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大如席,状如粉,朔风一吹,便四处飘飞,荒野之中,更是如此。
江南的雪,却和江南的雨一样,滋润而又多情。
北方的雪,冷硬且无情,从不留恋于万物,江南的雪却与万物紧紧相拥,甜蜜得如同久恋的情人,待到来年融化,更加不分彼此。
与北方的朔雪一起万物凋零不同,江南的细雪下面,你永远都会发现生命的奇迹,红色的山茶,黄白色的腊梅和黄绿色的杂草。
生命,是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东西。
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去珍惜,而不是去浪费。
可是,这世上偏偏有许多人为了一件小事,都能去放弃它,有时候是别人的,有时候却是自己的。
※※※“腊月初八,腊梅树下,决一高低,赢者美人,输者赴死!”
这是近日来,江南武林中最流行的话,只因这短短的二十个字,是近年来江南武林中风头最劲的两位青年剑客的决斗书!
据说这两位青年剑客,隐约已是江南使剑人中的翘楚,假以时日,成就未必会在昔日剑神谢添之下。
可是,就是这两个原应该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却偏偏要做生死相搏!
他们决斗的原因,并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是想看看谁的剑法更高,而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倚翠楼”的红倌儿。
为了一个卖笑的女子,他们就要去决斗,去拼命,至于生死,他们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已是初八。
在这枝上有雪,雪下有花的腊梅树下,有一桌一椅。
柳青峰一袭青衫,已坐在这里两个时辰。
他在等人。
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来。
他有的是时间,所以他甚至泡起了一壶茶,边喝边等。
茶壶的旁边,是他的剑。
一柄长而窄,形似柳叶的长剑。
这柄剑既是他的武器,也代表着他的身份——“碧柳山庄”的少庄主。
作为江南柳家的第一继承人,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信,他绝不能容忍有人跟他抢女人,更不能容忍别人的剑法和他一样好。
更何况那个人并不是名门之后。
一个草民,竟敢跟他这个有着百年传承的世家子抢女人,他感到心中满是屈辱!
“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轻轻说道,眼中杀机毕现,“不管芊芊喜不喜欢我,你都死定了!”
※※※一阵微风吹过,枝上白雪漱漱而落。
柳青峰皱眉,早知道他就应该坐得离这腊梅树远些,省得弄湿了衣衫。
——江南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那么冷,但身上的衣裳湿了,无论是谁都不会舒服的。
就在柳青峰思忖是否回去换件衣服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清秀,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就像个小姑娘的白衣年轻人,正笑着慢慢向他走来。
柳青峰的瞳孔立刻缩起,右手也已握住了他的剑。
“你来了?”
“是,我来了。”
“好,拔剑罢!”
“我今天来并不是跟你决斗的,你看我连剑都没有带,”白衣年轻人笑嘻嘻的道,“我是来跟你说一句话的。”
柳青峰冷笑道:“既然你说不决斗了,我就当你认输。”
——输者赴死!
白衣年轻人摇头:“不决斗不代表我的剑法比你差,更不代表我就要去赴死。”
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的脸上笑容更甚,接着道:“我来只不过要告诉你,今日之约取消,因为我已经不再喜欢芊芊了!”
——原本作为赌注的彩头突然失去了价值,那赌就没有必要了。
柳青峰一张脸顿时比哭还难看,这个白衣人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自己当做一件宝贝的女人却被人家当做一根草随意的抛弃,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男人可以流血,可以死,但决不可以不要脸!
柳青峰的脸慢慢变得苍白,他慢慢的道:“去拿你的剑,我要跟你决斗。”
白衣年轻人诧异道:“我不是把芊芊让给你了么?你要她我就给你,你为何还要跟我决斗?”
柳青峰咬牙道:“你当我是什么?你又当芊芊是什么?你以为你很高尚,你很伟大?”
他越说越激动,一脚踢翻桌子,剑已在手,声色俱厉:“快去拿剑,否则就算被人耻笑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我也要杀了你!”
白衣年轻人看着他的眼睛,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随手折下一只带有三四朵腊梅的树枝,道:“这是我的剑。”
柳青峰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人也太狂妄了,要知道自己的柳叶剑虽不是神兵利器,也可算得上削铁如泥,这人竟然只用一根树枝,这又是赤果果的打脸!他以为他是剑神么?
当下柳青峰也不说话,一声怒啸,柳叶剑已然刺出!
既然那白衣年轻人说树枝是他的剑,那他是自己作死,怨不了别人!
剑光闪烁不定,便如毒蛇吐信一般!
刹那间,柳青峰已刺出一十八剑!
剑剑不离要害!
无论白衣年轻人挡也好格也好,用树枝只有一个结局——树枝断,人亡!
柳青峰似乎已看到自己的柳叶剑在对方身上刺出十八个剑眼的情形,眼中不禁露出一丝得意。
突然间,他的得意就变成惊讶,紧接着惊讶变成了恐惧!
因为当他的剑就要刺到对方的时候,那个白衣年轻人居然不见了!
难道见鬼了?
柳青峰抬头看了看天,天气虽然不好,但是冬日的暖阳依然晃眼。
白天怎么可能有鬼?
白衣年轻人当然不是鬼。
如果是人,那么他就太恐怖了。
柳青峰心中泛起一阵无力感,这个人的速度自己根本看不清!
更何况这人只是躲避,根本没有出手。
如果这人出手的话,即使他拿的是一根树枝,那跟一柄剑也没什么区别。
柳青峰惨笑一声,掷剑于地,叹道:“我输了!”
白衣年轻人嘻嘻一笑,竟然从他身边出现,手中树枝只离他颈部大血管一分。
他用手中树枝拍了拍柳青峰的肩膀,正色道:“你的剑法不错。”
“可是,我输了。”
“输?又有什么打紧?”白衣年轻人大笑,“人生岂非就是输输赢赢?”
他走到另一棵腊梅树边,从树后面拉出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儿来,道:“我说了,芊芊是你的,就算你输了,她依然是你的。”
柳青峰苦笑,这算一种施舍么?
这让他以后怎么在别人面前抬得起头?
他牙一咬,右足一踢地上长剑,长剑向上飞起,刺向自己的咽喉!
这时候死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他的眼睛已经闭起。
芊芊一声惊呼!
白衣年轻人眉头一皱,右手食指攸地弹出,正好弹在剑尖之上,“夺”的一声,长剑斜飞,深深刺入腊梅树干之中,晃个不停。
柳青峰睁眼怒道:“难道我连死都不行?”
白衣年轻人摇头道:“你为什么要死?”
柳青峰道:“我输了,自然要履行誓约!”
白衣年轻人反问道:“你为何不听听芊芊的意见?”
柳青峰闻言向芊芊望去,却见她满脸紧张之色,一双美眸中满是泪水。
他柔声道:“芊芊,我……”
芊芊笑了,纯洁的笑容让这腊梅花也黯然失色:“柳郎,你是不是嫌弃我?”
柳青峰急辩道:“怎么会?自从那晚我看到你,就知道你和‘倚翠楼’的其他姑娘不一样,在我心中,你永远……”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芊芊款步轻摇,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根纤指压在了他的唇上:“莫要说了,我明白。”
“不管你赢也好输也罢,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芊芊眼中满是柔情,“你赢了我会替你高兴,你输了,要死我会陪你一起!”
柳青峰心中充满感激,人生得一红颜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白衣年轻人却叹了一口气,道:“我输了。”
芊芊咯咯笑道:“你又来埋汰人家,柳郎刚才被你气的不轻,你就莫要再刺激他了!”
白衣年轻人愁眉苦脸道:“明明我不敢应战,芊芊大美人也不喜欢我,看来我才是那个可怜人,我真的要去寻死了!”
他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拔步便走。
柳青峰叫道:“兄台,等下!”
却见他越走越快,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柳青峰抬脚欲追,却被芊芊一把拉住。
“你难道没有看出,他是故意成全我们的么?”
“我怎么没有看出?可是他承认输了,会对他的名声大大影响,我怎么能做如此卑鄙之事?”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芊芊抬起螓首,美目中露出一丝狡黠。
“不知道,”柳青峰摇头思索道,“你一说我到想起来了,他根本没说他叫什么名字。”
芊芊笑道:“这就是了。恐怕整个江南武林,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
——既然没有名字,又有何惧名声不好?
柳青峰望向白衣年轻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露出思索之意:“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芊芊同样望向那里,幽幽道:“因为我们许多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我们相依为命,我还不叫芊芊……”
柳青峰的脑海中立刻浮现起两个小孩子相依为命的情景来,他的鼻中一阵酸楚,眼泪差点忍不住流下来:“那时候你们一定吃了不少苦。”
芊芊摇头道:“吃苦的是他,他就像我的亲大哥一样的照顾我。”
所谓命运多舛,她原本以为就这样会和他过一辈子,哪知一天醒来,自己已经在倚翠楼,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柳青峰道:“那他叫什么名字?”
芊芊道:“那时候的他根本没有名字,现在的他,自己叫自己‘逍遥子’。”
“逍遥子?”柳青峰的眼中若有所思,点头道,“这个名字倒是很特别。”
芊芊道:“他本是一个无根的浪子,取个任性不羁的名字,到也没什么稀奇。”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柳青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他是浪子,我却不是,你应该知道。”
芊芊摇头,眼中似有清泪,道:“你不是浪子,你却是‘碧柳山庄’的少庄主。”
——一个世家子,真的会和一个青楼女子在一起么?
柳青峰笑了,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少庄主,就应该知道我的话不会有人不听。”
芊芊道:“可是我出身青楼,身子已不干净。”
柳青峰道:“你的身子虽然不净,但你的心比起其他人来,却干净的多。”
这世上的人,有几个身心都是干净的?
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的人,私底下行事龌龊,连那些青楼女子都不如!
芊芊泪水已经流下,但她脸上却满是笑容,她笑得是如此开心,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笑,连天上的太阳在这一刻,也失去了神采。
柳青峰轻轻把她拥在怀中,有些时候,是不需要说太多的话的。
在江南微冷的冬风中,一棵盛开的腊梅树下,一对璧人正紧紧相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俩。
真情,是许多人一辈子寻求的东西。
你若能找到一个彼此相爱的人,岂不是比其他人幸福的多?
※※※逍遥子名叫逍遥子,其实并不逍遥。
其实在遇到那个少女之前,他还是很逍遥的,整日流连于烟花之地,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不然他也不会遇到失散多年的芊芊,更不会因为芊芊去和柳青峰决斗。
浪子之所以会被称作浪子,只因为他们没有遇到他们要等的人,一旦遇到了,他们飘得再远,也会停下来。
没有人不希望有个家,也没有人不希望能有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
遇到那个名叫“熊玉”的少女之后,逍遥子突然觉得自己要等的人已经到了,而且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事情真是荒唐,所以他决定停下来,改邪归正。
只不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熊玉却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不仅是没有感觉,甚至熊玉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他。
可是他不在乎,他觉得只要火候到了,熊玉一定会对他青眼有加。
他一次又一次的求爱,熊玉一次又一次的拒绝,甚至有一次熊玉连“我已经有孩子了,他叫阿週”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他依然如故。
有人劝他:“一个女孩子连有孩子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证明人家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何苦来哉?”
逍遥子拍了怕那人的肩膀,笑嘻嘻的道:“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说的话一定不会是真的,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然而,当他再一次被熊玉拒绝之后,他等到的却是熊玉已经身亡的消息。
这时候他也才知道,熊玉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而是曾经显赫一时的碧玉龙王的后人。
碧玉龙王乃是当年和太祖一起打天下的人,他的后代自然也是眼高于顶,瞧不起他当真是天底下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逍遥子心痛不已,整日借酒消愁。一次大醉之后,他突然回忆起熊玉说过的那句话。
“我连孩子都有了,他叫阿週!”
他顿时又燃起了希望:熊玉已经不在了,如果她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她一定希望自己的孩子活着,而他应该为她完成这个心愿,如果是假的,那也无妨,熊玉的家人应该知道害她的人是谁,自己要为她报仇!
他决定去京城。
在这之前,他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芊芊安顿好。
因为他在世上已没有亲人,除了芊芊。这次去京城,可能会有危险,为熊玉报仇,更是有可能送命,他可不想芊芊没有人照顾。
难得芊芊和柳青峰一个妾有意一个郎有情,他不成全他们,还能成全谁?
看见他们郎情妾意的样子,逍遥子羡慕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所以他走得很快,就是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的泪水。
谁说浪子不会流泪?
大多数的时候他们的确都在笑,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又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心中的痛楚?
他们只不过把眼泪化作了酒杯中的烈酒,尽管知道喝下去会伤心伤肺,他们也只有喝下去。
因为,浪子的确是“不会流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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