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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楼道里散发出一些陈腐的潮气,声控灯一闪一闪,并未把这楼道多照亮几分。
如月转到进楼道左边的“1楼2号”门前。屋子看起来没有装修,光秃秃的一扇木门上贴着一个褪了色的福字,仿佛门后岁月积攒出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在许军的印象里,只有那些古板的退休老人,会选择这样的居所。
“这里?”他脱口而出。
如月没有答话,只是敲了敲门。门开了,是一个高壮的穿着背心短裤踏着拖鞋的男人。他看了如月一下,嘴角抹过一丝神秘的笑容,又把门关上了。
许军更加奇怪了。“这是……你朋友的家人?”
“嗯……你要说是家人也不错。”如月抱着手说,“他平时在这里进进出出,只是为了让小雨家的这个‘入口’看起来更自然罢了。他是小雨的傀儡‘风’,最擅长伪装的傀儡。”
许军一震,他回想起刚才开门的那汉子身上紧绷的肌肤,微微起伏的胸膛,额头上的汗珠和呵呵的笑容。要说是傀儡,这也……太逼真了吧?
“你说那是……傀儡?”
“好了好了,老师,缩回你的舌头去,他们偃师家还有很多神奇的东西。”如月白了他一眼,“风是模拟刺客、间谍和王室侍卫的行动制作出来的,如果不能伪装得和凡人一样,那还算什么刺客型傀儡?”
大门再次打开了。风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微笑着对两人一躬,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
门后面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客厅,有些昏暗,一台结着蛛网的吊扇下面,摆着一张小小的饭桌。
许军手臂突然一紧,原来自己已经习惯性举步踏进了客厅中央。如月拉了下自己,指了指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卧室门,说:“是在这里。”
话音刚落,如月还没有推,这卧室门突然就开了。
许军只觉得眼前一阵闪光,晃得毫无准备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门的外面,是另一个世界。许军倒吸一口气,这就是如月所说的神民世界。在这个与现实世界相互隔离又彼此联系的空间,有不同的另一套法则。
他和如月身处在一个吊脚楼的宽阔亭子上。这个亭子四角顶,约莫十米长,亭下是一片被三月的明媚阳光辉映着的草地。地板上铺满了草席,亭子中央摆放着一张茶几,四个坐垫,一个长发的白皙美少年正跪坐在几旁,用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摆弄着一套茶具和茶叶盒子,他摆得非常专注,并未抬起头来看他的客人一眼,而他那如水的平静动作,也让来的客人没有一点敢打搅他的心思。
“你好啊,小‘雅’。”如月倒是走上前去,大大方方地捋了一下那个美少年的头发,美少年仍然专注于手中的工作,没有抬起头来。许军这才意识到,这也只是一个傀儡。
主人呢?此刻的亭间只有一片安静,一阵风吹过满地被各种金属零件胡乱压着的数以百计的白纸,发出沙沙翻动的声音,纸上的黑灰色线条若隐若现。
等许军小心地跨过地上那些凌乱图纸、墨笔、尺、圆规和零件,踏着席子穿过屋子,来到茶几另一端的时候,他被眼前的画面惊住了。
廊台的尽头有一群五彩斑斓的鸟儿簇拥着两个女孩。其中一个身材略高,背对着来客,双手捧着一件物品,端正而谦卑地低头跪在另一个小个女孩身前。小个子的女孩靠坐在廊台尽头的栏杆上,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裙中露出一双赤脚。她的脸长得很精致,没有化妆,也没有耳洞,显得天然纯真。她的头发也没有仔细打理过,黑色的长发被随意地拢在耳后,披在肩上,此刻靠在栏杆上都蹭得有点乱了。而她专注的事,就在高个女孩的手中,她双手摆弄着那手中的物事,清亮的眸子也目不转睛。
鸦雀无声。这些鸟儿,连同那个高个女孩,在这个白色的小身影周围,如同群臣恭敬地簇拥着王者,肃穆,庄严。
安静躺在高个女孩手中的也是一只鸟儿。那只鸟儿体型较大,双眼紧闭,羽色黯淡,仿佛已经死去。
这时,白衣女孩温柔地拿起一根长长的尾羽,轻轻编织在鸟儿尾巴的中央。
刹那间,手中的鸟儿惊醒过来,它先是睁开眼睛,接着站立起来,四下张望了望,抖抖羽毛,长鸣一声,飞上房顶而去。顿时间奇迹出现了!两个女孩身边的鸟群呼啦啦同时起飞起来,声音之大如同卷过了一阵花瓣的暴风雨,杂乱高亢的合唱响彻梁间。
“修好啦!谢谢,阿颂。”小个子的女孩微笑着摸了一下高个女孩的头。这才抬起头来,对来的客人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如月,昨晚下雨,头鸟有点故障,刚刚才修好,顾不上说话。”
“这些鸟,都是你做的?”许军看着那绕着小屋叽喳乱叫的鸟群,惊讶地说道。
“如月的朋友吗?幸会幸会。”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笑着说,“这都是我一个人做着好玩儿的,没什么。”
她的声音和眼神一样,细细软软的,非常温柔。
“我说你啊,你也稍微收拾下屋子吧。”如月一边在她的房间中捡那些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的图纸一边说。
“倒是和我有一样的习惯。”许军笑着耸耸肩。
“呵呵呵,招待不周。”晏雨朝廊间的雅看过去,“还好,雅在家里还翻出来些茶叶。”
“嗯,那就聊会吧。”如月点点头。
“如月,帮我一把。”晏雨伸出手来。
“撒什么娇,都这么大的人了。”如月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很轻松就抱起了娇小的晏雨。
许军注意到,她被如月抱着时没做出多少配合的动作,显得有些无力和身不由己,裙摆下的小腿毫无生气地悬垂在空中摆动着,软软的像是枯草,双足像是芭蕾舞般垂着,脚背绷得笔直,颜色白得有点不自然。
如月抱着她进入房内,将她放在桌子边,自己也坐在她左首。
此刻,晏雨的雅和颂已经恭敬地退到了房间的一侧,而风则含笑垂手立在三人身边,仿佛在静静听着三人的对话。
“小雨,这是许军,比咱们要大几岁,你就叫军哥吧。”如月介绍道,“他不是神民,是凡人。但他是从阎王那里获得了‘能力’的人。”
晏雨眼睛一亮,打量着许军:“是吗,这可从没听说过,幸会,军哥。”
“他身体里寄宿的鬼叫朱米,但是在和巫师的抢夺中破碎失散了,因此能力不强,意识水平也还比较低。”如月继续介绍道,“你知道的,我对巫师的学问不太懂所以……来找你了。”
“附体灵吗……军哥这能力倒真像是个巫师呢。不过不要紧,我们偃师家某些方面也很像巫师。”晏雨笑了笑,望着许军说,“不过首先还是要说:你好,朱米。”
“说起来,小雨姑娘,你的腿……”许军问了自己在意的事情。
“小时候的事情了。”晏雨一边往自己杯子里倒茶一边抢着说道。
如月看了她一眼:“工房事故。从那以后她就搬出来单住了。”
“反正偃师家族也嫌弃我不是么。”晏雨喝了一口茶,发出“滋溜溜”的声音,“我不是偃师家伯房,又是女生,本来就没资格继承偃师的家长。更何况如今这样。”
“伯房?”许军问道。
“伯仲叔季啦。偃师家长子相传,是很严格的。不过你家谁嫌弃你了,是你自己别扭。”如月揶揄道,“你大伯对你不是挺好的。”
晏雨轻轻敲了下桌子,露出不悦的表情:“我俩说好不八卦我的事的,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抱歉抱歉!”如月笑着赔罪,“好妹妹,我错了。”
“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只是介绍军哥给我认识这么简单吧?”晏雨又喝了一口茶,斜眼看着如月。
“好吧,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我想出来组队了。”
晏雨眼睛亮了一下,却又熄灭了。
她低着头,注视着掌中的茶杯,赫赫赫地轻轻笑了几声,然后缓缓说道:“哦,是吗?和谁?”
“和你。”如月看着她。
这句话却没有等来回答,晏雨仍然在转着茶杯,沉默了很久。
“可是,我腿像这个样子。”晏雨突然说道。
“嗯,我知道。”如月吞了口口水。
“中午在我这吃吧,你想吃红烧肉吗?不是用傀儡做的,我亲自下厨。”晏雨望着那个安静侍立在一旁的雅,“虽然手艺是赶不上妈妈。”
如月叹了口气,说:“小雨,我说真的,这次不是和你恶作剧!”
“我知道你说真的。”晏雨苦笑了一下,“如果……”她放在桌子下的左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敲了下大腿。
许军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一软,对如月说道:“小雨姑娘不肯,如月,我们也不该强人所难。”
“嗯,我知道。”如月从席子上站了起来,“老师你这个时候一定在同情她,觉得这家伙是个很可怜的小艺术家,让她上战场实在是太胡来了,对吧?”
“本来就是。”晏雨撇着嘴嘟囔了一句,“是你非逼我……”
如月解散头发,将她那把细长的软剑提在手中。
“小雨,来。”她招了招手。
晏雨抬头看着她,无奈地咂了咂嘴。她微微一抬手,不知从这个亭子的何处,竟骨碌碌滑过来一架轮椅。
她的手轻轻按着轮椅的扶手,轮椅立刻改变了形状,轮子向后移动,整个椅身伏下去,她只微一用劲,轮椅立刻像是从地上扶起她一般,将她拥入了怀中。
“如月,就不能不做这种事吗?”轮椅毫无痕迹地恢复了原状,那种精妙令人叹为观止。晏雨在轮椅上端端坐定,又叹了口气。
“少废话,看招!”如月突然尖呼一声,话音一落,当,如月整个身体已经撞进了晏雨的轮椅中,那长剑猛烈地突刺而出!晏雨的轮椅被这势头冲击,撞破了阳台的护栏,朝木屋下的草坪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轮椅在空中做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翻身,迅速替主人调节了平衡,从斜斜坠下变成正正落地,落到草坪中抹油一般向后滑了十多米,完全抵消了下坠的势头,晏雨甚至连坐着的姿势都没有变化。
“阳台还是砸坏了……还好有幻镜。”晏雨拢了拢掉到了自己额前的长发。
许军愣住了。
如月没有击中晏雨。此刻她的面前,立着那个刚刚还在三米之遥静静侍立的女傀儡颂。颂面无表情,优雅、恭敬地怀抱着一面镜子,那镜中有水一样的波纹,如月的流年就像陷进泥沼中一样,正正嵌在这面镜中。
注视着幻镜的敌人会看到他们欲望中的景象,此刻如月正以为自己击中了晏雨,一脸得意。但噗的一声,许军还来不及发出尖叫,一道巨大的黑影闪过,傀儡“风”已经笑吟吟地把一把匕首插进了如月的后背。
可两个傀儡之间的如月猛地消失了,两道剑光当地一声大响,如月的流年和“雅”的长剑交击在一起,“雅”成功阻击了如月继续向着主人的突刺。
如月哈哈一笑,跳了开去,向晏雨一拱手。
许军的一声惊叹这才喊出口去:“真棒!”
“渐逝真是棘手。”晏雨命令“风雅颂”退到自己的身后。
“小雨才是,如果刚才不‘渐逝’,我已经被你杀了!”
“呸。”晏雨横了如月一眼,“那你究竟哪次不是想杀了我?”
“哎呀,别那么说嘛!”如月摆摆手,“反正你要真认真起来我肯定不是对手的。”
“再弄坏偃师家的房子,下次一定杀了你!”话虽这样说,但晏雨软软的声音实在听不出杀气的味道。
两人对望了几眼,却噗嗤一声,笑作一团。
“那是轮椅吗?简直比一般人的双腿还灵巧。”许军由衷赞叹道。
“轮椅也是傀儡。”如月介绍道,“小雨的战阵是由行走傀儡‘诗’,刺客傀儡‘风’,剑士傀儡‘雅’和法宝傀儡‘颂’组成的。”
“我腿坏了以后,也只能依靠它们。”晏雨笑笑。
“如月,你俩关系挺好的嘛。”许军笑道。
晏雨和如月对视一眼,朝身后一伸手,颂顺从地献上了一根带子,和如月的软剑一模一样的头带,白光一闪,竟也化为一把剑。
“如月的剑叫流年,我这把剑叫逝水。”晏雨笑道,“我俩同岁,当年两家还说指腹为婚,赠剑为盟,结果生了两个丫头。”
“小雨小时候,几乎没认真学过什么傀儡术。”如月脸色也变得很柔软,“现在她的能力,却在偃师家数一数二了。”
“那时候时间都花在了陪如月练剑术上,她扎多久的马步,我一定要比她更久,我们从小一路比过来,结果……”晏雨说着,低下目光。
许军摇摇头,“现在,不要再去回忆这些过去的事情了。小雨姑娘,其实听得出来,你性格和如月很像,不是一个甘心窝在这个小屋里过下去的人。”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到什么程度……毕竟,我很害怕我这腿成为大家的累赘。”晏雨抱着一只手臂,低头说道。
“小雨,怎么会呢。”如月拉住她的手,“你那么聪明,又读了很多书,点子也多,就算不上战场,也能帮到我们。”
晏雨沉默半天,叹了口气,点点头。
吃完饭后,晏雨开始收拾屋子。三个傀儡来来去去,把晏雨的衣物、工具、图纸、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书收进大大小小的箱子,堆了足足半间屋。
“这么多东西,就我们三个怎么带走?”许军问道。
“我有个乾坤袋。”晏雨满不在乎地说。只见颂掏出一个红金色的锦面布袋,将箱子一个个套进袋子里,那个一尺来长的小袋子居然一个个把这些一米多宽的大箱子全塞了进去,却仍然瘪瘪的,仿佛那些东西凭空消失了一样。
许军脑里突然冒出一个老笑话,他脱口而出:“孙猴子,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出人意料的是,晏雨居然听懂了这个来自凡人界的笑话,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如月奇怪地看了他俩一眼。
“啊……噗……没事。”许军忍俊不禁。
“噗……如月……哈哈哈哈哈……她不知道西游记。”晏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不同,我是很喜欢看凡人的书的。”
“书呆子。”如月仍然奇怪地看着两人,“这句话有那么好笑么……好了,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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