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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五组副组长办公室
吴道一更像是一位老师,他年过五旬,穿着一身随和而不失品味的便装,腆着微微变形的肚子,圆脸高鼻梁上挂着一副老花镜,上唇边上点缀着一颗醒目的黑痣,使他的笑容格外和蔼亲善。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立正敬礼一脸肃穆的我,笑呵呵的说:“年轻人就是朝气蓬勃啊,以后好好干,大有前途!”
“是!”我一挺胸膛,感到血在慢慢变热。
“不用这么拘束,”他冲我摆摆手,“来,坐下聊!”
“是!”我哪敢哪能不拘束,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坐下了。
“上一次的汽车爆炸案你办的很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以最低的代价成功破案,确属难得!这也大大提高了我们人民警察的威信,领导和群众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副组长,案子能破全靠许老太太的热心举报以及各位领导的正确指示,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对白,我干的那点事领导一清二楚,所以只有实话实说,连谦虚都算不上。我心里更清楚,吴道一后半句“群众对你评价很高”直接暗示我能获得高升全靠舆论,以后怎么样,还待定。
副组长不置可否,微微颔首,看了一下表,几乎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了敲门声。
进门的是一位女警,看过警匪片的都知道,女警一定是个顶个的漂亮,铿锵玫瑰,巾帼不让须眉,但是现实是很残酷的,那就是大多数女警并不美。
大家可以想想,那些经过各种严格的训练,最美的青春都在风吹日晒中度过的女警们,能有几个漂亮的?
但是,我今天看到的这位绝对是一个特例。不,应该说放眼世界,她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她身高一米七五,双腿匀称,上身凹凸有致,脸蛋标致而细嫩,色泽夺目,一身绿装英姿飒爽。
她笑时,灿若星空。
她不笑时,冰雪动人。
她向我走来,我感到有股气场包围了我,让我忘却了呼吸。
那是扑面而来的夺目,摄人魂魄的心跳。
吴道一介绍道:“小苏你刚来,按规矩要先进行一段时间的培训,带你的人就是她。”
“你好,我叫叶若萱,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她没有笑,声音清脆而纯净。
“你好。”我和她握手,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有种电流冲体而入的错觉。
叶若萱把我带到了503办公室,这里是重案五组第三小队的专属办公室,也是我以后的办公地点。
从编制上讲,上海市公安机关重案组分为十二组,每组又分为若干小队。
遇到一般级别的重案,由一个小队负责,队长指挥;
遇到重大级别的重案,由一个组负责,组长指挥;
遇到特别重大的重案,局长亲自指挥,十二个组协同负责。
我所在的重案五组第三小队算上我在内一共八人,叶若萱向我一一介绍:“这位是我们队长‘鬼头’……这位是‘金刀’……这位是‘龅牙’……”
我心说这都是什么玩意,龟&头?队长居然叫龟&头!怎么全是这样的人名?
原来这是重案组不成文的规定,就像你进入一家外企工作就一定要起一个英文名字一样,重案组的成员都要有一个代号,或者说是外号,工作中大家只叫代号,不叫真名。
这也算是一种保护机制吧,毕竟重案组时常面对的都是穷凶恶极的重犯,一定有些报复心极强的人存在。越少透漏信息,越对我们有利。
另一方面,办案的时候,使用代号更为专业和方便,大家一定常在电视剧里看到这样的情节,两个警察使用对讲机通话,一般会说“鬼头呼叫金刀,请回答”、“金刀收到,呼叫龅牙,请回答”之类的话,就是这个道理。
叶若萱的代号是“若水”,但因为她精通电脑,大部分的工作是技术支持,在办公室呆的时间远远多于外出办案的时间,所以大家一般更喜欢叫她“叶大美人”或者“若萱小师妹”。
“每个加入重案组的新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起个代号名。”叶若萱认真地对我说。
“神探苏贝勒,第一次办案就把一个副区长给办了,胆子不小啊!难怪人家都叫你贝勒爷,我看你的代号就叫贝勒爷算了。”
龅牙这个代号人如其人,他的两颗大门牙真的很龅,当他笑起来就更龅了。模样看起来三十多岁,但脸上却还冒着几颗红里透白的青春痘。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揶揄我,在这些大神面前我哪敢自称贝勒爷,叫“背了去”还不错。
大家一阵哄笑,我只能红着脸干笑,道:“大家叫我贝勒就好。”
鬼头队长和我握了一下手,笑着道:“苏贝勒,欢迎你加入我们。”
又道:“你今天来的很巧,全队的人都没外出办案,正好能一次性认识全,晚上在搞个欢迎会,大家聚一聚。”
“好!”龅牙立即举双手赞成,“上次的案子搞得我这两颗龅牙差点累掉了,队长早该请我一顿了。”
“滚一边磨牙去。”鬼头队长狠狠瞪他一眼,满嘴笑意。
众人爆笑,我拘谨的站着,手都不知该哪里放,跟着大家笑起来。
鬼头队长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道:“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局长要给我们讲话,待会大家都精神点。”
我马上明白为什么全队的人都在了,因为今天局长要发表重要讲话。
这是一次重案十二组全体成员都要参加的大会,叶若萱告诉我,这次讲话与“解长舟冤案”有关。
我倒吸一口了气,“解长舟冤案”可是最近媒体关注的焦点,掀起的舆论浪潮与我出名时相比,一个是瀑布一个是尿流。
今年三月,“微笑杀人魔”赵洪智被警方逮捕归案,10年间盗窃两起,抢劫、强奸、杀害女性27起,其中6起强奸后杀人未遂,有11名女性惨遭其强奸杀害,最年幼者仅12岁。
他坦白道:“我就是个十足的魔鬼,我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就像是冥冥中有种力量在推动着我。上天注定我要在那个时间、地点碰到那个女人,我也不由自主地与她相遇,她被我杀,我杀她,都是命运安排好的,活该我俩彼此倒霉。”
赵洪智的落网本该是举国欢庆的大喜事,但随着他主动交代了一起已被“侦破”的案件,整个审讯室的空气凝固了。
他供认,那天晚上路过崇景路,急着小便,找到那个公厕,听到女厕有高跟鞋走动的声音,判断是年轻女子,于是径直冲进女厕,将该名女子强奸并掐死。
“那女人很漂亮,皮肤细腻,我当时觉得她肯定是大学生,所以干起来很兴奋,记得也最清楚。”赵洪智微笑着说。
这便是警方早已宣布侦破的“崇景路厕所命案”,受害人楚芸,生前是崇景师范大学的一名大一新生,而本案的“真凶”解长舟于一九九二年被高级人民法院判处死缓,二年期满以后,减为无期徒刑,至今已在牢里服刑了二十年之久。
果然,局长在讲话中多次强调“按程序依法办案”、“严禁刑讯逼供”等字眼,并在最后宣布了一条最新消息:“两高”已出台司法解释,严惩渎职罪。
我暗暗心惊,“公务员渎职入刑”竟然成真!这意味着要是我以后一不小心办个冤案什么的,不是简简单单道个歉写份检讨书就能完事的,那是要坐牢的!
散会时,我嘀咕道:“怎么会办错案呢?这个解长舟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不然怎么会被警方锁定?”
叶若萱听到了我的低语,微微皱起了似水秀眉,她纠正道:“解长舟当时只是一个十八岁的打工仔,无案底,他是崇景路厕所命案的报案人,这场冤案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我释然,警方怀疑报案人是凶手并不新鲜,顺着她的话接口道:“真是刑讯逼供?”
“虽然是二十年前办的案子,法制不健全,但警队纪律一直很严格,本不该出现这样的冤假错案,一切都是被逼的,无论是解长舟还是警方。”
近近倾听叶若萱空灵的声音,我似乎感觉到她心中的惋惜。
她说:“最初,负责这起命案的四名刑警仅仅是怀疑解长舟有作案可能,并无真凭实据,也向其他方向进行了调查,但并未发现其他犯罪嫌疑人,所以解长舟不幸地成为当时唯一的犯罪嫌疑人,三天两头被叫去问话,这件事在群众中传开后,直接变为解长舟就是奸杀楚芸的凶手,楚芸的父母以及全村父老,楚芸所在大学的老师和学生,八百多人联合签名上访,闹到了政府那里,要求尽快严惩真凶,接到限期破案的四名民警压力太大,逼得他们在未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采用诱供的方式将解长舟推上了法庭。”
我讶然道:“可解长舟不是真凶,他就没在法庭上申诉吗?”
“当然申诉了,但效果不大,那时候人人都认定他是凶手,说什么都是狡辩,法庭上群情激奋,高呼判他死刑。”
“他家人呢?没帮他吗?”
“他的家人……解长舟正式被逮捕那天,他的父母和一个姐姐在赶往派出所的路上出了车祸,三人全部遇难。”
我心里一寒,真惨!
叶若萱也叹气道:“也不是没人帮过他,解长舟前前后后共交代了四个版本的作案过程,负责审理此案的法官心中有异,要求原告提供更直接的证据,DNA验证报告书,四名刑警被限期破案,根本就没时间去做DNA验证,自然也就拿不出来,所以法官就以证据不足为由,没有立即判解长舟有罪,想拖延时间给解长舟一个辩解的机会。”
我心想这DNA验证一定没做成,不然解长舟早就无罪释放了,惋惜道:“法官的好心肯定白费了。”
叶若萱闪过一丝怒容,愤气道:“楚芸的家人、父老乡亲和校友眼巴巴等着法官判解长舟死刑,一听要延期再审顿时就炸开锅了,他们立即写了一份‘刽子手天地不容,当官就要为民做主’的请愿书,在这份请愿书上共有三千多人签字,齐声高呼尽快判解长舟死刑,法官迫于压力不得不对此案做出了判决,解长舟获刑死缓,然而群众根本就不满意这个结果,再次联名请愿,必须判处解长舟死刑立即执行,好在这次法官顶住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维持原判,可以说解长舟冤案完全是舆论暴力的恶果。”
叶若萱大有深意的扫了我一眼,快步走开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纠结异常。
解长舟毁于舆论,而我苏贝勒荣于舆论。
舆论本就是把双刃剑,舆论的力量是伟大的,也是可怕的。
鬼头队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她不是在气你,她气得是当年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你不知道,那位法官曾是她法律学的导师,已退休多年,现在所有的媒体都在指责他,网络上无数的人都在骂他,真是晚节不保啊,听说一病不起,估计……唉……”
鬼头队长摇头叹气,甚为这位法官感到不平,他说:“解长舟冤案一经媒体公布,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政府,要法官出来承担责任,可是,当年联合签名的那三千多人却无一人受到谴责,更不见其中一人站出来道歉。”
龅牙咧开嘴笑哈哈地道:“队长怎么连你也愤青了,依我看警方和法官都没错,错就错在咱们的办事宗旨。”
“龅牙你小子又胡扯什么,党的大政方针哪一条错了?”鬼头队长一副要骂人的样子。
“比如说,党教育我们,要把人民群众满意不满意作为执政标尺之一,这一条就不对,混淆了‘老百姓满意的事’和‘正确的事’,二者并不等价,二十年前判解长舟死刑,老百姓是满意的,但不是正确的,所以说就算咱们干了正确的事,老百姓也不一定理解和满意,一句话,费功夫不得人心。”龅牙侃侃而谈,我竟对他的话有些赞同。
“瞎扯淡,龅牙你的觉悟越来越低了,尽说些歪理。”鬼头队长很有教训龅牙的欲望。
我们回到503办公室,大家都在议论解长舟冤案,热点话题有两个:一是解长舟将获得八百六十三万政府赔偿金;二是解长舟将于今天上午十点正式获得释放,数百家媒体已经到了他所在的虹口监狱,见证他重获自由的那一刻。
我知道,林岚也在去了那里。
“嗨,要我说解长舟这二十年蹲的也值了,”龅牙感慨,“二十年挣了八百万,有几人能挣这么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吃苦二十年,享福后半生,强过我们许多人了。”金刀也很羡慕八百万。
我还没有融入这个集体,所以干坐着听他们热聊,眼神忍不住往叶若萱那儿飘,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办公桌前看卷宗,很安静很美丽。
“呜呜叮叮叮……”
时间刚过九点二十,刺耳的警笛声响彻公安总部,那是只有在重大案件发生时才会发出的鸣叫。
鬼头队长快步离开,他去组长办公室开会了。其余人全部放下手头工作,整理装备。
我震惊和呆滞的看着眼前这群,从相识到现在,看似懒散的六人在警鸣声中,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有条不紊的展开工作,三分钟后一切便准备完毕。
鬼头队长也返回办公室,肃穆道:“组长让我们三队前往虹口监狱,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一名狱警被杀害,配枪失踪,犯罪嫌疑人是……解长舟,目前行踪不明。”
蹲了二十年冤枉牢的解长舟,在他重获自由的这一天,再一次成为杀人嫌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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