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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龙还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胸膛上还是摆着满满的一杯酒。
这杯酒是老板娘临走时替他加满的,他自己当然不会为了倒一杯酒就站起来。
这张床又软又舒服,现在能要他从床上下来的人,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个。
他的红披风就挂在床头的衣架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无论春夏秋冬,无论什么地方,他总是要带着这么一件红披风。
只要看见这件红披风,就可以知道他的人也必定就在附近。
铁面判官和勾魂鬼现在已看到了这件红披风,从窗口看见的。
然后他们的人就从窗口直接窜到了床头,瞪着床上的唐龙。
唐龙还是像个死人般的躺在那里,连个点反应也没有,甚至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铁面判官厉声道:“你就是唐龙?”
没有反应!
勾魂鬼皱了皱眉,冷冷的道:“这人莫非已经死了?”
铁面判官冷笑道:“很可能,这种人本来就活不长的。”
唐龙突然睁开了眼,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立刻闭上,喃喃道:“奇怪,我刚才好像看见屋子里有两个人似的。”
铁面判官大声道:“这里本来就有两个人!”
唐龙道:“屋子里如果真的有人进来,我刚才为什么没有听见敲门声?”
勾魂鬼道:“因为我们没有敲门。”
唐龙又张开了眼看了看他们,只看了一眼,然后问道:“你们真的是人?”
铁面判官怒道:“不是人难道是活鬼?”
唐龙道:“我不信。”
勾魂鬼道:“什么事你不信?”
唐龙淡淡的道:“只要是个人,到我房间来的时候都会敲门,只有野狗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从窗子跳进来。”
勾魂鬼的脸色突然变了,手微动,一鞭子向唐龙抽了去。他不但是关内擅使双钩的四大高手之一,在这条用蛇皮绞成的鞭子上也有很深的功夫。
据说他可以一鞭子打碎摆在豆腐上的核桃。
唐龙的人当然比核桃大得多,而且就像是死人般躺在他面前,这一鞭子抽下去,当然是十拿九稳的。
谁知唐龙突然伸出了手,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好像老叫花捏臭虫一样,一下子就把他灵蛇般的鞭梢捏住了。
这一手不是柳连城教他的,是他教柳连城的。
勾魂鬼现在的表情,就像杨通的刀被捏住时一样,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红!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还是没法子把这条鞭子从唐龙的两根手指里抽出来。
唐龙依然是舒舒服服的躺在那里,胸膛上满满的一杯酒,连半滴都没有溅出来。
铁面判官在旁边看着,眼里也露出了很吃惊的表情。随后突然大笑,道:“好,好功夫,唐龙果然是名不虚传。”
勾魂鬼也忽然大笑着放下了手里的鞭子,道:“我这下子总算试出了这个唐龙是不是真的唐龙了。”
铁面判官道:“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江湖上的冒牌货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所以唐朋友想必也不会怪我们失礼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替自己找台阶下,唐龙却好像又已睡着了。
勾魂鬼渐渐地又有点笑不出来了,轻咳了两下,道:“唐朋友当然也早已经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了。”
他好像是在提醒唐龙,莫要忘记了‘芒组织’是任何人都惹不起的。
铁面判官道:“我们这次只不过是奉命而来,请唐朋友劳驾跟我们回去一趟,我们非但管接管送,而且保证绝不动唐朋友一根汗毛。”
唐龙终于懒洋洋的叹了口气,道:“我跟你们回去干什么?你们的老板娘又不肯陪我睡觉。”
铁面判官的脸沉了下来,冷冷的道:“我们那里没有老板,这里有!”
唐龙也沉下了脸,道:“你们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就该赶快回去告诉你们楼上那个姓吴的,叫他最好不要动班鲁,否则我就一把火烧光你们那一百零八座楼!”
铁面判官冷笑道:“我们若杀了班鲁,岂非对你也有好处?”
唐龙淡淡的道:“你们难道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我一向不喜欢寡妇?”
铁面判官道:“只要你答应跟我们走一趟,我就保证绝不让老板娘做寡妇。”
他这句话刚说完,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敲门的人不是在外边,敲门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进了这屋子,他并不是走进来的,因为他本就只有一条腿。
又近黄昏。
夕阳从窗外照了进来,正好照在敲门人的脸上,那根本已不能算是一张脸了。
这张脸左面已被人削去了一半,伤口现在已经干瘪收缩,把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歪歪斜斜的扯了过来,不是一个鼻子,是半个,也不是一只眼睛,是一只。
他的右眼已只剩下了一个又黑又深的洞,额角被人用刀锋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左手已经被齐肩砍断,现在他只有一条右手,一条提着一把细剑的右手。
铁面判官和这个人一比,简直就变成了个英俊潇洒的小白脸了。
现在他就站在门里面,用手腕轻轻地敲门,冷冷道:“我是人,不是野狗,我到别人房里来的时候,总是要敲门的。”
他一说话,被人削掉的那半边脸,就不停地抽动,好像是在哭,又好像是在笑。
看到了这个人,就连铁面判官都忍不住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
他居然没有发觉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勾魂鬼已向后退了两步,失声道:“半个人——柳余恨?”
这人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刮铁锈般沙哑的笑声,道:“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认得我,难得,难得!”
铁面判官已悚然动容,道:“你就是那个杀父、杀母、杀兄、杀弟的半个人柳余恨?”
这个人据说练了一门邪功,名叫‘半边’,因为他只要一剑下去,就能将对手劈成两半。不过也正因为这门邪功,他才变成了半个人,他自己削掉了半个鼻子,挖掉了一只眼睛,斩断了一条手臂,砍下了一条大腿,甚至连自己的下体也只剩下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他,一夜之间将自己家中上上下下屠了个干净,一个活口都没留,因此他也就变成了江湖上令人色变的最狠厉之人。
这个人点了点头,黯然神伤的说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往事如烟不堪提,如今不该死的都死了,只可恨我柳余恨还活着。”
铁面判官变色道:“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似乎也对这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畏惧,竟使得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柳余恨冷冷道:“十年前柳余恨就已经想死了,无奈偏偏直到现在还活着,我来此只求一死。”
铁面判官道:“我为什么要你死?”
柳余恨道:“因为你若不要我死,我就要你死——”
铁面判官愣住了,勾魂鬼的脸色也已经发青。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又听见一阵敲门声。
这次敲门的人是在外边,但忽然间就已走了进来,没有开门就走了进来。
这扇用厚木板做成的门,在他面前,竟然变成了张纸。
他既没有用东西撞,也没有用脚踢,随随便便的往前走,前边的门就突然粉碎了。
可是这个人看起来却连一点强横野蛮的样子也没有,竟然很斯文、也很秀气,就像是一个文弱书生,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现在他正微笑着道:“我也是人,我也敲门。”
铁面判官忽然发现这个人就算是笑的时候,眼睛里也带着一股刀锋般的杀气。
勾魂鬼已有退了两步,失声道:“萧剑南?”
这人微笑道:“好,阁下果然有见识,有眼力。”
铁面判官又不禁动容道:“莫非就是‘断肠剑客’萧剑南?”
这人点了点头,长叹道:“剑动四合愁断肠,因为我每到杀人的时候,总是要发愁的。”
铁面判官道:“发什么愁?”
萧剑南淡淡道:“现在我正在发愁的是,不知道是我来杀你,还是让柳兄来杀你?”
铁面判官突然大笑,但笑声却似被卡在了喉咙里,连他自己听来都觉得有点像哭。
勾魂鬼更已手足无措,不停地东张西望,好像想找条出路。
突听一人笑道:“你在找什么?是不是在找你的那对银钩?”
这人就站在窗口,黑黑瘦瘦的脸,长的又矮又小,眼睛正玩味的看着勾魂鬼。他的手里拿着一对银钩,正是勾魂鬼的。
他微笑着,又道:“银钩我已经替你带来了,拿去!”
‘去’字一出口,他的手便轻轻一挥,这对银钩就慢慢地向勾魂鬼飞了过去,慢的出奇,就好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正在下面托着似的。
这个人就连铁面判官也认得,他已失声道:“炼狱圣刀——孟奇?”
孟奇也点了点头,道:“我一向很少进别人的屋子,但这次却例外!”话刚说完,他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的人忽然出现在了门口,再破门上敲了敲,敲门声刚响起,他的人又忽然出现在了窗口,然后从窗口跳了进来,微笑道:“我也是人,我也敲门。”
那扇门明明已经四分五裂破烂不堪了,可他偏偏还是去敲,敲过之后,却又偏偏还要从窗口进来。
勾魂鬼已接住了他的双钩,突然厉声道:“你也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孟奇淡淡的道:“我不杀野狗,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他索性搬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就坐在窗口。
窗外暮色更浓了。
唐龙却还是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好像跟他完全没与关系一样。
柳余恨、萧剑南、孟奇,这三个人他也知道。
江湖上不知道这三个人的只怕很少,可是现在能让唐龙从床上下来的人更少,他好像已经准备在这张床上赖定了。
柳余恨、萧剑南、孟奇,这三人就算不是江湖上最孤僻、最古怪的人,也不会差到哪去。但现在他们却居然凑到了一起,而且忽然出现在了这里,是为什么呢?
勾魂手的脸虽已发青,却还是冷笑道:“芒组跟三位素来没有过节,三位今天为什么找到了我们头上?”
萧剑南道:“因为我们高兴。”
他微笑着,又道:“我向来高兴杀谁就杀谁,今天我高兴杀你们,所以就来杀你们!”
勾魂鬼看了铁面判官一眼,缓缓道:“你若不高兴呢?”
萧剑南道:“我不高兴的时候,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杀你,我也懒得动手。”
勾魂鬼叹了口气,就在他叹气的时候,铁面判官已经凌空飞起,一个翻身,手里的那双判官笔已经拿出,扑过去急点柳余恨的‘天突’‘迎香’两处大穴。
他的招式并不花哨,但却非常的精准、迅速、有效!
但柳余恨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双判官笔,反而向前踏上了一步,只听‘噗’的一声,一双判官笔已经同时刺入了他的肩头和胸膛。
可是与此同时,他的脑袋也重重的撞在了铁面判官的脸上。
铁面判官的脸突然就开了花,连呼吸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仰面倒了下去,但柳余恨的右手却已将他的身体拉住。
一双判官笔还留在柳余恨的血肉里,虽然没有点中他的大穴,但是却刺得很深。
柳余恨却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冷冷的看着铁面判官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忽然叹了口气,冷冷的说道:“这张脸原来并不是铁的。”
手腕轻动,铁面判官便被他一拳打出了窗外,去见真的判官了。
他的人却还留在屋子里,面如死灰,手臂下垂,肩头和胸口都在流着血。
萧剑南手里的一柄短剑也在滴着血。
他微笑着,看看勾魂鬼,道:“看来你这双手以后再也勾不走任何人的魂了。”
勾魂手咬着牙,双臂已经全被斩断,忽然大吼道:“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萧剑南淡淡的道:“因为我现在又不高兴了,现在我要你回去告诉你们楼上的人,这两个月最好乖乖的呆在楼上不要下来,否则他恐怕就很难再活着上楼了。”
勾魂鬼脸色变了变,一句话都不再说,扭头就往门外走去。
谁知孟奇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冷冷的道:“你是从窗子进来的,最好还是从窗子出去!”
勾魂鬼狠狠地看着他,终于跺了跺脚,然后从窗子跳了出去。
从窗子进来的两个人,果然又全部从窗口出去了。
柳余恨正痴痴的注视着窗外已渐渐深沉的夜色,那双判官笔还留在他身上。
萧剑南走过去,轻轻地为他拔了下来,看着他胸膛里流出的血,冷酷的眼睛里竟似露出了一丝惋惜。
柳余恨突然长叹一声,道:“可惜——可惜——”
萧剑南道:“可惜你这次又没有死。”
柳余恨不再开口。
萧剑南也长长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孟奇突然也跟着叹息着道:“因为你断的是别人的肠,而他断的却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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