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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
正值晌午。
风玄倒提寒露剑，凌波立于凤凰池中。
微风吹动水纹，一圈圈扩散，到他脚下时，被拦腰截断。
他闭上双眼，心静神宁，四下山水逐渐在心中淡去。
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周围慢慢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又一阵微风吹来，拂起他的头发。
感知里。一阵寒潮流过，脚下的池水刹那间冻结，凝固的水纹清晰可见。
此时凤凰池的水并未凝结，但却诡异的静止了。那定住的水纹，与风玄意识里的冻结的冰面一模一样。
寒风凛冽，千重浓云翻涌不休。
天空中，忽然飘落几片雪花。
雪花霏霏洒洒，不一会儿，便是一副冰雪严冬的景象。
雪打在风玄身上，既不消融，也没有被法术吸收，而是渐渐堆叠起来。
渐渐地，皑皑白雪遮去了他的容貌，掩住了他的身形。
湖中，多了一尊臃肿的雪人。
灰蒙蒙的天，如同一只匍匐的老狗，不停抖落着冰冷的雪。
雪一直下，一直下。
直把天地万物都换了一身的白。
千重云，万里雪，似乎天地之间已再无旁物。
大雪过后，寒风定影，灰云转白。尘世间只余寂寞的雪色。
不知多久以后，一只雪雕忽然闯进寂寞的天地，朝那雪人落去。
这时，他动了。
覆盖在他身上的冰雪躯壳骤然裂开。准切的说，是覆盖寒露的那一部分骤然裂开。
一声轻轻的“喀拉”脆响，却响彻这片天地。
雪雕浑然不觉，越滑越近。
咯嗒
厚厚的雪块跌落在地。莹蓝宝剑在纯白的世界里更显美丽动人。
冰层如同一层苞衣，缓缓脱落。
寒露，似雪里开出的一枝奇花，独秀于世。
嘭~
风玄动了。
在雪雕飞临的前一刻，雪人砰然破碎。
不止是雪人，还有湖面的冰，岸边的雪，天上的清风、白云，乃至于无所不在的空间，都在那一刻，轰然破碎。
他猛然睁开眼，雪雕距他不足三尺。
呛~
一声悠长而短促剑鸣，寒露直指雪雕。
这一剑，携破碎天地之威，带冰封万里之寒，向飞鸟当头压去。
下一刻，它就要被长剑洞穿，血洒长空。
风玄心情平静，好像那雪雕只是一块石头一样。
然而这时，眼前的世界忽然一阵恍惚，冰天雪地消失不见。
他还是他，凤凰池还是凤凰池，而长剑所指，却是慕小仙！
风玄心下大骇，匆忙收剑。
随他剑势涌起，压向慕小仙的池水因他的心境而陷入紊乱。
他想收，但这一剑是他生平最强的一剑，蕴含着他对《花诗剑诀》第一式的感悟。况且此时剑尖距离她的胸口已经不足三寸，如何能收！
风玄双目圆睁，眼看着自己气贯长虹的一剑就要刺入她的胸膛。
剑气透体，她清晰地感觉到风玄这一剑中惊人的寒意，和紊乱的心境。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慕小仙的身躯忽然轰然化作一团火焰，弥散开来。
这一切说来极慢，实则只在不足一瞬的时间。
哗啦
被风玄卷起的池水跌落凤凰池。
他执剑穿透火焰，在一阵热浪中跌入水里，发出“嗤”的响声。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他在自己剑意达到巅峰之时收招，法力倒卷冲入经脉，一下子便受了不轻的反噬创伤。
但此时他最担心的，却不是自己。
“慕姑娘，你怎么样？”
他不顾自身伤势，回头看去。
只见那团火焰划过一道弧线落在池边，瞬间烤焦了大片花草。
火苗四蹿散去，显露出慕小仙欣长的身影。她捂着胸口，嘴角淌下一道血迹。
“我没事，你呢？”虽然受创，但她的语气依旧平淡。
“我……唔……”
他刚想说话，一口淤血涌上，又忍不住冲出喉口。
原本澄明的池水已被他染红了一小片。
体内真元紊乱，皮肤传来阵阵灼烧感。风玄有苦自知。
“接着。”
她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倒出两枚玉色丹丸，丢了一颗给他，而后自己服下另一枚。
风玄接过，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丹药一入口，便化作一道清流汇入四肢百骸。
*的真元一下子安静下来。他站在水中，闭目调息，引导真元回到原先的轨道上。
良久后，真元终于重归旧途，令他的气息安稳了许多。
只是被灼伤的皮肤和被真元冲撞损伤的经脉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痊愈的。
池畔，慕小仙也已调息完毕，正满目复杂地看着他。
风玄心生愧意，走向池边，道：“方才我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之中，不知道是你……”
“我知道。”她嘴角带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我以为你入了心障，想唤醒你，谁知道竟会变成这样。”
心障？
风玄闻言心头一凛。
倘若不是那忽然出现的雪雕，或许自己真的会一直沉浸在寂寞的冰雪世界里。
她帮了我，我却……
“你的悟性令人惊叹，方才那一剑，应该就是‘冰魄’吧？”
她没有计较他的过失，反而出言赞他。
风玄点头，回道：“嗯，我原本只是想尝试一下《花诗剑诀》，没想到一下子就沉入其中，最后还……”
回头想想，他不禁一阵后怕。
且不说自己沉醉不醒是什么后果。倘若刚才来的不是慕小仙，而是摘霞的话，恐怕那一剑就够要了她的命。
“我的力量，居然变得这样厉害了。难道这就是花诗剑诀的威力吗……”他不由暗忖。
慕小仙摇了摇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说道：“‘冰云千里雪千尺，暗嗅吟游花一枝。败尽群芳笑孤影，自在人间有人识。’你的剑意，已经有了足够的寒意和傲意，但还缺几分轻巧，需要继续练习。”
练习？
这一剑施出，足足要了他七成真元。若不是他匆忙收住了一些，恐怕还要耗去更多。
如此剑法，练习起来不知道要消耗多少时间。
“我没想到，这式‘冰魄’居然这么厉害，险些把你……”
“我也没想到，第一个让我动用‘浴火重生’的人，居然会是你。”
那间不容发之际，如果不是身具焚虚诀，即便她是半仙之躯，也要受到重创。
风玄苦涩一笑，不知该说什么。
两人沉默间，远处飞来了一片蕉叶。摘霞凌空跳下，蕉叶自动别在她的发间。
“呀！小姐，风公子，你们打架了？”见两人一副凄惨模样，四周的花草也是一片颓败，摘霞不禁惊呼。
两人均是摇了摇头，一个无奈，一个苦涩。
“那是怎么了？居然都受伤了。”
她走到风玄身前，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烧焦味；看他的头发，已有一些被烧得卷了起来。而后她又走到慕小仙面前，拿出手绢替她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是不是有恶人来了？要不要我去告诉仙君？”
“不用，一点小事罢了，不必告诉告诉其他人。”慕小仙当即反对。
“哦……”摘霞面带狐疑之色，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对了风公子，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你这一次修炼可是足足用了三个多月时间呢，每次我来都看到你一动不动站着。”
“什么！三个月！”
风玄惊呼出声。
仅仅参悟一式剑诀，居然过去了三个多月的时间！
识海里的那场雪，竟下了这么久。若不是慕小仙的接近引动他出剑，只怕他这一站，还不知何时能醒。
黄昏时分，摘霞踏着蕉叶离去，慕小仙也回到自己屋中，只留他一人在池畔。
风玄忍着疼痛又与燃烟嬉闹了片刻，这才坐进乌蓬之中。
他从百纳术中取出所剩无几的璇玑丹，张口服下，而后开始温养经脉，治疗创伤。
降心蛊赋予他的强大自愈能力并不包括修复经脉，所以他的灼伤虽然已经好尽，可内伤却依旧不轻。
璇玑丹在云门算是上品丹药了，但与先前慕小仙所给的那粒玉色丹丸相比，还是相差很多。
吸收了一枚丹药的药效，他的伤势也仅仅是好上一分。照这速度来看，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无法痊愈的。
和他相比，受到他攻击的慕小仙伤势反而轻了许多。
风玄的剑并未刺中她，只是剑气略有波及。她身上的伤，更多的是因为突然施展“浴火重生”所致。
方才她告诉他，“浴火重生”是《焚虚诀》的保命手段，用一次就要少一记心火。
心火的强弱决定了修炼者在焚虚诀上的造诣。她修炼焚虚诀七年，一共也只有两记，如今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为他消去了一记。
得知此事之后他更是满心愧疚，十分自责。
但在自责之余，他也不得不承认花诗剑诀的强大。否则以他的修为，即便慕小仙毫无准备，也不至于被迫施展浴火重生之术。
那一式冰魄剑，对应的是正月咏梅诗。梅花暗香难觅，凌寒独放。它清冷高雅，傲立于冰雪之中，是花中君子。
世间咏花惜花之人不计其数，但像仙君这样将之揉入剑法之中的却是不多。即便有，恐怕也不及仙君的剑诀厉害。
风玄百日参悟，基本上算是得了“冰魄”的精髓，但想要像仙君那样挥洒自如还是需要多加练习，体悟。
《花诗剑诀》共有十二首诗，对应了一年十二个月的十二种花。今天他所学的只是其中的第一式，一旦练到第十二式，恐怕这世间都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东华仙君声名在外，在术法造诣上，最著名的的便是太虚道法。
太虚道法成就了仙君如今的地位，而他并不敝帚自珍，而是将之放入归藏楼中，供万千修士参阅。
除了太虚道法，他还有《花诗剑诀》和《万剑歌》，同样闻名于世。但这两种剑术，见识过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风玄本想参悟一下“冰魄”，而后便静等千山法会的到来。谁知他这一悟，足足用了百日时间，千山法会也已散场多时。
不能见识到数万修士聚集一处，一同切磋法术，身谈论道，实在是件遗憾的事。
下一次，就要等五年以后了。
…………
此时经脉受创，不宜修炼，他也就没有假意勤奋。而是躺在船中，让自己放松下来。
说起来，除了崆峒灵咒和化仙山的那两次之外，这还是他第一次受这等内创。
前两次，一次有烛离搭救，一次有风何遗留的咒法治疗，所以他并未体会到疗伤过程的困苦。
而现在，他即使只是静静躺着，也能感受到四肢百骸中不时传来的刺痛，和失去大力真元的空洞感。
闲来无事，他索性将自己百纳术中所藏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一一盘点。
他袖子一挥，船内便多出一堆东西。
最显眼的，无疑是那一堆凌乱的药草。
当日他与云真匆匆下山，回来后陆离应现赌约，将药草给他。那断时间他几乎没有多少空闲，所以这些药草也就一直那么放着。半年过去，现在有很多都已经枯死了。
“唉，师姐……”
他捻起一株枯萎的药草，长长叹息。
此时正是师姐最需要安慰和照顾的时候，而自己却远走他乡，把云门的烂摊子丢给了他们三个。
从药材中挑出可以久放的几样之后，他将枯败的那些全都丢在了岸边。任时光将之化为养料，补偿今天因他而被烧死的花草。
除了药材，百纳术里还有龙涎网、寒露剑、蛟筋这三件法宝，以及他从沉剑潭中得到的“神笔”。至于赤雨剑和鲲鳞，他已经留给了云真。
修仙者用心血祭炼过的法宝可以收入体内，无需占据乾坤百纳术的空间。但那三件法宝都不是十分了不起的东西，没有炼化的必要。
收起法宝、神笔，和几瓶丹药，地上只剩下四样东西。
一是南洋留下的两颗碧水珍珠；一个是盛放风何骨灰的宝瓶；一个是刚得到不久的《东极长生术》；还有一个，是当日慕小仙与他比试遁法，输她的半截香火。
“唉……”他长长一叹，想起那枉死在丹朱子手中的可爱小妖。
“若不是我带她进了密道，她应该也能像皎月一样逃过一劫……”将两颗晶亮的碧水珍珠收起，他的心中涌起几分歉疚。
风玄拿起宝瓶，又从怀中掏出罗奉令，自语道：“爹，孩儿已经离开云洲了，现在在东仙山凤凰池。仙君看得起孩儿，把他的两大绝学都传授给了我。也许再过几年，弥罗之门开启的时候，孩儿已经悟明了神通，成为一个强大的修士。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带您回到圣山，去见老三叔公，和我们的亲人。
对了，我还得到了一卷《东极长生术》。这是您修炼过的法术，以后，我也一定会努力研习，不给您和《五极仙术》丢脸。”
珍而重之地将宝瓶收入百纳空间，他拿起那烧剩下的半截香火。
“法术没有优劣，修行不在岁月，只看你是否有心。”
忆起当日慕小仙所说的话，他依稀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
法术没有优劣。每一个术法都有它的妙处。
巽宫的功法之所以无人去取，一则是因为残本，一则是因为修炼太过困难。但实际上，那些法术并不是全然无用。
《兰台》的“推”，《无矱诀》的“广”，《明风诀》的“解”等，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妙用。
就算不说那些大功法，诸如《爻隐诀》这样的小法术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大用。也许平常感受不出来，但关键时候，它们都可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修仙路漫漫，岁月长又短。前方是什么风景，或许难以捉摸。但只要有一颗通透澄明的心，无论是琳琅满目还是白骨遍地，抑或是万象扰人，独行万里，都不会为之动摇。
“明心见真性，以此谒仙人。若尘，不只是你，我也有一颗成为大侠的心。求仙之路，我也要登临绝巅！慕姑娘，我不会输给你的。”他郑重地对那半截香火说道。仿佛面对的就是慕小仙本人一样。
收好东西，他躺在船中，怀抱着诛天剑，进入久违的梦乡。
现在的他，有诛邪，有东极长生术，还有仙君的两大绝学。等这些法术全都被他融会贯通，再加上举世无双的诛天剑，这神州，绝对会有他的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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