知道他到底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唔,说起这件事来,我倒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桩轶闻。”裴茂拈须微笑道:“听说朝中有位议郎曾上疏弹劾洛阳令周玄同(作者设定周异字玄同),言语中暗暗指责弘农王庇护了不少的亡命之徒,结果,第二天晚上,就被弘农王门下的剑客给刺杀了。这件事情,虽然外郡流传的不广,但是在洛阳,却很是轰动了一段时间。”
徐晃闻言,眉头一皱:“果真如此的话,哎,看来弘农王那里,我也照样没法待啊。”
“我未曾见过弘农王本人,单靠传言,也确实没法断定他究竟是不是明主。但是,尚书令卢子干,弘农王傅马翁叔,都是我当年在洛阳的故交,他们的品性,我可是一清二楚。”裴茂喟叹一声,似是想起了当年的日子,语气里充满了沧桑感:“如果弘农王真是块朽木的话,他们二人又怎么会吧天下的希望,寄托在弘农王身上?”
“公明兄,你休要错怪了弘农王。”裴茂的长子裴潜忍不住插话了:“刺杀大臣一事,完全是弘农王门下的剑客擅自揣摩上意,擅作主张之举,与弘农王无关。”
“放肆,没有规矩!”裴茂训斥道:“哪有长辈正在和客人说话,晚辈中间插嘴的道理?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给我出去在院子里站着思过!”
裴潜涨红了脸,一脸的不服气,但他也不敢违拗父亲的命令,只好起身退了出去。
虽然呵斥了儿子一顿,但是裴茂却接过了儿子的话头:“廷尉对此案的判决,的确是说,此案完全是因为两名门客自作主张,想跟主上邀功,才私下行动的。对此,也有不少人认为,这完全是天子在包庇自己的儿子,把两名刺客当成了替罪羊。公明以为如何?”
徐晃摇了摇头,道:“案件相关的人证物证,现场踪迹,我都没有见过,哪能仅凭人们的传言,就轻易下结论呢?还请裴公赐教。”
裴茂对徐晃谨言的作风很是满意,他接着说道:“依我之见,那两名门客,的确是想邀功。但是,他们为什么想要邀功呢?因为平时他们根本没有‘立功’的机会。”
徐晃听了,大惑不解,只好继续听裴茂讲下去:“听说,弘农王当初招揽门客的时候,曾经立下了严格的规矩,约束众人,而弘农王自己,平时也很少与这些门客见面,只是让史阿来管理这些人。所以弘农王门下那些剑客、游侠,表面上看是攀附上了弘农王,其实却连弘农王的面都没见过。你说,他们能不急吗?所以,这才铤而走险,不惜以刺杀大臣这样的举动,来向弘农王邀功。”
“经此一事,弘农王也知道不能继续对门下的豪侠放任不管了。所以,弘农王将门下的豪侠全部编为自己的侍卫亲军,以军法约束、管制。并且举办了一场比武大会,以武艺排定门下豪侠的名次,量才授官。那王元起就在这次比赛中,获得了季军,被授予‘虎牙郎’的称号。公明啊,由此可见,弘农王并非那种庇护不法、放纵属下的主上,你若去了弘农王门下,定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算是“图穷匕见”么?绕了那么一大圈,最后是为弘农王当说客来了?
徐晃苦笑一声,怪不得裴茂对他如此厚礼,原来,还是因为弘农王呀!但是,自己如今已经走投无路,如果弘农王真像裴茂说的那么好,自己去投他又何妨?
想到这里,徐晃一拱手,道:“裴公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徐晃不才,蒙弘农王如此厚爱,敢不效命?至于何时才能动身去洛阳,为弘农王奔走效力,就仰仗裴公安排了。”
裴茂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公明现在这里安居几日,其他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夜已深了,公明奔波了一日,想来也疲乏了,不如先回客舍歇息如何?”见目的已经达到,裴茂起身送客。
徐晃从屋中出来,看到在正屋的台阶下面,裴潜懒洋洋的站在那里,双眼望天,正在看星星。见徐晃出来了,他赶忙挺直了身躯,拱手道:“公明兄,走好。”
徐晃在感叹裴家的规矩果然大的同时,又对裴潜阳奉阴违的惫懒相感到好笑,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客人,又哪里管得着,因此只是欠身回了礼,就跟着带路的管事,去客舍休息了。
徐晃前脚出了院门,裴茂后脚就从屋中出来了,望着台阶下面装腔作势,站得笔挺的儿子,他怒哼一声,道:“进来罢!”
父子两人进了屋后,裴茂开口斥道:“这两日,不许你出门——别给我丧着脸!你当我不知道你的脾性?你若是出了门,肯定耐不住性子,会去找王元起。这几天郡里必然会严加稽查,王元起那边,肯定有董卓的耳目紧紧的盯着。徐晃去投弘农王这件事情,我们能想到,难道董卓会想不到?你现在就贸然去找王元起,岂不是往自投罗网?”
看到儿子垂下了脑袋,裴茂换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你素来聪明,遇事也很有见地,可就是脾气太过轻躁,沉不住气。如此下去,你叫我如何能够放心的把裴家交托给你?”
“不是还有阿弟呢么?”裴潜咕哝了一声,看到父亲的眼睛又瞪了起来,他赶忙躬身下拜,道:“儿子记住大人的教诲了,这就回去思过去,还请大人早点休息罢。”
裴茂看着儿子的惫懒样,无奈的嗯了一声,裴潜听到后,快步退到门口,一溜烟的跑了。
裴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到儿子的这幅德性,裴茂也不知道这次让儿子去洛阳,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虽然裴茂今晚的一言一行,让徐晃错以为裴茂是受了弘农王的嘱托,才来救助他的。其实,裴茂虽然与卢植、王允曾经有过交情,但是已经罢官回乡近十年的他,早就和洛阳那边断绝了联系。
裴茂是位有抱负的士人,一方面,他风骨凛然,宁可丢掉官职,回乡读书养志,也不肯与当政的奸佞之辈同流合污;另一方面,能重新回到朝堂之上,施展抱负,这也是他的夙愿。
刘照的出现,给裴茂带来了一线希望。虽然与卢植等人断了连系,但是河东乃是近畿之地,洛阳有什么消息,很快就能传到河东。裴茂正是从种种传言之中,一点一滴的获知了刘照的各种事迹。
只是,弘农王虽贤,年纪却太小,这汉家天下还轮不到他来做主。也就是说,尽管有了弘农王,可是朝局却依旧是十年前的那个朝局,裴茂实在是不想回到那个烂泥塘里去打滚了。
虽然裴茂现在还不想亲自出山,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和弘农王早点攀上关系,如果能让自己的儿子裴潜,在弘农王的幕府当中,任上个一官半职,那裴家未来的前程,就将是一片坦途了。
此事倒也不难。虽然很久没来往了,但是凭着昔日的交情,裴茂的一封的书信,就足以让卢植向弘农王引荐裴潜了。
可是,成为弘农王的属臣不难,但是想成为弘农王的心腹之臣,却是大大的不易。
弘农王身边,卢植、马日磾是恩师,何咸是表兄,卢氏兄弟是恩师之子,袁基背后有汝南袁氏,曹操背后有阉党——不是关系亲,就是势力大。
而自己却和弘农王毫无瓜葛,裴氏虽是闻喜的望族,河东的名家,但是与四世三公的顶级家族相比,还是不够看。
因此,裴茂急需一个机会,来增加裴家在弘农王心目的份量。
只是,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一时间,又上哪找去?
但是,俗话说,机遇只青睐有准备的人,裴茂有了这份心思,机会便不由自主的送上门来了。
前段时间,裴潜听说本郡的大侠王朝,在京城比武得胜,获得了一个叫什么“虎牙郎”的名号。按耐不住好奇心的裴潜,登门找上了王超,主动与其结交,一来二去,就把弘农王门下那些豪侠的故事,给挖得差不多了。
回到家里后,裴潜洋洋得意的把打听到趣闻讲给兄弟们听,却被裴茂给当场逮到了。裴潜当时吓得一身冷汗,生怕又要被父亲给禁足个把月了。谁知裴茂不但没有惩戒他,反而让他把故事从头到尾,细细的交待了一遍。
虽然这些杂闻不见得有用,但是裴茂深知,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了,要攀附弘农王,那么有关弘农王的一切信息,他都要熟记于心,哪怕有些信息是他所不喜欢的。
结果,就在今天下午,这些信息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下午,某处庄园的管事派人来禀报,说同族的子侄裴定想要借用庄园,特此向家主请示。裴茂听了,也没多问,当即批准了。
裴定是裴氏旁系的子侄中,最为优秀的一人,因此裴茂在心底十分看重这个侄子。上次,裴定想跟族中的商铺支借一批贵重货物,用来引诱马贼入伏,裴茂得知后,立刻下令打开自家仓库,取一批贵重货物,送给裴定使用。
谁知,没过多久,县中又传来消息,说郡里的郭督盗,正带着人追缉徐晃。
郭汜的部下假扮马贼,劫掠乡民,结果被徐晃设伏,杀死十几人,俘获四人,这个消息,也早就在河东传开了。如今看来,郭汜是要报复徐晃了。
然而,这几个消息在裴茂的脑海中,来回晃荡了几圈后,裴茂敏锐的感觉到,这正是上天赐给他结交弘农王的良机!
徐晃深受弘农王的看重,厚礼征聘而不得;徐晃得罪了郭汜,正在遭受追杀;裴定与徐晃交情深厚,而且还是徐晃伏击马贼的帮手;裴定下午刚好来借用了一处庄园——这几条综合在一起,裴茂得出一个结论,裴定借庄园,就是想窝藏徐晃,而自己若果趁这个机会救下徐晃,送他去洛阳,那么这对弘农王来说,将是多么重的一份礼物!
于是,就发生了前面的那一段故事。
就这样,徐晃在裴家的坞堡中,悄悄的躲藏了十多天。这十来天里,郭汜以搜捕盗贼为名,将河东各个可疑的地方,几乎翻了个遍,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这一番大规模的搜检,引起了河东地方上各家豪右的不满——郭汜的手下,经常借机刁难地方,勒索钱财不说,还经常明拿暗抢,为非作歹。
董卓无奈,只能召回郭汜,停止了搜捕。裴茂见状,这才命人秘密前去,邀请王超到自己的庄园来。
河东安邑,都亭的一间传舍之中,王超在地上踱来踱去,一脸的郁闷。
刚回河东的时候,王超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威风八面的“衣锦还乡”,谁不想多来一回?
但是时间一长,王超便觉得乏味了。这次的任务,看着简单,想要完成,却是遥遥无期。虽然曹郎中令断言徐晃的官做不长,可是这个“不长”到底有多不长,谁也说不清。万一徐晃把这个贼曹一直做下去,难道他王超也在河东待一辈子不成?
之后,徐晃整治地方豪强,得罪了不少人。王超一看,觉得机会来了,他利用自己在河东地方上的名望,四下串联,最终促成了各家豪强的联手。
不得不说,这一次的联手,还是颇具威胁的,没有哪位太守敢轻忽郡中这么多家豪强的联名陈情。一般来说,太守肯定会顶不住压力,将被告的郡吏罢免。
王超得意忘形之下,没等结果出来,就先给刘照写了一封报喜的陈奏,递呈了上去。
可是谁也没想到,董卓居然顶住了这个压力,将徐晃保了下来。而王超就跟生吞了几斤黄连一样,苦不堪言,因为他很快就接到了刘照的信函,向他催问徐晃的“归期”……
王超只能乍着胆子,先将回复刘照的事情硬拖着,继续关注徐晃的动向。然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消息的刘照,很快又派了一位郎中来河东,“协助”王超办事。
这就等于是派人来监督他了。幸好,新来的这位郎中,乃是杨勇杨伯当。杨勇虽然性格有些迂直,绝不会因为和王超有交情,就徇私包庇他,但是,杨勇也绝不会借着“监督”的身份,处处压制、刁难他。
最后,王超终于等到了徐晃挂冠而去的那一刻。得到消息之后,欣喜若狂的王超,赶忙布置人手,监视徐晃的去向。
徐晃的去向很明了——他要回家乡杨县了。王超一边让人去杨县继续打探消息,一边将最近发生的事件——诸如徐晃带兵伏击了郭汜假扮马贼的部下,并因此和郭汜在安邑北门外发生了对峙等等,一一汇总,写成奏疏,派人快马呈递给刘照,顺带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王超知道,以自己的薄面,可是请不动徐晃的。
没想到,送信的人前脚刚走,打探消息的人后脚就进了传舍,惊叫道:
“不好了,不好了,徐公明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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