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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三更寒，月光如水，止风院静夜堂。
文轩独坐在院中，额头还有丝丝细汗。
文轩这十几日的时间，每天都会练功至深夜，皆是筋疲力尽才肯罢手，可谓是困知勉行。
当然如此辛苦之下，也必是有所获的，虽然体力仍然不足以支持他运使真气太久，不过如今文轩比起初练之时，已经有了很大进境，真气流转的愈发自然，操控起来也愈发娴熟。
只是今日此番样子，却并不是因为练功而来，而是因为他又做了噩梦。
自从当初在掩阳山庙堂里做过那么一场奇怪的梦之后，文轩便时常会在与那类似的梦中惊醒，只是有时自己出现在那池潭水边，有时出现在登仙高崖上，也有时会回到那碧渊蛟蛇的洞里。
但结果都一样，漫天火海，巨石陨落，随后他便从噩梦中惊醒。
常言道，最痛不过梦醒时分，确也如是。
心中苦，己自知。
几次三番之后，烦闷归烦闷，他倒是有些习惯了，如今每每做了噩梦，文轩便在院里安静的坐上一坐，喝几杯清茶，多数时候这一坐就坐到了天明。
今日同样是如此。
文轩手边还有半杯清茶没喝完，已经有些凉了，但他却呆望着院中那棵银叶树微微出神。
只见那被月光映照着的树干上，有参差排列的十几个手掌印，有的深深陷进树干里，有些则稍浅一些，这些印记，便都是文轩这几日练功有成的证据。
只是这每一掌打下去，文轩都要冒着近乎虚脱的风险。
“反正想睡也是难。”文轩心道，竟是伸了伸筋骨，又欲练习起来，但才刚刚凝息定神，运出真气于手掌之间，可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动气息，对于幼时常年在深山中行走的他来说，对这种感觉最为敏感。
文轩一惊，下意识猛地转身，可这一转身，手掌间真气就有些失去控制，眼看就要被真气反震，文轩无奈只得顺着身形，借势反手一掌，将真气隔空打出，只见他手中真气在他挥手之间光芒大放，如脱弓之箭一般带出一道真空轨迹，直射而出，连地上的落叶也给扫的纷飞两侧。
这一击对于如今的文轩而言，可以算是正常发挥，但对于与他年纪相仿的那些外室弟子们来说，就简直是气势如虹，如飞龙上天般不可想象。
文轩心里一凉，心道糟糕，这要是伤到了无辜之人可不了得！
不过万幸，此时此刻，他这一击之下所指的目标，还真不是那些低辈的弟子。
那道真气虽然气势刚猛，速度如风，但只一转眼间，便被来人甩袖一挥，没留得半分踪影，真真可谓转瞬即逝。
随之而来的，是一身青衣的万棠，素雅无双。
“这么个练法，可是不要性命了？”顺着话音，万棠缓缓走近，月光映着他如雪的肌肤，更胜美景。
文轩一愣，既想不到自己如此一击竟是这般无用，也想不到来人会是这止风院的院首，惊愕之下，赶忙低头行礼，心道莽撞。
“见过万师长。”
此时文轩已是不敢再抬头，一来是因为方才所为，定已是冲撞了万棠，二来便是因为她那清冷气质，似曾相识。
万棠侧过身子，瞧了瞧夜色，“你喊周师叔作师长，喊我也作师长，他老人家怕是要不乐意的，况且我听着也是别扭的很。”
说罢她转头看了看文轩，“既然身在玄阳门，便是此处人，无数瓜葛如你这般，与六代弟子有何不同？”
“该算的不算清楚，你又如何自处？”
文轩微微一顿，心中诧异，没成想竟会是这么一个开场。
“呃…既如此，师父在上…”
“且住。”万棠打断了文轩的话，“你若愿意听我的，对其他人便按我说的规矩来，至于我…”
“师尊只让我教你，升阶考试以后才许你择师而拜，喊师父也不妥。”
万棠说话间嘴角勾出一丝浅笑。
“我与你爹你娘同属一辈，这么算来，你喊我一声小姨便是了。”
这下文轩可傻了眼，没想到这门内最古怪的人，竟不是那周元！
文轩一时语塞，面对如此一个师长，这声小姨可怎么喊得出来？
不过这么一来，文轩心里的结倒是解开不少，几句话之间，万棠在他心中那清冷的形象直接变了大半。
局促了半响，文轩见事已至此，也是万分无奈，但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
“咳…”文轩轻咳几声。
“侄儿…侄儿见过万姨。”
文轩心里打着鼓，生怕一张嘴咬到了舌头。
最终他还是没能全从，话到嘴边硬生生给改了一个字，加上了万棠的姓氏，不过就算如此，这称呼也还是尴尬至极。
万棠斜了文轩一眼，随后又移开视线，似乎不愿再纠结于此事。
“我深夜路过，见你在此寻死，就进来看看。”
文轩此时真是木了，脑袋里简直一片空白。
“侄儿无心睡眠，便…”
“便不会走就想学飞么？”万棠轻喝。
“修行路，如你这般，就是寻死，师父既让我教你，今日我便管你一管，去把清虚子书默写五十遍，写好再来寻我。”
说罢万棠转身离去，转眼不见。
她虽已走，文轩还是呆立在原地半响，一直等到再也察觉不到她的任何气息之后，才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文轩心想，来到玄阳门这么久，还真没有哪一位能给他这么大压力，在他看来，杨天德性情直爽，羽阳真人虽然一身威严，但也不失随和，周元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能用常理度之。
而唯独是这一位“万姨”，真有些难以捉摸。
文轩自顾思量无解，便也作罢，可就在他刚刚缓回神，准备回屋的时候，后背一疼，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竟是又有来人？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文轩惊吓之间猛地回头，就见到周元呲牙咧嘴的在他身后怪笑。
一见是他，文轩只道无奈，重重叹息了一声。
“诶你这小娃子，如今已经这么放肆了？见到我老头子敢如此做派？”
文轩苦笑，“师长您就不要戏弄晚辈了…”
“哈哈哈，也罢也罢。”
“话说回来，万棠那小丫头也真是，竟然学起老夫的做派来了!”
周元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
见周元如此样子，文轩无语，抬手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周元见状止住了笑声，一下把胳膊搭在了文轩的肩头，“你也不要见怪，万棠是青唯的妹妹，你喊他一声姨，也是应该的。”
文轩本来被周元这搭肩的动作吓了一跳，但是听闻他此言，注意力又被转移了。
也就是他见得多了，在周元身边自然放松一些，换做旁人，非要跪下不可。
见文轩诧异的看着他，周元继续道，“万棠那孩子命苦，本是孤儿，流落荒野之后碰巧被青唯救了回来，之后她们便以姐妹相称而已。”
“哎那时候他们几个小娃子都还小呢，那时候的事，老头子我都快记不起来了。”
文轩微怔，虽有那么一些原来如此之意，但情绪一时还是转换不来的。
“啊对了，化虚子书的事，可是不能让那小丫头知晓！不然老头子我可别想清静了！”周元松开文轩的肩膀，凑到文轩耳边说道，但是音量却丝毫未减，一下把文轩的耳朵震得嗡嗡响。
文轩被这一下冲散了心思，心道，你还有想清静的时候呢？
周元也不理会文轩皱着的眉头，抬头看看天，掐指算了算。
“你自己玩吧，老头子我走了，改日再来！”说罢笑着挥了挥衣袖，架空而起。
但才飞出了几十仗，便又折返回来，还未落地，声音先至，“啊啊啊还有还有，既然你都喊了那丫头小姨了，老头子我也不能落了她后边，对我你也要换一换称呼才是！”
文轩心中一沉，暗叫糟糕，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只听周元一个巴掌拍的十足响亮，“有了！有了有了！这玄阳门里，羽阳那老鬼最大，他若算第一，我就委屈一下排第二好啦！以后你就要叫我一声二爷爷！恩好好，这个称呼妙哉妙哉！哈哈！”说罢才又飞入夜空，飘然而去。
独留文轩一人在院中，脸色泛青，不知所措。
“二爷爷……？”
这一晚上，真不让人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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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凉风渐起。
止风院正殿高堂之中，万棠站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
只见她袖口青衣之上，有一处已经破了，依稀可见一个焦黑的手掌印。
端详几眼之后，她微微一笑，撕下那处衣袖，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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