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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儿小翠来到大门口屋檐下来回逡巡,折扇在手里晃悠,蓝色的长衫掩饰不住亭亭玉立的妖娆,头插玉簪,俏丽的脸庞在阳光映衬下更显得白皙如玉、璀璨生姿,好一个风神如玉、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一旁的小翠身形略矮,身子显然还没有张开,略显青涩,却也眉清目秀、娇俏可人,比之敏儿也如春花秋月各有千秋。几名才子殷勤的给她们送上伞具以遮盖阳光,也有人捧上凉茶消暑,都被婉言拒绝。现在已到隅中,阳光确实有些灼热,她们虽然没有被阳光直接照射,脸上已有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去摖,只把折扇摇得飞快以驱除酷热。不时的伸长洁白的颈脖不停的左顾右盼。
突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免之来了,那是他的马车。”敏儿努力瞪着双眼,果然见道路的尽头有辆马车缓缓驶来,在白的耀眼的阳光下有些模糊。众才子才女纷纷挤到门口,顿时叽叽喳喳闹哄哄一片。不一会儿,马车在门口停下,下来一位身穿白衫,头带纶巾,二十出头,俊朗不凡的公子。他一下车就对众人作揖道:“在下李免之,因有要事故姗姗来迟,望各位见谅。”话虽如此,脸上却没有任何歉疚之色,一脸满不在乎的笑意。象这种众星捧月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他身上上演,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刚才正从月儿姑娘那里赶过来,月儿的风情万种、多才多艺使他流连忘返,若不是美人几经催逐,真没兴趣在烈日下秋游。他双目习惯性的朝众人脸上一扫而过,突然就停留在敏儿身上,凭他的经验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女儿身份,不禁暗自诧异,此地竟有如此美女,浑身上下如天然生成的海棠,纯净、莹润,不用任何雕饰便散发出灿烂的光芒。于是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躬身一揖道:“这位小姐请了,敢问小姐芳名?”这话若是别人问出,便有唐突佳人的登徒子之嫌,但他高高在上惯了,身上自有一股一览众山小的气势。自他口中说出,却没人觉得突兀,反而就像是问:你吃饭了吗一样寻常。
才子佳人间自有一套游戏规则,《诗经·关雎》中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随后才子佳人之间的追逐戏码便不断上演,其中不乏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感人场景。在程朱理学尚未普及的时代,真正有才的才子彬彬有礼的直问姑娘姓名一点都不孟浪,若没有此举,美女反而还会觉得失落,认为自己还不够淑女不够美。
敏儿脸色微红,那是激动、感动、慌乱会合在一起的潮红,只觉得身体飘飘欲飞,内心狂跳如击鼓。没想到李才子如此玉树临风、阳光俊雅,甜丝丝的期盼便却上心头。一旁的小翠看到小姐手足无措、呆若木鸡的花痴样子,非常不满的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而急切的说:“小姐,李公子问你话呢。”敏儿方才把游荡天外的心魂收回,福了福鼓足勇气柔声道:“小女子姓卢名敏儿,久闻李才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公子大才,令敏儿非常仰慕呢!”
这种没多少营养的客套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李才子基本上处于免疫状态,可经敏儿柔婉的说出来,感觉便有些不同,便潇洒的左手挥挥衣袖,右手轻摇着折扇回道:“小姐谬赞,在下愧不敢当,什么才子,虚名而已,你谈吐不俗,当是才识不凡的才女,在下有幸结识,深感荣幸。”这番不痛不痒的恭维话如演练了多遍般非常娴熟、自然、流畅的脱口而出。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小姐秋游郁孤台,此去尚有一段路程,如今天气炎热,不如乘坐我的马车,若是方便可与在下同乘,若不便,我自与众才子同行,小姐二人可乘车先行。还望卢小姐不要拒绝在下的一片诚心。”
敏儿一愣,内心自然感激涕零,一千一万个愿意,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男女之防虽不甚严,却也没开放到这个地步。可以想见,一旦坐上去,明天大街小巷就会传得沸沸扬扬,那就不用活了,直接跳河了事。所以她只有千方百计的委婉推辞,结果李才子无奈只好独自走了。三辆牛车,两辆驴车,四个小轿跟随在后,大家浩浩荡荡的往郁孤台而去。虔州马车很少,不会超过五辆,也不知李才子是如何能弄来的,有钱有身份的出远门多用牛车或驴车,近一点的就坐轿子。敏儿家也有牛车和轿子,偷跑出来自然不能享受到了,只能跟在后面步行,好在路程不远,五里左右,一路走走停停吟诗作赋半个时辰就到了山脚下。
正要抬步郁孤台上行去,就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敏儿一看是小恶贼和他的小跟班,不由一愣,不过今天心情不错,总算没有发火。刘浩二人看起来跑的很急,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后背好像湿了一大块,衣裳紧贴着露出汗渍。刘浩张着嘴努力的调匀了下呼吸,没形象的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道:“小姐,能不这么坑人吗,为了找你,害得我们几乎跑遍了全城的大街小巷,所幸问了一位书呆子才知道文兴诗社今天有秋游活动,估摸着你肯定会来凑热闹……”
“停!且住!你怎么知道我出来了?还有谁知道?”敏儿突然想到了这个严重的问题,用折扇指着刘浩问道,仿佛只要他不说实话就会毫不犹豫的敲上去,双眼紧张兮兮的瞪着他。
“先把扇子拿开,你这样弄得我头晕。就你那点伎俩还想瞒天过海?简直就是笑话。我只要花几文钱在你家旁边小吃滩稍一打听就什么都明白了,至于还有谁知道,估计想让别人不知道都难。掩耳盗铃的故事听过吗?说的就是你。”刘浩十分不屑的撇撇嘴道。
敏儿不情不愿的把折扇移开,撅着嘴道:“你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幸灾乐祸好不好,最多让爹爹唠叨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知道遇上你准没好事,不过今天本小姐心情好,不与你计较,说吧,找我什么事。我还得上郁孤台吟诗呢,没空跟你墨迹。”
“拜托,别让我笑破肚皮了,好吧,你先告诉我,酒肆的事到底怎么样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这时一旁的小翠接口道:“我家小姐怎么会言而无信呢,放心吧,你明天就可以去做大掌柜了。”
刘浩松了口气,微笑道:“这还差不多,谢了啊,其实我这也是为你们赚钱,这是双赢的局面,我都想不出不答应的理由。既然如此,两位小姐,你们去作诗吧,多作几首,回头我帮你品评品评。我们就不打扰了,还得去准备些东西明天要用的物事,拜拜。”
敏儿孤疑道:“等等,拜拜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骂人的话,还有……”
“哟,这不是刘公子吗?想不到刘老弟玩关扑、斗鸡、斗虫等等是行家里手,连诗词歌赋风雅之事也有所长,真是不简单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才多艺呢!”孟旭大踏步走来,看见刘浩就不由兴奋的揶揄道,同时也打断了敏儿的疑问。记得以前经常跟这个小菜鸟斗鸡,赌金少就偶尔让他赢几次,吊上他胃口后就下重注,在鸡身上涂上狐狸气味,吓得他的鸡一动不动全无斗志,有一次赢过他一千二百两银子,他还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又看到他岂能放过,他如今虽然倾家荡产、一文不名,让他出出糗逗众人一乐也是好的,尤其美女在旁,更激起雄性荷尔蒙的快速分泌。
刘浩疑惑的低声问芸娘:“这人是谁,我跟他很熟吗?”“我见过你跟他斗鸡,你输了好多银子,别的就不知道了。我们回去好不好,别去跟他赌了。”芸娘紧张兮兮的拉扯着公子的衣袖道。“放心吧,我今天也风雅一回,上郁孤台玩玩。”刘浩拍拍芸娘的小手安慰道。然后上前两步拱手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在下头部曾受伤,以前的事大都不记得了,还请见谅。”
孟旭一愣,倒是听说过他玩关扑出千被打之事,没想到竟致失忆,这样就无趣多了,便看了他一眼,当接触到他目光深处的冷厉时,没来由的周身发冷。一愣之后便淡淡的道:“我叫孟旭,从前我们一起吃过饭,所以认识,倒没什么交情。”说完就不再理他,转头对敏儿柔声道:“卢小姐,我们上去吧,免之他们都等急了。”
“那好吧,孟公子请。”敏儿本来还想问清楚“拜拜”是什么意思,见此情形只得作罢。
“当然是小姐和小翠先行,我来殿后。”孟旭非常绅士的道,握折扇的手十分潇洒的做了个请的动作。他现在对失忆的刘浩毫无兴趣,把心思都搁置在敏儿身上,在美女面前自然不愿把以前斗鸡之类的荒唐事说出来。敏儿不再推辞,拉着小翠缓步而行。
刘浩悄然问芸娘:“我曾输给他多少银子?”芸娘蹙着眉头搅着玉指努力回忆从前的情形,歪了歪头道:“不是太清楚,只知道你们常在一起,后来听见老爷发火说是帮你付了五六千贯钱,为此还把平素视若珍宝的玉碗摔得粉粹,我当时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所以记得很清楚。别的就不知道了。”
刘浩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五六千贯,其中若无圈套布局,反倒令人难以置信。一个大胆的策划案便在脑海中形成雏形,于是相携芸娘亦往郁孤台行去。一路上各种车辆、小轿充斥着道路,书生才女挥舞着折扇指指点点、谈笑风生,颇有几分羽扇纶巾、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味道。他对书生才子都秉持恭敬的态度,有知识的人理应受到尊重,但同时也敬重自食其力、勤勤恳恳的普通劳动者,两者的地位应该是等同的,之所以两者地位悬殊,不过是弱肉强食、能者居之的游戏规则使然。大多数文人士子都产生于豪门世族家庭,他们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培养读书人入仕自是再自然不过。普通人大都难以企及文化知识的神秘殿堂。且不说读书进学堂的门槛有多高,所需费用有多难以承受,就算入了学也是低级学府、私塾之类,授课的先生自身的知识也有限得很,想要教出学问多高的学生无疑痴人说梦。怎么越扯越远了,还是上去瞧瞧热闹再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好。
拾撮着众人的脚步登上郁孤台,郁孤台又名贺兰山,始建于唐广德至大历年间(763--779),“冠冕一郡之形势,而襟带千里之江山”,隆阜郁然孤峙,故名郁孤台。海拔131米,是城区的制高点,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全城。刘浩芸娘是跟着孟旭上来的,眼见孟旭对敏儿关怀备至、体贴周到的样子,不禁暗暗嗤笑,这妞美则美矣奈何周身是刺,美丽的东西多半有毒,尽管如此也不能让他稍有得逞。于是一味在旁插科打诨,对孟旭冷嘲热讽极尽破坏之能事。可敏儿好似心不在此,上得郁孤台后双眼就滴溜溜转个不停,对他们的行为无动于衷,也无心欣赏这里的景致,孟旭觉得甚为无趣就应付那些才子去了。
其实这郁孤台景致还是不错的,郁孤台实至名归只是峰顶的一座三层的楼台,旁边还有两个供人休憩的小亭,建筑和雕画经过二百年的侵蚀已然有些斑驳,但仍不失其大气和妖娆。还有那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那点缀在绿树丛中吒紫嫣红的花蕊,整个就像一位孑然而立妇人,身着绿色碎花裙,头戴金鲤步摇,高傲孤独的昂起那饱经风霜但风韵犹存的脸,远眺东京俯瞰虔城。阵阵山风吹过,仿佛在倾诉着无边的哀思和无奈的孤寂。刘浩是头次来此,只觉得暖风阵阵、心旷神怡,许多郁结的心事也舒缓了不少。
这时有人起哄道:“免之兄,此情此景,不如赋诗一首,让我们开开眼界。”此言一出,得到众人的热烈响应,论才学,在众人之中自当以他为首,孟旭虽然是举人,但名头不如他响亮,论真才实学当在伯仲之间,若论诗词歌赋的急才则稍逊一筹,所以有他在场自不会傻到当面出丑,这秋游作诗的重任自然落到他的身上。俗话说“学如瀚海、文无第一”但人家的以往的作品摆在那里,若不是自认弗如,心高气傲的才子们又怎么会愿意低下高昂的头。
“是啊,免之,若不作一首,怎对得起如此美景和在场的众学子呢。”孟旭也笑道。他虽对出发时李免之让车献殷勤的举动非常不满,但想到自己才是地头蛇,论才学和成就这个小地方舍我其谁。对方不过是个浪子,说不定明天就走了,到时候敏儿和小翠还不是自己的囊中物,想到此节,郁闷便少了许多。
李才子也发现了人群中的敏儿,便如万绿丛中一点红,那样鹤立鸡群,美得难以言喻,正秋波荡漾期盼的望着自己,不由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在下就献丑了。”在轰然的叫好声中有人拿来笔墨纸砚,他接过,提笔刷刷刷的写下一首《郁孤台》。有人接过高声朗读道:“城匌秋韵日影迟,滟阔风暖薄云旗。章贡清流长江渺,叠峦障成翡翠摇……。
刘浩对诗词歌赋以前也很喜欢却并不擅长,此时听了李才子的诗也觉得不错,此人果不亏为才子,写出的诗作还有几分意境。但较之名作佳文稍有不如。古人写诗多以主题字眼不露其中为佳,此诗56字皆无郁孤台三字出现,景物处理得颇为巧妙、华丽,意境却稍有欠缺。不过是中上之作,没什么特别闪光之处,也不知他这个大才子之名是怎么混来的。回忆了下历史,也没听说过这么个人,很显然他并不在名人榜中。他对自己的历史知识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读大学时曾细心研究过唐宋历史,至今还记忆犹新。其实他是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小企部门经理,原名刘鹏,在一次单位组织的庐山旅游途中突遇大风雨,一片黑云当头压下,在一片漆黑中只感到一阵恐怖的晕眩,醒来就来到了这里变成了刘浩,前世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随风而逝、烟消云散了,只剩下痛苦的回忆。经过几天的挣扎,慢慢沉寂下来,接下来就只有面对一贫如洗、家徒四壁的窘境,努力思虑赚钱之道。现在第一步已经开始启动了,以后要面对的是这个博大陌生的舞台,他希望能为大宋做些什么,或者做个小蝴蝶尽自己的能力改变些什么。
在众人的轰然叫好声中,各种誉美之词不绝于耳,刘浩原以为此人既为才子,定有锦绣大作出现,此时便觉不过尔尔。他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心中的计划也更丰满了些。
出乎意料的是敏儿竟也写了一首诗作,鼓起勇气忐忑不安的交给李才子品评指正。听李才子念出后,觉得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架子搭得好,有起伏高潮,只是遣词不够精确,意境跟不上架子。比之李才子就逊了些,但在这些人中做个才女也是实至名归、绰绰有余了。不禁对她高看了几分,想不到平时说话夹枪带棒、满身是刺的样子竟有真才实学。他却不知,几次巧遇都是在尴尬的境况下发生的,平素的敏儿也是个清纯、贤淑的女孩。
只听李才子赞道:“卢小姐真不亏才女的称号,这首《西江月》写得声情并茂、高潮迭起、意境悠远,把田螺岭上的郁孤台泛化成缠绵悱恻的情缘,上半阙写情,下半阙写景,如此情景交融,实是难得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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