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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篇

  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以来,改革开放的浪潮汹涌澎湃、此起彼伏,破陈规、除时弊、荡涤了一切不合时势的沉渣与陋习。许多工厂企业解放思想、抓住时机、乘风破浪、奋勇向前,上水平求发展,把自己做大做强。反之,有部分工厂企业由于设备陈旧、技术落后、资金短缺,产品不断失去市场份额,致使工厂停产下马,职工放假下岗。一时间几家欢乐几家愁,几人暴富几人潦倒,可谓:市场经济风云变幻,改革怒潮大浪淘沙。叫人迷茫、感叹,同时,也给人们留下太多的记忆、太多的回味、太多的思考。

  2002年2月23日(春节刚过)对于别人也许是个转瞬即逝的一天,而对临疆市电子一厂的职工却是个抹不掉的日子,这是一家有四十二年厂龄,八百多名职工的中等地方企业,在这一天宣布倒闭。

  工厂早在一周前就给职工发了通知,要求大家必须在这一天上午九时前到厂,同时工厂还在本市的日报和晚报上发了短讯。

  一早,天就开始阴了起来,灰蒙蒙的天空越来越昏暗低沉,给人以压抑的感觉,更给电子一厂人增添了一丝郁闷和忧伤。八点钟刚过,职工们便陆续向工厂聚来,互相打着招呼,握着手或停下脚步聊几句,自从半年前停产以来,许多人都在寻找新的工作,并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干上了,所以,今天到厂时,有步行的,有骑自行车、摩托车、电动车的,也有踏着人力三轮车(东北的倒骑驴)、食品车、卖货车、拉客的红蓬车,还有开着电动三轮车、出租车来的。“老劳模”万春生从厂大门里的收发室内探出头向每个进厂的工友打着招呼,并叮咛大家把车辆放到收发室东侧的车棚里。

  工厂大门是两根粗大的水泥柱,上面贴着暗红色的大理石,顶部是起拱的,闪亮的电镀圆形钢制骨架门脸,上面是“临疆市电子一厂”八个大字,大门是钢管焊成的栅栏式的,右扇门上七块圆铁板上写的是“高高兴兴上班来”,左扇门上七块圆铁板上写的是“安安全全回家去”,现在,右侧门开着左侧门关着,厂门前一左一右是两棵一搂粗细的二十多米高的白杨树,厂门两侧的围墙上是白色的标语:“创建一流企业,培养一流人才,生产一流产品”,有些笔划已经脱落了,寂静的厂房趴在围墙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和喧嚣,厂文化宫前广场中央的喷水池早已干涸,里面散落着垃圾和落叶,只有文化宫大门上面当年由国家某领导人视察工厂时,题写的“工人文化宫”几个大字向人们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人越来越多了,大多数人聚集在文化宫前说着话,有的人直接进去了。程才没有进厂门,他背靠着那扇关着的大门边上,叉着腿、面朝外、叼着烟卷,悠闲自在的不时同身边走过的工友打招呼、问候着,他在等人,等几个往日要好的哥们和姐妹。程才是工厂销——售科的推销员,二十三岁,中上等个头,身体略显单薄,长方脸,眼睛不太大,但有神,炯炯发亮的眸子露出他的聪明干练,尖下巴,留着过耳的长发,又显出他是个很时尚的帅哥;春节刚过天还较冷,他却是一身春装打扮,浅灰色的西服,内穿一件绒衣,上面套一件灰色马夹,脚上的夹皮鞋擦得铮亮能照人,程才平时说话幽默,爱开玩笑,工友们根据他的装束作派,送他一个“程大少”的外号。

  有一次,几个小青年在一起议论,谁是自己心目中最崇拜的偶像?有的说是某某影视明星;有的说是某某奥运冠军或NBA球星,程才却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票,指着上面那四位伟人说:“我就崇拜这四位老人家,这年头没有钱什么都玩不转。”不过程才有程才的优点,他虽然标榜自己爱财,但他慷慨大方、好助人为乐,遇到谁有个为难遭灾的,他总是第一个从兜里掏出一张两张的,就是哥们姐妹一起到饭店吃饭,也常常是他买单,不是他多么有钱,而是他父母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下海经商的个体商户,这些年家里着实挣了些钱,父母对他这个独生子当然是格外宠惯。

  还有一回,程才领工资时,年青的女劳资员故意把工资单上程才的才字写成财富的“财”字,领完工资签字时,他看到这个财字连声说好,“改得好!”他眯缝着眼睛瞅着小劳资员说:“你说我爹妈给我起名字时,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财“字呢?要不我是不是早发了,小老妹,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本来是劳资员想寻他开心,反过来倒让程才说得红了脸低下头。程才就是这样一个活跃人物,入厂三年多了,他到哪里,哪里准热闹。

  程才背靠着大门烟没抽一半,好哥们李家贵蹬着人力三轮车过来了,程才喊道:“哥们好哇!”李家贵一边下车一边回答,“凑合闹吧。”一直推着车进了厂门,同收发室的万师傅说了声“师傅”后,把三轮车推到东侧的车棚里,然后来到程才面前,“还炒股呢?”程才点点头,“发了没有?”“有赔有赚,效果不太明显。”程才眨眨眼睛,“我这身子骨哪象你呀!”说完程才又打趣地说:“谁能比了你呀!天暖和了弄两轮(修自行车),天冷了玩三轮(蹬车送货),眼看就要混上四个轮子啦。”说着同李家贵握了一下手,李家贵手一加劲,疼得程才直哎哟,他看着李家贵甩了甩手,“你这力气是越来越大了,不过,你人可是瘦多了。”李家贵看着他直甩手的样子,笑了,“一天不是蹬车就是上楼扛货,出几身臭汗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也好,减肥了。”李家贵是机加车间钳工班的模具样板钳工,比程才早入厂两年,年龄也比他大两岁,一米八五的个头,身强体壮,四方大脸,浓眉大眼,直鼻阔口,微微带点络腮胡子,是一个叫人一眼就能看到心底的东北大汉,头上戴着一顶手工织的兰色绒线帽,上身是一件穿旧了的黄色军用棉袄,黑裤子,脚上是一双黄色棉民工胶鞋,整个一个力工形象。李家贵在工厂时,干活从不藏奸,脏活累活抢在前,越是别人不愿意干的活他越是要干,平时性子急,好打个抱不平,看不惯的事,轻了他说几句,重了就想伸伸手,大伙说他不该叫李家贵,应该叫“李家逵”,但是他决不是一个粗人,他只是不善辞表,不苟言笑,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眼前的活没有他不会的,木工活,瓦工活都干得象模象样的,更出众的是他的钳工技术,入厂后,拜在老劳模万春生名下为徒,万春生是全厂钳工的头把,并多次在全市钳工大赛中夺冠,有这样的师傅自然是名师出高徒,用老厂长的话说:“这小子比师傅差的就是经验啦。”

  工厂停产后,李家贵把爷爷留下的一辆旧三轮车修好,开始上街头修理自行车、电动车,到冬天伸不出手的时候,他就蹬着车干送货、搬运的力气活,每天的收入超过工厂时工资的一倍还多。最近,他白天蹬车干活,晚上忙着打家具,因为他就要结婚了,未婚妻是程才一个科的推销员顾春萍。

  程才与李家贵没唠几句嗑,刘永志、姜燕、戴晓慧三个人来了,这三人都是与程才年龄相仿、三年前同一批入厂的师兄弟、师姐妹,当时大多数工厂企业都已不太景气,更谈不上招人进厂,而电子一厂的产品销——售的不错,工厂为了扩大生产又招进了三十多名青年人,谁曾想,他们进厂不到两年,工厂形势就萧条起来,产品积压卖不出,货款长期收不回,紧接着是发不出工资,直到半年前停产放假。

  他们这几个好朋友已经半年左右没见面了,有时在街上偶尔碰面,也是说不上几句话就匆匆分手忙自己的生计去了,今天聚在一起都显得格外亲热,觉得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半天舍不得松开。

  刘永志是个漂亮的小伙,中等个头、剑眉俊目,不胖不瘦、混身上下透着一股帅气,是姑娘们眼中的帅哥,但是,他不浮躁、不轻飘,眉宇之间现出稳重、正派的气质;有人说他不该进工厂,应当去考电影学院或戏剧学院,不过,刘永志从小就喜欢摆弄无线电一类的玩具和电器,长大想当一名电子工程师,可是高中毕业时因英语不及格拉下分数没能考上大学,之后他进了电子一厂,打算边干边学。刘永志工作认真、学习执着有韧劲,头脑聪慧有钻劲,是个被领导和师傅看好的年青人,入厂第二年就从车间班组调进了工厂的产品设计研究室做了见习技术员。今天,他穿着军用黄大衣、军勾皮鞋、军装裤子,象个刚刚复员的兵,因为他父亲是个转业军人,他从小就喜欢军人的装束,长大以后,父亲的军装就成了他的四季时装。

  姜燕和戴晓慧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姑娘,姜燕身高一米七二、身材略显丰满,上身是红色鸭绒衣,下身是浅烟色的裤子,脚上是乳白色的长筒皮靴,头发烫着小卷,左边一缕半遮着眼角,红润的园脸,一双传神靓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翘着长长的睫毛象是会说话,高高的鼻梁,肉嘟嘟的双唇,给人以青春成熟的美,经过精心描画的眉梢、眼角显得有些张扬,这也许是与她现在的职业有关,工厂停产放假后,她在一家婚纱影楼找了一份化妆、盘头的工作,半年多过去了,她的技艺大进,很受老板的赏识,已经是影楼的主力化妆师了。

  姜燕最惹人注目的特点是皮肤白晰、头发不染自黄,配上她那超高的鼻梁,许多人都说她象维吾尔族姑娘,也有人说她象俄罗斯姑娘;姜燕是工厂产品设计研究室的描图员,养成了一种认真细腻的工作风格;她性格开朗,平时有说有笑,心里不藏话,是个情感执着、表里如一的善良姑娘。

  戴晓慧是个性格内向的姑娘,身高达到一米八O、四肢匀称、苗条,象个运动员,梳着女孩传统的刚刚过耳的短发,额前是剪得齐齐的“刘海儿”,白净净的瓜子脸,弯眉俏目小嘴,眸子里闪着灵气秀美,给人一种温柔、文静、含蓄的古典美。有一次,一个年过五十的女工端详着她说:“这闺女太俊了,就象早些年年画上的古代美人似的……。”

  戴晓慧从小就喜欢女工手针,她身上穿的紧腰立领的墨绿色薄呢大衣就是自己亲手裁剪和缝纫的,米色的裤子,白色的旅游鞋,搭配得既时尚又传统,她的志向是做一名服装设计师,所以,工厂停产放假后,她到一家高级时装专——卖店做了一名售货员,戴晓慧是厂部的文书兼打字员,因为她写得一手好字。

  程才瞄了面前的哥们姐妹一眼后,说:“咱们这‘三剑客’‘三朵花’就差一朵花了。”他往远处看了看又说:“孟学君怎么还没来呢?”姜燕打趣道:“你想她了?”“当然,连你我都想。”程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没等姜燕抢白他,忙说:“将来……”姜燕问:“将来怎么?”程才眯起了眼睛,“将来我要是发财了,这三朵花我非摘它一朵不可。”姜燕一撇嘴,“臭美去吧!”但是,姜燕在说这句话时心中却有股很不是滋味的感觉,原来他们入厂后,程才渐渐喜欢上了孟学君,喜欢她的直率和纯厚;喜欢她的朴实和善良;喜欢她的美丽和淡雅,程才曾求姜燕为他传过话,但是,孟学君却认为程哥哪都好,只是他的性情显得轻浮一点,她不喜欢,结果婉言拒绝了,程才因此伤感了好一阵子,尽管这样他们仍旧是好朋友。今天听到程才说到孟学君,知道他心里仍放不下她。

  程才、李家贵、刘永志由于各有特点,加上三人是好哥们,上班下班总是在一起,所以被厂里人戏称为“三剑客”;孟学君、姜燕、戴晓慧三人则被女工们赞为“三朵花”。戴晓慧捂着嘴笑了笑,“你们聊吧,我到台后去看看。”说完向文化宫走去,因为开会布置会场、主席台上安置扩音器、麦克风都是她的专利。刘永志望着戴晓慧的背影说:“咱们也进去吧。”姜燕从挎包里掏出小园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程才哪能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说:“别照了,够美了,我都快晕了。”姜燕抬手要打,程才一闪身,他背靠的那扇大门本是虚掩着,被他一撞门开了,自己也闪了个屁股墩,立即引来一阵哄笑,姜燕大笑,说:“叫你贫,遭报应了吧。”李家贵伸手把程才拉了起来,程才拍了拍屁股踹了大门一脚,“看起来这电子一厂真是靠不住了。”几个人说着笑着向厂里走去。

  这时,一辆标有“检察”两个字的警车开进厂门,人们让开路,警车直奔文化宫一侧的销——售科开去,警车在销——售科门前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两位法警进了销——售科。人们忽拉一下子围了上去,挤在警车周围,拥在门前窗下,向屋里望去,职工们议论开了,消息灵通一点的人说:“准是抓向得利来了,听说这家伙截留货款好几十万呢。”一个年近五十的女工说:“真敢贪,这不是作孽嘛!”一个年青小伙子说:“我们开不出资,他倒好,搂足了钱好吃喝玩乐。”一个中年男子说:“看他平时滑头滑脑的,就不象个好饼!”有的说:“都说他头脑灵、善交际,活动能力强,现在好了,把钱都活动他自己腰包去了。”有的甚至说:“这个王八蛋太缺德了,谁知道销——售科还有没有这号人。”人们七嘴八舌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激动;果然,两位法警把向得利从屋里押了出来,向得利弯着腰低着头,双手带着手——铐一脸沮丧,他半闭着眼睛不敢看周围的职工。人们往前挤了过来,喊着、骂着,仿佛要把工厂停发工资、停产放假的怨气和委屈都发泄到这个良心让狗吃了的人身上。

  老厂长孔献义、党总支书记魏立群随后从屋里出来,见这情景,老厂长挥着手说:“大家往后让一让,不要影响执法。”他的话虽使部分职工退后几步,但大多数人不退不让、怒气难消,程才指着向得利的鼻子说:“向科长!不!我说向得利呀!大家的血汗钱就那么好花?你还叫个人吗?”向得利是程才的上司,所以程才又说:“我跟他每次出差,不管是签合同还是讨货款,他总是把我支到一边,不是让我逛逛街,就是让我去看录像,我还以为是科长关心部下呢,现在一想才明白,都他妈的是为了他自己背后搞猫腻。”李家贵挤上前去,说:“你这个畜牲真是没有一点人性。”说着抡起巴掌朝向得利脸上打过去,一位法警抬手挡住他的胳膊,另一位法警向大家招着手说:“大家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请你们相信,法律是会给大家一个公道的。”

  人们慢慢让出一条道,法警把向得利押上警车,司机按了两声喇叭开走了。人们望着开出厂门渐渐远去的警车又纷纷议论起来,李家贵一脸怒气愤愤地说:“就这么走了?”程才的情绪转的快,这个时候仍不忘开玩笑,“咋的?你也想跟着去呀?”李家贵挥了一下手,“我是说怎么也得象电影里那样响着警笛开走哇。”“是啊!”有人附和着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把人带走了,没气氛、没声势,响几声警笛也好让咱们出出这口恶气呀。”“是呀!法警也太不解人意啦。”程才拍拍李家贵的肩头,“哥们,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检察院抓人从不声张,警笛哇哇叫那是公安局抓刑事犯,得给点威慑力。”这时,魏书记向大家喊道:“大家都进文化宫吧,马上就开会了。”人们仨仨俩俩的边议论着向得利的事边往文化宫门里走去。

  孟学君推着卖菜的三轮车出了龙沙早市,到了大街后跨上车座就急忙往工厂方向奔来,刚过十字路口不远听到背后有人喊:“卖菜的!”孟学君本不想答应只当没听见,可是听声音象老年人,回头一看果然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便停下车来,老太太走过来问:“茄子多少钱一斤?”“五角。”“买一斤茄子,我就不用往市场跑了。”孟学君拎过秤盘子,打开盖在车上的棉被,下面露出了茄子、尖椒、西红柿、豆角等蔬菜,老太太挑了几个满意的茄子放到秤盘里,孟学君拎起秤秤了秤,“大娘!你看好了,一斤高高的。”老太太笑了,“不用看,你这闺女我一搭眼就看出实的惠儿的,我信得着。”孟学君把茄子倒在老太太打开的布兜里,从她手中接过一元钱,放下秤杆刚要找钱,两个城管走了上来,一个人一把抓住秤杆,说:“这是卖菜的地方吗?”另一个城管推起菜车就走,孟学君一手抓住车梁一手去夺秤杆,分辩说:“我是一走一过,这位大娘这么大年纪了,免得她往市场跑了。”夺秤的城管仍不放手,“别狡辩,都是你这话,一抓住了就说一走一过。”推车的城管说:“不罚你们没记性,交罚款!十元。”老太太一听立即替孟学君说情,“城管同志,这事怪我,是我把人家姑娘喊住的。”

  这时,逐渐围上来几个人,一个中年男子说:“看这位老太太的面上就算了吧。”老太太从孟学君手中接过找她的五角钱,说:“我就买了一斤茄子,人家闺女满打满算没停五分钟。”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妇女说:“一个姑娘家卖菜多不容易,大冷的天,就放过她一回吧。”城管放下秤杆有些无奈的说:“不是我们不讲情面,这市容好坏是我们的责任,不管是失职,管吧又得罪人,叫我们咋办?”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撇了撇嘴说:“别净说好听的了,你自己看看那边墙上的小广告,什么办——证、刻章、招聘、卖楼,你们咋不管管?”一个姑娘也接着话茬说:“就是嘛!你看看那边的饭店,在外边烤串烟气冲天的,行人走路都得捂着鼻子,你们管管去呀!”小伙子又指着不远处停在人行道上的奔驰轿车说:“有钱人把轿车停在人行道上,你们咋不管?人家卖给老年人一斤茄子,倒不依不饶的,真是老太太买柿子挑软的捏。”这话逗得周围的人都笑了,一位城管瞪了小伙子一眼,“请你不要影响我们执法,有意见到城管大队提去。”很长时间没有吭声的孟学君瞅了瞅城管,指着城管身后说:“看!那边又有一个卖菜的。”大家都随着城管回头一齐看去,没有看到卖菜的,等城管回过头来时,孟学君已蹬着三轮车跑远了,人们不禁都笑了,一位老者说:“这姑娘还真挺机灵的。”扭头对城管说:“算了吧,一个姑娘卖菜,就放她一马吧。”一个城管要追,另一个城管摆摆手,“算了吧。”

  孟学君蹬车进了厂门,万春生从收发室窗口探出头说:“小君那!咋才来?大会都开上了。”孟学君一边下车一边笑着说:“让城管堵了一会。”说着把车推到东侧的车棚里,然后快步走进文化宫。

  这是个有一千多个座位的大厅,前面的舞台不算太大,但设备齐全,灯光、幕布、布景布、围幔、垂帘,应有尽有,一般规模的节目都能演得开,舞台的前端是乐池子,满能坐下一个中等乐队,舞台西侧挂着的紫红色幕布显得脏兮兮的,后墙上的布景布已经变得灰白陈旧,下面放着的几台布景灯上全部布满了灰尘,舞台上方悬挂着的两排照明灯,为了省电今天只亮了三盏,职工们看到这三盏灯光,依然可以想起当年工厂组织文艺演出和请市里专业文艺团体来厂演出的盛况。

  现在,舞台中央放着两张长条桌,上面没有铺台布,桌上放着一架台式麦克风,桌后的椅子上坐着三个人,老厂长孔献义、书记魏立群,还有一位是市政府副秘书长王—谦。

  魏立群抬手敲了敲麦克风的话筒,台下墙壁上的音箱里传出咚咚的响声,台下的座位上只坐了一半人,这说明有相当一部份人还没到会,魏立群对着麦克风说:“大家静一静,现在开会,请老厂长讲话。”说完把麦克风放到老厂长面前。

  孟学君进了文化宫门后,先站在门口向人群寻视了一会,见左侧中间座位上站起一个四十六七岁的女工向她招招手,她径直向这个女工走去,招手的女工叫曲桂兰,孟学君坐在她身边后,曲桂兰一把抓过她的一只手摸了摸,“怎么这么凉?简直就是冰坨,没戴手闷子?”“让城管截了忘戴了。”曲桂兰心疼的又把她另一只手拉过来,一边揉一边说:“就是粗心,以后多加小心那。”

  老厂长孔献义站起身来却一直没有说话,他望着台下的职工,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他一句也想不起来,开会前他想了多日的话语此刻都仿佛忘得干干净净,同时他也觉得那些话已经没有讲的必要了。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来到舞台前方对职工说:“工厂走到这一步,是我…是我对不住大家呀!”说完低下头,腰深深地向台下职工弯下去,此时,大厅内静的出奇,连一张纸落地都听到声音,突然一个中年女工喊了一声,“老厂长!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尽力了。”顿时,许多工人都附合着,“是啊!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尽力了。全市七家无线电厂已经关了六家,最晚的也在三年前,我们是最后一家。”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从开不出工资那天起人们就预料到了,今天来开会都知道是什么会,尽管谁都不愿意说出“倒闭”这两个字。

  职工们望着老厂长那雪白的头发,心中都不是个滋味,这位六十已经出头的老人比一年前更清瘦了,一年前只是花白的头发如今已全白了。

  四十二年前,一个满头黑发、英姿勃勃的无线电中专毕业生孔献义,亲手创建了当时只有三十七个人的街道小厂——凌云街电器开关厂,直到今天这个有八百多名职工的地方中等企业——电子一厂,孔献义为此献出了自己的青春、献出了自己毕生的精力,他一直是这个厂的厂长;只是在工厂最辉煌的时候,区里某个领导曾把自己的小舅子塞了进来,顶替了孔献义,但是不到半年,工人们就把这个自私无能的人轰走了。这以后,工厂就再没换过厂长,有几次市里调他到电子局去任职,,都因为职工们的挽留没有去成。孔献义当了四十二年厂长,职工们再也不叫他的名姓了,直呼为老厂长,“老厂长”职工叫惯了,新进厂的小青年也跟着这么叫,进厂好长时间还不知道厂长姓啥叫啥。

  老厂长抬起头,两眼已是满含泪水,魏立群走上前把他扶回了椅子边坐下。这时,台下一位老职工说:“老厂长!你就讲两句吧,我们是最后一回在这里听你讲话了。”老厂长掏出手帕擦了擦滚下来的泪水,向大家摆摆手,老厂长不说话,台下的职工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老厂长的深深一躬让大家心疼,老厂长的泪水让大家心酸,四十二年老厂长领着大家一路走来,走过艰辛、走过坎坷、更走过辉煌,大家忘不了在老厂长的带领下,电子一厂是全市第一家给职工分福利住房的地方企业;忘不了电子一厂是全省第一家生产出彩色电视机、VCD、DVD的地方企业;忘不了电子一厂是全国第一家落实《鞍钢宪法》推行《两参一改三结合》管理模式的地方企业,因此国家领导人还视察了这个地方小厂……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步不饱含着老厂长的心血和汗水,工人们骚动了,群情激昂地赞誉老厂长的功绩和品德。

  坐在老厂长身旁的市政府副秘书长王—谦被眼前的情景深深地打动和感染,他没想到一个工厂倒闭的大会,竟变成了为厂长评功摆好的大会。王—谦是当年从区电子局调到市里的干部,对电子一厂他太熟悉了,而且对这个企业有着特殊的感情,从他在区电子局当秘书起,他就经常来这个厂了解情况抓典型、总结经验,电子一厂许多个人和集体的经验都出于他的笔下生花;今天工厂走到这一步,他的心象职工们一样伤感和绞痛;同时他明白,孔献义做为一个工厂领导者,在工厂倒闭时,在他本人即将退休之际,得到工人这样的评价与赞誉,除了他本人超凡的人格魅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真正具备了一个共产党员大公无私、心系群众的高尚品质,老厂长的身上时时处处都闪烁着党性和人性的光芒。

  台下工人们的议论此起彼伏,有激昂、有感叹、也有不平,几个中年以上的女工竟发出了哭泣的声音,只有孤零零坐在最后一排的工厂总工程师郝向博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同别人交谈,他只是多次摘下眼镜,掏出手帕把镜片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又擦自己的眼角,是屋里凉镜片挂了霜还是眼里有泪?只有他自己知道。由于工厂停产,入冬以来取暖的锅炉就再也没有起动,这么空旷的文化宫没有暖气实在是冷冰冰的,呼口气全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但是郝向博觉得身上发热、脸上发烧、背后出汗,他低着头不敢看台上,也不敢看面前的职工,工厂在改革浪潮中被淘汰,他认为真正的罪人是自己,最应对职工说一声对不起的人也是自己。

  魏立群从老厂长面前拿过麦克风放在王—谦面前,“大家静一静,现在请市政府副秘书长王—谦同志讲话。”王一谦站起身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刚讲了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台下就乱了,职工们又一次骚动,但这一次职工的情绪跟老厂长讲话时截然不同,台下一个五十多岁的男职工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说:“王秘书长!你是我们厂的老熟人、老朋友,我们敬重你,你今天如果代表个人讲话我们欢迎你,如果你代表市政府领导讲话,我们这些小工人可就不客气啦!所以就问你一句话:现在工厂完了,我们全下岗了,你说市政府怎么安排我们吧?”这位职工的话立即得到大家的响应,许多人都站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有的说:“我们新的岗位在哪?”有的说:“我们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生活怎么办?”有的说:“我还没到退休年龄,今后的工龄如何计算?”……程才也站起身说:“你们是吃皇粮的没有下岗之忧,我们这些工人咋办?请你给指一条吃饭的路吧。”总之就是一句话:从今天起我们饭碗没了,我们要有活干有饭吃,政府怎么办吧?

  王一谦讲不下去了,魏立群几次劝大家静一静都不见效果,王一谦向他摆了摆手表示不讲了,老厂长抱歉的说:“王秘书长,对不起!对不起呀!”王一谦笑了笑说:“我能理解,我能理解。”魏立群见王一谦不想讲了没有再勉强他,从他面前拿过麦克风说:“下面我宣布三件事。”他从桌上拿起一块牌匾,“这块牌子上写的是《电子一厂职工之家》,工厂没了我们的家还在,今后大家有什么大事小情就请到我们职工之家,这块牌子就挂在老厂长家门口。”台下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魏立群又拿起一件衣服,“这是一件马夹,男职工是浅蓝色的,女职工是浅紫色的,这是我们文书戴晓慧设计的,发给大家每人一件留个念想,今后看到它,穿上它就忘不了我们曾经是电子一厂的人。”说到这里,魏立群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心里觉得酸酸的,眼里涩涩的,他停了一会,“最后一件事是:会后各车间劳资员到老会计那去领所欠的工资和下岗补助金,我的话完了。”

  大会结束了,工厂也这样结束了。

  郝向博没等大会结束就先走了,许多人在大会一结束也匆匆走了,因为他们正在干点啥或正在琢磨干点啥;但是,一些人仍坐着没动,尤其是那些四十岁以上的女职工、五十岁以上的男职工,他们大多数还没找到工作,辛辛苦苦在这个大院干了多半辈子,舍不得离开自己的车间;舍不得离开这个不知坐了多少年多少次的座位;今天离开这里就意味着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而自己又将一切从头开始;然而,走向哪里去?路在何方?到了这个年纪重活干不了,轻活没人用,自己想干点啥又拿不出本钱来,所以,他们的眼中只有忧郁、迷茫和不甘,还有不时闪现在脑海中那些曾经的荣誉和辉煌;不过,一切都成为遥远的过去,至于他们低着头唠些什么?别人就不清楚了。

  年青人就截然不同了,他们笑着、闹着、议论着、询问着,“你的上衣多少钱买的?样式真好。”“看!她的耳环真漂亮。”“有男朋友吗?”“结婚别忘了告诉一声,咱哥们得好好碰一杯。”……他(她)们的脸上满是笑容,眼中尽是希望,看不到什么忧郁或留恋,因为世界是他(她)们的,有无数的道路和前途供他(她)们选择;小伙子们身上有的是力气不怕没活干;姑娘们更是得天独厚,满街的广告上都写着:诚聘女打字员、女售货员、女服务员、女文书、女……象姜燕、戴晓慧、孟学君这样品貌身材俱佳的姑娘,哪怕一天找几份工作都不难。

  魏立群向他们走过来,程才嬉皮笑脸的说:“魏书记!”魏立群停下脚步,“叫我立群吧。如果愿意就喊一声立群哥。”他本想同他们聊几句,但犹豫了一会什么也没说,只说了句,“以后有空到我那去玩。”然后把李家贵拉到一旁,问:“看到纪庆祥了吗?”李家贵摇摇头,“没看见!开会时我还琢磨这个小子今天咋没来呢?”魏立群沉默了一会,“今天有时间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我找他。”魏立群转身要走,但又停了下来,李家贵迎上来,魏立群十分认真地说:“家贵,一定要找到他,这几天我给他打了多少遍手机他都不回话。”“关机吗?”“不是,有信号就是无人接听,我估计是他不愿意跟我说话,一见我的手机号就不接。”魏立群说着叹口气,“现在工厂没了,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自从他出事以后,他不但有悲观思想,还有抵触情绪,并由此产生逆反心理,这样就有可能对一些事情做出错误的判断。家贵,我们可不能撒手不管哪!从现在开始对他要更加关心、帮助和引导。”“好,我记住了。”李家贵点点头,看着魏立群出了文化宫门。

  纪庆祥是李家贵所在钳工班的学员,今年二十一岁、入厂才两年,是万春生最后一个徒弟,是李家贵最小的师弟,他本是个师父喜爱、师兄看好的好青年,工作勤肯、学习技术认真,而且干啥象啥,干啥都能干出个样来;谁想,工厂放假前几个月他处了个女朋友,有一次两人约会时,女朋友钱芳说:“庆祥,咱俩处了快三个月了,你连件礼物都没给我买过,真不够意思。”纪庆祥只是个学徒工,工资少奖金少,囊中羞涩,为了在心爱的女朋友面前表示表示,他竟鬼迷心窍,在工厂放假前夕偷了车间库房的贵重金属,拿出去卖的时候被巡逻的警察抓住了,根据物品价值和犯罪情节本应判他一年有期徒刑,后经魏立群与检察、法院办案人员交涉,认为他是初犯认罪态度好、加之平时表现优秀,改判为一年徒刑缓期两年,留在工厂监督改造,办案人员要求工厂在职工大会上对其点名通告、并令其做出深刻检查。不久工厂放假了,魏立群要求纪庆祥定期汇报自己的行动和思想表现。自从出了这件事,纪庆祥的女朋友钱芳与他分手了,他把这一切都记在魏立群身上,他恨魏立群在全厂职工大会上点了他的名;恨魏立群扣除他所有的奖金;恨魏立群时时刻刻管着他;恨魏立群……他更恨钱芳,不是她一句话自己不会冒然失足;当然他也恨自己点背,长这么大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结果第一次出手就被抓了,为此,他感到脸面丢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悲观、失望,占据了他整个头脑。

  程才看着李家贵,“立群哥找你什么事?”李家贵低声说:“纪庆祥的事。”程才四周寻视了一圈,“是啊!今天怎么没看到这小子呢。”刘永志拉了程才衣袖一下,“程哥,李哥,我先走了,别人给我介绍个保安的活,我去看看。”说完他先走了;随后大家陆续向门口走去,程才边走边说:“这个破厂子黄了也好,一个月挣不上一壶醋钱,我早干够了。”李家贵听这话觉得别扭,抬手照程才的前胸就是一拳,打得程才一个趔趄,李家贵两眼一瞪训斥道:“说什么呢?敢情你爹妈给你把钱都挣下了。”他回头指着坐在椅子上那些上了点年纪的工人说:“你看看他们,那是一壶醋的事吗?你小子心眼咋长的?”程才也觉得出口欠妥,眨了眨眼睛不再吭声,让他俩一折腾,别人也都打住话头纷纷走出文化宫。

  这时,顾春萍从后面跟上来,程才终于找到话题,碰了一下李家贵,“管你的人来了。”顾春萍走过李家贵身边时没停步,只是小声对他说:“我有话跟你说。”说着错过身走了,没走几步又转头说:“我在街口拐弯处等你。”说完下了文化宫门前的台阶,程才望着顾春萍的背影拍拍李家贵的肩膀,“去吧!这可是准新娘子的命令。”李家贵瞪了程才一眼,“那我走了。”说完快步下了台阶。

  李家贵蹬着三轮车来到街口拐弯的地方,顾春萍站在马路边等他,他下了车把车推到道边。顾春萍是程才一个科的,也是产品推销员,二十三岁,是程才一批入厂的小青年,顾春萍是个俊俏的姑娘,高挑个头、白晰的皮肤;因为李家贵与程才是好友,有时中午休息时,李家贵经常到销——售科找程才唠嗑,坐在程才对面桌的顾春萍对李家贵逐渐有了好感,尤其是李家贵那种高大威猛的男子汉气派,让她心动和赞叹,只因他是个普通钳工,顾春萍一直没有表示什么,直到两年多以后,李家贵由于工作突出技术拔尖被提升为机加车间生产调度员,她看出了这位大师兄的出息,根据工厂惯例,车间主任基本上从调度员中选拔,李家贵将来当上工厂的中层干部是指日可待了,何况机加车间的老主任已经快到退休年龄了;于是,顾春萍瞄准这个时机,央求程才做中间人传递了心里的话儿,李家贵听了程才传来的话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虽然他对这个小师妹没有更深的了解,但也没有反感,又想到自己的家境和卧床不起的奶奶就回复说:“我没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只要你不怕我家穷,不嫌弃病卧在床的奶奶就行。”就这样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就要商议结婚的时候,工厂走了下坡路,停产放假发不出工资,顾春萍感到李家贵的前程就此结束了,开始对这段恋爱关系有了一点悔意,特别是李家贵在工厂放假后竟干上了街头修自行车和蹬三轮拉脚的活,顾春萍觉得脸上挂不住,多次劝他找个象样的工作,或者到国营大厂去应聘,凭他的钳工技术每月挣个两千来块不成问题;可是,李家贵都以照顾生病的奶奶为理由拒绝了,为此两人多次口角;今天工厂彻底关门了,顾春萍要最后一次找他唠唠,何去何从要他一句最后的答复。

  李家贵来到她身旁说:“有什么话说吧。”顾春萍一手扶着自行车把,开门见山的说:“我还是那句老话,修自行车都是老头干的活,你就听我一句吧,别干了,象样的活有的是,凭你的能力不怕没有好工作,我听说最近一、二机床厂还要招一大批车、钳、铣、刨技术工人,你……”李家贵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行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为了侍候奶奶我哪也去不了,现在干什么活不是起早贪黑,国营大厂工人挣的都是计件钱,一天不知道要干多少个小时,奶奶一个人在家躺在床上,三顿饭谁管?大小便谁管?我修自行车,蹬三轮时间是我自己说了算,晚出早归、中午回家,不耽误照顾奶奶,这不好吗?再说我的钱一点也不比他们少挣。”李家贵说完,又看着顾春萍的眼睛温柔的说:“春萍,等我奶奶百年之后,你不说我也会找个让你满意的工作。”顾春萍两眼一瞪,“说的轻巧,那要等到啥时候?你应付我呢?”李家贵无奈的问:“你说让我怎么办吧?”顾春萍口气坚定地说:“你现在就给我个说法,你到底答不答应我的要求?”李家贵摇摇头,“我做不到,是奶奶把我侍候大的,我不能不为奶奶着想。”顾春萍一扭头,泪珠在眼眶里转,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说:“家贵,我们就要结婚了,你把家具都打好了,你就替我想一回吧,人家问起来你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说是蹲马路牙子修自行车的;是蹬三轮给人家送货的,你让我的脸在亲戚朋友面前、尤其是在同学、同事面前往哪搁?”李家贵问道:“你就这么在乎这个吗?”顾春萍的泪水下来了,“你去问问你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哪个女孩子不在乎?”李家贵转过身去说:“春萍,我是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你说怎么办吧?”顾春萍是真的急了,“不答应就别结婚!”李家贵的倔劲上来了,转身撇了她一眼,“不结就不结!”说完上了三轮车就要走,顾春萍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咱别治气好不好,我的要求你再考虑考虑,三天后你给我个信儿。”说完,推着自行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家贵呆呆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往日的情景不由浮上心头:他忘不了他们刚处朋友时顾春萍向他说的话,当时也是在这条马路上,李家贵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深情地问道:“春萍,我的家境不好,又有个生病在床的奶奶,你跟了我可要想好哇?”顾春萍满脸幸福的说:“我要跟你生活一辈子,我高兴!你人好善良,工作好上进心强,我妈说找男人就要找个事业心强的;你对老人孝顺,家里家外勤快,我妈说只有孝顺老人的男人才有真感情,才会疼人啊……”顾春萍的话让李家贵深受感动,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轻柔地说:“春萍,你真好,谢谢你。”李家贵低头看着她的脸说:“可是,我怎么听都是你妈说的,你自己怎么想啊?”顾春萍的头依偎在他的怀里,喃喃地说:“我妈的话就代表了我的心,你放心,将来咱们结婚了共同努力,日子会好起来的,我会跟你一起孝顺奶奶侍候奶奶……”李家贵的心里象灌了一碗蜜糖。可是,如今还没等到结婚,顾春萍的话就变卦了,为了面子全不管奶奶如何,为了面子……

  李家贵望着渐渐消失了的顾春萍,抬起脚往三轮车的一个轮子上使劲踹了两下,愤愤地说:“全是骗人的假话!”抬腿上了车座,蹬着三轮车干活去了。

  孟学君一只手挽着曲桂兰的胳膊走出了文化宫,阴了一上午的天终于下起雪来了,而且越下越大,鹅毛般的大雪片拍到脸上顿时化成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孟学君连忙从自己脖子上解下围巾,替曲桂兰拂掉头上和肩上的雪花,之后把围巾围在曲桂兰的头上,曲桂兰看着她头上的雪花说:“这孩子光顾想着别人,你看看你脸上的雪水都灌进脖领里了。”孟学君把大黑棉袄的毡绒领往上拉了拉,“我习惯了,下雪天就不卖菜了?”

  这时,姜燕也过来了,她看了看孟学君的身上,“姐,开会来了,你也不换件衣服?”曲桂兰怪嗔的扫了她一眼,“你当你姐象你一样啊,整天就知道打扮。”姜燕噘了噘嘴,“都是我姐好,行了吧!偏向。”说着挽住曲桂兰的另一只胳膊,孟学君笑了,“我出完早市就直接过来了,再说了,我一个卖菜的能穿什么好衣服。”

  孟学君身高一米六五,上身是一件宽大的、毡绒领的、挂着两排大黑扣的黑棉袄,据曲桂兰说还是孟学君的父亲当年穿的,下身是一条半旧的蓝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棉胶鞋;手上带的白线劳保手套,由于卖菜时要抓菜、拎秤杆,已经脏成了灰色,大拇指、食指、中指的手指肚部分都用剪刀剪掉了,露出手指肚是为了点钱方便些,同时又不冻手;两肩顺下的布带上一边吊着一只大棉手闷子,冻手的时候可以在里面暖和暖和;头上带一顶自己织的浅烟色的绒线帽;刚刚过耳的短发,本来是白里透红的瓜子脸,由于风吹日晒已经黑了许多,一双秀眉,眉梢微微上挑,挑出了英气,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略尖的鼻子,略薄的嘴唇,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美丽中透出清纯、质朴,更有一股咄咄逼人的野性美;由于母亲过世早,岁月的艰辛过早的打磨出她性格上的坚韧和成熟;她从小就喜欢同男孩子一块玩,夏天上树掏雀窝,冬天上冰打冰猴,跟男孩子打架从不怯手;高中毕业后进了电子一厂做了一名装配工,干起活来风风火火,脏活累活抢着干,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她也抢在头里去帮忙,所以人缘好口碑好;孟学君最突出的是朴素无华,她从不打扮自己,长到二十三岁没化过妆、没烫过发卷、没扎过耳朵眼,甚至连普通的雪花膏也没抹过,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种自然的美。

  曲桂兰今年四十七岁,是孟学君家的邻居,又是孟学君母亲一起进厂最要好的师姐妹。孟学君五岁那年,正是改革开放热潮席卷祖国大地的时候,她父亲告别她们母女南下到深圳“发展”去了,然而一去不归、杳无音信,有人说他死在他乡,有人说他去了香港加入了黑社会,说什么的都有,总之是再也没回来。孟学君七岁那年,母亲又在一次重感冒中不治身亡,母亲病危时曾托人找到孟学君的伯父和二姨,请求他们收留孟学君,但是他们都以生活不宽裕为借口拒绝了。

  孟学君的母亲临终前,双泪长流的望着面前的师姐妹和老厂长却说不出话来,她又盯着坐在床边的师妹曲桂兰,泪眼中满是乞求和嘱托,老厂长说:“放心吧,你的女儿就是电子一厂的女儿。”曲桂兰一手搂着哭成泪人的孟学君,一手紧拉着师姐的手说:“姐,以后我就是小君的亲妈。”

  母亲走后,曲桂兰锁上孟学君的家门,把她领到自己家中,待她比自己的亲闺女还上心,夏天怕热着、冬天怕冷着,一个烧饼掰成两半,一样的花衣裳做两件,为此,比孟学君小两个月的女儿姜燕妒忌的直噘嘴;曲桂兰已经有一女一男,儿子当时才四岁,生活上刚刚能维持,老厂长决定每月给孟学君补助伍拾元,直到她长大独立生活为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孟学君到曲桂兰家的第二年,曲桂兰的丈夫在单位的一次火灾中,为抢救集体财产因公牺牲;从此曲桂兰一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开始艰难起来,有人劝她,“自己的孩子那是没办法,何必又收——养一个,不是自找累赘吗,不如送孤儿院算了。”有的人甚至说:“孟学君是个灾星,她克没了父亲、克死了母亲,现在又克走了你丈夫,不知道哪天克到你头上……”对于这些话,曲桂兰摇摇头、摆摆手,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就这样在工厂的扶助下,在曲桂兰的关怀和呵护下,没有让孟学君感到一丝一毫失去爹娘的痛苦与孤独。一次,夏天的一个晚饭后,孟学君跟一群男孩子一起上房玩,结果孟学君卡在房檐上上不去下不来,趴在那两条小腿直蹬达吓得哇哇叫,曲桂兰听到叫声跑出屋,架上梯子把她抱了下来,落地后,曲桂兰生气地说:“你这丫头也太淘了,你看谁家的姑娘上房玩。”说着抬起巴掌要打她,可是手刚举起来又放下了,对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她下不得手,孟学君知道自己惹姨妈生气了,使劲闭着眼睛等着挨打,半天没见巴掌落下来,孟学君睁开眼睛,仰起小脸望着曲桂兰,“姨妈,你咋不打了?”曲桂兰两眼含着泪花,“小君哪!姨妈不打你,姨妈舍不得打你呀!”她一把将孟学君搂在怀里,“以后不要这么淘了,万一出点事,让我怎么对得起你妈呀。”姨妈的话一字字象钉子一样钉在孟学君的心上,从此她再没让曲桂兰操过心。

  多年来,孟学君早把曲桂兰当成了自己的亲妈,只是小时候叫惯了姨妈,所以没有改口叫妈。工厂停产放假以后,孟学君完全可以找一个较好的或者说体面点的工作,但她是个有心计的姑娘,姜燕的弟弟刚刚考上大学,为了给他多挣一点学费,让姨妈少一点忧愁,她打算找一个收入多一点的工作。一次买菜时,她问卖菜的大婶一个月能有多少收入?卖菜的大婶看她是个姑娘便实话告诉她,“多少不一定,这么说吧,咋的也赶上两份给私人打工的工资。”孟学君回家第二天就到旧货市场买了一辆旧三轮车,接着起大早到蔬菜批发市场上了各式各样的季节菜,蹬上车就卖起了菜,曲桂兰多次反对说:“小君,你不能干这活,起早贪黑的一个姑娘我也不放心那。”孟学君从三轮车底部抽出一根铁管子一晃说:“姨妈,你放心吧,看!谁敢。”姜燕也劝姐姐,“得!就你出新彩,你满大街看看哪有大姑娘卖菜的,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呀?”孟学君眼睛一瞪,“我凭力气吃饭,谁说什么我不在乎。”孟学君卖菜以后,不但挣的比别人多,而且家里再也不用买菜了,只是辛苦一些,早晨不到五点钟就去批菜,晚上天黑透了才收摊;曲桂兰常常拉着她的手,摸着她的脸,心疼地说:“别干了,看你这手都冻裂口了,脸也晒黑了……”孟学君只是笑笑,“没事,黑了健康。”姜燕逗姐姐说:“看你晒的象个黑包公似的,将来找不到婆家。”孟学君又是一笑,“那我就当一个女光棍。”

  娘仨刚刚走近厂门,几大片雪花飘到曲桂兰脸上,立即化成雪水流下来,孟学君抬手帮她擦了擦,但是雪水擦掉了,泪水却淌下来了,孟学君安慰她说:“姨妈,往宽了想吗,工厂没了,这半年咱不是过得挺好吗。”姜燕也劝说:“妈,你不就是担心弟弟的学费吗?咱仨人挣钱还供不了他,有啥可愁的。”曲桂兰叹了一口气,“唉!呆了半辈子的地方我舍不得呀!”她用手摸了一下心口窝,“这心里只觉得空荡荡的。”

  孟学君对姜燕说:“燕子,你陪姨妈回去吧,我卖菜去了。”说完奔车棚去了,姜燕挽着母亲的胳膊出了厂门,走了很远,曲桂兰还不断回头看着这个自己度过了二十几个春秋的地方。

  傍晚,下了多半天的雪终于停了下来,老厂长把全厂所有的车间、厂房都走了一遍后,才最后一个从厂里出来,他踩在五指多厚的雪地里,脚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身后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

  老厂长走到收发室门前时,万春生推开门,“老厂长,进屋吧。”老厂长点下头,又在门前的一个平台上跺跺鞋上的雪后跨进门来,他向屋里瞅了一圈后,把目光停在万春生的脸上,“老兄弟,从明天起咱们就与此地无缘了,多呆一会是一会呀。”万春生点点头难过的转过脸去,老厂长坐在靠西墙的床沿上,等老哥俩的目光再次相碰时,他们看到彼此的眼睛里都闪着盈盈的泪光,老厂长的头发是雪白的,万春生的头发是花白的,万春生声音颤抖的说:“四十多年了,难道就这么完了?”老厂长摇摇头,“可是…可是,我不甘心哪。”一句话使万春生更加难过,几滴泪珠流了下来,看到老劳模落了泪,老厂长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看来我们都老了,没有用了,眼前的大气候我们都无能为力呀。”接着两个人都无话,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万春生问:“老厂长,你说咱们还能回来吗?”老厂长注视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再问,因为这个问题他们谁都回答不出来。

  这时,墙上的时钟“铛!铛!…”敲了六下,老厂长站起身,“我该走了,今天雪大,再晚了你嫂子该磨叨了。”说着出了收发室,万春生看着出了厂门的老厂长,喊道:“老哥哥,慢走!路滑,注意点脚下啊!”

  老厂长走出厂门一直走到右边的白杨树下,抬起双手摸着冰冷的树干,又走到左边的白杨树下又抬起双手摸着树干,嘴里念叨,“老伙计,四十二年了,我舍不得你们呀!可是明天你们就是别人的了。”这两棵白杨树是四十二年前建厂时老厂长亲手栽下的,如今长得有二十多米高,一个人搂不过来了。

  一阵冷风吹过,雪花从树枝上抖落下来,落在老厂长的帽子和肩头上;雪停了天没晴只是西边的天光有些发红,预示着明天可能是个好天;老厂长贴在树干上的手冻得有些发麻,他仍然不想放下来。

  “老厂长,咱们回家吧。”这是魏立群的声音,老厂长回头一看是魏立群和郝向博站在他的身后,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他竟没有查觉,“准是你大娘找你们了?”两人都点点头。

  刘永志推着自行车,李家贵推着三轮车边聊边走过来,刘永志是接替老劳模值夜班来了,李家贵是接师父万春生回家的,他们同老厂长三人打了声招呼后进了厂门到收发室去了;工厂停产放假后,万春生和刘永志义务承担起工厂的门卫任务,万春生年纪大腿脚不好值白班,刘永志年轻值夜班,同时因为晚上这里环境肃静,便于他复习功课,今年他准备重新考大学。李家贵把三轮车放在门口后,进屋等师傅穿外衣,刘永志把自行车推进车棚内锁好进了收发室,万春生一边穿大衣一边叮嘱刚进屋的刘永志,“永志,一定要看好炉火呀!”接着又强调说:“一定要等炉火熄灭后开门放一会烟再睡觉,千万记住!眼下快到春天了,炉子最容易倒烟……”“记住了,放心吧。”刘永志笑着直点头,万春生穿好大衣围上围巾出了收发室,李家贵扶着师傅上了三轮车,向刘永志挥了一下手推车出了厂门,刘永志跟着去锁大门时,坐在车上的万春生又对他喊道:“永志,今个是最后一天了,不要马虎呀!”刘永志应了一声,“知道了。”

  刘永志锁好大门回了收发室,他拿起炉勾子捅了捅炉火又添了一铲煤,之后坐在桌子旁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英语书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台复读机,按下音键跟着录音读了起来。

  老厂长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工厂大门,才恋恋不舍的转过身跟着魏立群他们走了,没走出半里路,一台出租车在他们身旁停了下来,走在路中央的郝向博向司机摆摆手示意不搭车,司机不但没把车开走反而打开车门下来了,原来是厂里开大货车的齐殿英,工厂停产放假后,他在一家出租公司干上了开出租车的工作,齐殿英拉开后车门,“都上车吧,顺道,今天路不好我送你们回家。”老厂长摆了一下手,“小齐呀!不用了,你走吧,今天是雪天搭车的多,别耽误活,我们慢慢走回去行了。”“不差这一会儿。”齐殿英把老厂长一把推进车里,对魏立群二人说:“都上车。”魏立群把郝向博推进车坐在老厂长身边,随手关上车门,接着拉开前车门坐进了司机旁的位置上。

  车开了,齐殿英目视着前方,手把着方向盘感慨地说:“就说别的厂吧,几十个人的小厂,厂长也弄个小车坐坐,以前我不说,就说这十来年吧,咱厂都快上千人了,在市管企业中也算个大厂了,老厂长你还是骑着那台旧自行车上下班,我们当工人的都觉得寒碜。”他从车内的后视镜上看了老厂长一眼,“今天就算我给你当一回小车司机吧!只可惜是最后一回。”老厂长笑了,但是他岔开话头说:“小齐,雪天路滑要注意安全呀。”齐殿英点点头,“放心吧,我都快四十的人了。”

  大街上早已是灯火通明,两边商家门上方的霓虹灯五颜六色闪亮耀眼,门前的积雪都已打扫干净,以方便顾客进门;此刻正是请客上饭店、女人做头发的好时候;马路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打扫,白色的雪道在两侧灯光的映照下,象一条宽大的白带子飘向远方,齐师傅的出租车很快汇入来往的车流中,向电子一厂的家属区驶去。

  李家贵蹬着三轮车也在奔向回家的路,师父万春生坐在车上,为了让师傅坐得舒服些,他特意在两边的车梁上横担一块宽木板,木板上还铺了一块棉垫子;万春生背对着徒弟面朝前坐在板上,不时的回头看看徒弟,关切的问:“雪厚哇,累不累?”李家贵摇摇头,“这点雪算啥,你看我这体格能累嘛!”

  万春生和李家贵虽然只是师徒,但是,六年的师徒关系,两人早已是情同父子,万春生今年五十三岁,老伴去世快一年了,老俩口没有孩子,现在只剩下万春生一个人了,李家贵心疼师傅孤苦一人,尤其是考虑到师傅的残腿,生活、行动不方便;买粮买菜生火做饭更不容易,所以,早饭、午饭都是他在家做好给师傅送来,晚饭时就用三轮车把师傅接回家,吃完饭再把师傅送回家去,帮师傅点上炉子,等土暖气热了以后自己再回家,一年来师徒就是这样过来的,如果遇到师傅头疼脑热的时候,李家贵就两头跑,这边侍候完奶奶又跑到那边去照顾师傅,万春生常常感叹地对人说:“我虽然没有儿子闺女,但我收了一个好徒弟。”

  往常晚上李家贵接师傅回家吃饭时,师傅坐在车上都是有说有笑,今天师傅除了问几声关心自己的话外一直闷头不吭声,李家贵知道工厂完了师傅心里不好受,为了让师傅开心,便没话找话的问师傅,“师傅,你说北大仓酒好喝?还是富裕老窖酒好喝?”万春生抬头看着远处说:“各有特色,各有各的味道。”“那好,我今天下午特意把两样酒都买了回来,一会你喝哪样自己选。”“好!”万春生笑了,回头看了徒弟一眼,“放心吧家贵,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不用担心我,眼下就是这形势,咱厂走到这一步不意外,我能想得开。”李家贵高兴地说:“想得开就好,师傅,今晚上还有你爱吃的猪头肉,一会我陪你好好喝两盅。”为了让徒弟开心,万春生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回家的路上又响起了师徒二人的谈笑声。

  快到家时,李家贵问师傅,“师傅,你说咱电子一厂还能有重建的那一天吗?”“难。”万春生停顿了一会,说:“除非出现奇迹。”“什么奇迹?”万春生渴望的望了望远处发红的天边,“奇迹就是找到好产品。”他回转身摇摇头,“可这好产品上哪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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