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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苏业

  (一)

  石同狠狠地拍了拍商驰的后背,然后拉了拉他的双臂,将那股憋在胸前的恶气给顺通了,商驰这才睁开了眼睛。

  墙上直直地立着一个人,一个中年的男人。他穿着灰布麻衣,身长约七尺,偏瘦的脸,额头上散着几缕青白夹参的头发,一双如死灰中扒出来的眼睛,凸在深陷下去的眼窝里。

  他用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商驰,在那死灰般的眼神里却似乎有着一种渴望,一种随时都会燃烧起来的渴望。

  他就是失踪了几日的史东,但他其实就是司青。六年前,他从塞外回来之后就潜进了李府,他本想找李牧寻仇,却一直都没有下手。他在李府默默地调查着十年前的真相,同时暗中寻找商驰的下落。但商驰却像消失了一样,自己虽然知道他就在邯郸,却又一直找不到他的踪迹。

  直到一年前,他听说了亭间府这个秘密的官署。那日杨箕到李府中和李牧商量事宜的时候,司青就在门外,但司青并不是偶然站在门外的。商驰门外的那乞丐也正是司青扮作的,商驰虽然已经察觉到,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司青的模样会已经变得如此的苍老。他在商驰的院子门前守了整整一天一夜,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等这个报仇的机会。

  “你是谁?”商驰问道,他抬起头就看见了司青,他虽然猜得到那就是他,但是他还是不敢相信,今天的司青居然已经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模样。

  “不认得我了?”司青冷冷地笑了笑,轻声反问道。接着,司青从墙上跳了下来,像鸟儿一样,轻轻地落到了商驰的旁边。

  商驰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看见他重新活了过来,而且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身边。但他心底里却没有一点的惊喜,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用非常平淡的声音说道:“果然是你,我早该想到那是你的。”司青只是默默的立着,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商驰,似乎是想重新认识他。

  “这么多年,你的样子变了很多。”商驰道。

  “哼?”司青用一种讥讽的口气道。“你也变了很多啊,不是吗?”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商驰问。

  “以前你藏在别人的后面,我找不到你。如今的你都成了邯郸令,想不知道你住在哪倒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事情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商驰说道,他当然知道司青是来干什么的,司青是来寻仇的,他是找自己来报当年的灭族之仇的。

  “那事情是怎么样的?”司青冷冷的道。“我在将军府里已经查到了一切,商驰,你真不该将那些东西也录到卷宗里。”

  “我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我却没有对不起你的族人。”商驰道。

  “你骗得了别人,但你却骗不了我。”司青说着又向前迈了一小步。“我知道,你就是那个内鬼。”

  突然听到石同一声大喊,接着就有十几个持着武器的家将从门外冲了进来,将司青团团围住了。司青却仿佛看不见他们一样,他心中的仇恨已经遮蔽去了一切,现在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商驰一个。

  “司青,我现在不能跟你走,对不住了。”商驰话音刚落,十几个人已经叫喊着朝司青冲过来。

  但是,片刻之后,他们都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弹开到了一边,或死或伤或者晕了过去。他们的兵戈矛戟也都被震断成了好几截,木屑矛头凌乱地散在院子里。而商驰也被甩到了墙角,头撞在了墙上,真真正正地晕了过去。

  石同在远处站着,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可怕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再出。他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了,但是他知道,再调来一百个家丁也不会是司青的对手。

  司青径直地走到了商驰身边,然后就将商驰背在身上,越过墙离去了。而商驰府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有任何举动,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玉是从哪弄来的?说实话!”那人恶狠狠的问道。

  一个漆黑的房间内,一个满脸伤痕乞丐正被绑在架子上,忍受着苦楚和折磨。

  “一位小爷送的。”那个乞丐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重复道,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直接实话实说了,但是他们却并不愿意相信这么简单的答案。

  “是哪个小爷?他为什么要给你?”

  “不知道。”他瘦如枯柴的身体本来就没有多少气血,此时更像是一副瘫在架子上的骷髅。

  “说不说!”那人说着已经掏出一把短刀,直接就插进了乞丐的肩膀,剧痛立刻转化成为一声响亮的哭喊。“阿---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那还不老实交代?”

  “我真的不认得他啊,真的不认得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大人饶了小人一命吧,我只是一个要饭的啊。”他带着哭腔喊道,嗓音拖得又噪又长,就像是要被宰杀的畜生的嘶叫。

  “看来他实在不知道。”一个声音突然道。

  这人一直都站在旁边,但他却像是和黑暗完全地融合在了一起。但他的话似乎是最有用的,拷问停了,那个乞丐也落得了一个痛快。

  (四)

  两人来到这里时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归鸟,夕阳,薄云,血红的残霞,整座山整个大地披着夕霞浸在似雾如梦的一片和乐安详景象里。

  没有昏鸦,没有归人,没有离愁,这本是天下最美的景色,而李吉只是硬着身子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门前的那块孤石上,两眼空空的看着,呆呆的望着。他看的是什么,苏言自然不知道,但苏言也明白这种心情。这种心情谁都有过,可是他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度来的了。感情那种东西自己本就不该有,又何必去想去纠结呢?

  尽管路上颠簸不堪,李吉却还是一直在马上昏睡着,他喝的酒实在是够多,可是让他沉醉不醒的真的只是酒吗?他压根就不愿意醒来,他不愿意清醒不愿意回到这个让他伤心难过的现实世界中来。所以苏言把他带到这里几乎没费任何的力气,就像是带回来了一具尸体,带回来一个死人。但最让苏言感到意外的却不是这个,而是李吉醒来之后的表现。他居然既不问苏言带他来这的用意,也不关心这是何地,他只是一言不发的从茅屋里面走了出来,在门外找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在那上面一直坐着,傻傻的望着流霞倾尽的天空。

  “你是谁。”苏言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不愿意再等,所以他开口问道。

  “我谁也不是。”李吉道,他本可以说自己是李牧的儿子,也可以说自己是威远将军,但他却在心底里问自己,这就是他吗?是一个将军的儿子?是一个帝王的宠臣?是太子的好友?

  难道自己就是他们的附属物吗?这就是真正的自己吗?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虽然离开了他们,远离了那座城池,离开了那个王宫,摆脱了那些虚伪的公侯生活,但是他自己却永远摆脱不了这个身份,也摆脱不了这个身份所承担的命运。

  “你可知苏白。”苏言又道。

  李吉自然是记得苏白的。他一想起苏白,就想起他的那几句话来,然后他就记起来那天的傍晚,记起那天的夕阳,记起季玉,记起赵迁,记起他们两人的对话。接着李吉突然就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只剩下一阵阵的酸苦。一想到他们,自己的思绪就变得无比混乱。一想到他们,他就感到自己的肠子在纠缠在打结。一想到他们,他就感到一种莫名的煎熬。这种煎熬的感觉就是思念?可男女两厢情愿才是思念,而自己只是一厢白梦,又怎么算得上是思念。想到这里,李吉心中却又更加的难过。

  “认得。”李吉道。李吉虽不明白这人将自己带来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人问自己这些问题是何用意,但是他根本就不愿意去想这些东西。他已经对所有的事情都感到无所谓,既然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关心,也就自然没有必要去想这些事情。所以无论这人对自己是好心也好,恶意也罢,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那你知道这个图案吗。”苏言拿出一张帛纸,上面绘的正是巴尔木族的‘月’。

  李吉自然也是认得,他当然认得这个他自己不知道亲手绘了多少遍的这个图案,但是他所认识的这个图案和苏言所要的这个图案的答案却似乎并不完全相同。

  (五)

  柳绿桃红,春光烂漫。

  “站住!看你往哪儿跑?”赵迁拦住李吉的去路。“快点把玉还我。”

  “谁让你偷季玉的玉,既然给你偷来了,那…”李吉突然踏上一块青石,单手将那玉高举在天上,对着赵迁道:“在我手上便是我的了。”

  李吉本就比赵迁要高些,那青石也只能容得下他自己,赵迁自然是碰不到他,心中虽急也没有办法。但李吉却不知这玉并非季玉的那块白玉,赵迁见季玉身上这白玉洁碧无瑕,仅饰以红绳,佩于身上就令人看着十分怡心。他那日在宫中又恰巧见到一块形质相似的白玉,便也以红丝结带,携在了身上。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与季玉多了点相同之处,自己心中越想越是欢悦。尤其是当这日他早课胡思乱想时拿到手里来给李吉发现,还被李吉当成是季玉的白玉了,心中更是得意,却不想一不注意却突然给李吉夺了去。他一方面怕被季玉瞧见自己难免尴尬,另一方面也不愿就此说破反将李吉心中的那份嫉妒给消了去。赵迁心中的这种感觉虽然十分矛盾,但矛盾纠缠的同时自己心底里却有感到非常的畅快。

  “你们俩又在玩闹些什么呢?”这声音正是季玉,季玉远在亭廊里向着他们喊道,声音虽然也不大,但是他们却听得清清楚楚,毕竟这声音对他们来说都是最让他们切切关心的声音,而这种声音本来就不需要多大就可以听得到。

  李吉转过身看到季玉,心中一阵欣喜,刚想张口,却突然被赵迁给扑上来,一下便将他手里的玉反夺了去。

  “季玉,赵迁偷了你的玉,我这就帮你抢回来。”李吉转身就要去追赵迁。

  “不是呀,我的玉在这呢啊。”季玉嘴角微微的上扬,眼睛睁大了些,微微地嘟起了两腮,说道:“李吉,你就会胡说,哪会啊?”那表情像是微笑像是微嗔像是责备又像是关切,这个表情在他们两个人的心中也都激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他们本是从小到大的玩伴,无事不谈无话不言,但这时李吉和赵迁都明白,随着他们的长大,这份情谊不再一如往前。虽然他们也没有做过任何的对不起彼此的事情,也没有对彼此有过任何的伤害,甚至连这种心思都不曾有过。但这份多年来的情谊就这样渐渐地变了,变化的原因也就只是因为他们长大了。虽然他们内心深处也都在极力地维护,但他们却阻挡不了他们自己的成长。世事的变化改变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情谊的生疏也是成长的代价之一。即使是两兄弟,也难免会有分歧会有间隙,也会有异意。更何况他们毕竟尊贵不同,来日更是君臣有别。他们都知道,无论怎样,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赵迁停下来,慢慢地走了回来。

  “你认得我的玉吗?”季玉问李吉,却又看了看赵迁。

  “认得。”李吉先答道,赵迁也道是。

  “是白色的圆玉。”赵迁又加了一句。

  “不是的。”季玉噗嗤笑了。“不一样的,我的玉在太阳光照下会在圆里面映出来一个三角的影子来呢。”

  …………

  这就是李吉第一次见到那个图案时的情景,但此时李吉突然又想起来了另外一件事情。

  …………

  “少爷,你在画什么呢?”史东看到李吉在书房里憋了一下午,便过来问道,对平时连半个时辰都坐不下去的李吉来说,这倒是件稀罕事。

  “哦,没什么,我…”李吉不再回答。

  史东走了进来,低头正看到李吉画的图案,顿时愣在了那里。可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捡起地上的一张帛纸来,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个是什么啊?”

  “这个是…星象图,我在宫里的旧书上看到的。”李吉撒谎道。

  “唔?真的吗?”史东看着李吉,说道。说着,他卷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他的左肩,那个圆的图案正刺在他的肩膀上面。

  “想知道这个是什么吗?”史东又问。“那你最好说实话。”

  李吉见司青这样说,便将实话跟史东说了。史东听完,笑了笑说:“我认得一个匠人,绝对能帮你做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来。”

  “但是你也得帮我一个忙,当然,你得先答应我这件事情谁也不能说。”史东又道。

  李吉虽然不明白,为何史东要在自己的身上刺了那个圆,但是这也倒不是什么坏事,他自然也就没有多想。

  …………

  “认得。”李吉答道。

  苏言不想李吉居然会回答的如此爽快,但他直到李吉将第一件事情跟他大概说完,他才明白李吉这‘认得’与他所问的‘认得’却不是一个意思。但是他至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虽然这件事又牵涉到了另一个姑娘的身上。

  “你有伤心事?”苏言突然问,他看得出这个少年的心思。李吉不答,但苏言看到了他眼神里的变化。“因为那个叫季玉的姑娘吗?”

  李吉愣了愣,然后慢慢地将自己跟季玉的感情对苏言说了出来。

  “有些事勉强不得。”苏言听完后,轻轻的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很熟悉,就像是一个朋友。“也许,有些事情其实并非你所认为的那样,他们之间可能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他本意虽然是为了收服这个少年的心意,希望李吉能够愿意说出更多关于这个图案的秘密或者有关季玉的信息,但他所说的这几句话却并非虚情假意。他也有过不如意,他也有过苦闷恼怒,但他却没有人去诉说,这种苦水往自己心中倒的孤单才更是酸楚。苦水只得自己倒进自己心中,渐渐地自己也学会了舔舐自己的伤口,学会了适应孤单,学会了自己安慰自己。

  李吉本来心中一肚子苦水,更苦得无处倾诉,所以才会将这些都倒给了苏言。见苏言愿意听自己的倾诉,他心里本来就心存感激。现在他又听得苏言的这话,更是把苏言当成了知心的朋友。

  他正时青春年少,感情的萌动蒙蔽了心智,懵懵懂懂又糊涂了义理。李吉转过头来,看着大上自己十多岁的苏言,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李吉。”

  “苏言。”苏言也并不欺瞒他,如实答道。但李吉却不知道这人就是前日宫中刺杀刘利的那名刺客。他对别人压根没有多想过一个心眼,有人说这是傻,当然也有人说这是纯真,他们各有各的目的,所以他们也各有各的说法。(六)

  “相爷,时机已到。”

  杨箕伏在高座之下,对着郭开的位置说。

  郭开高高的坐在那里,黄昏的阳光斜射进来,他的笑容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粉,四散着微光。

  “没错,没错,时机已到。”郭开难以抑制他的激动,“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再重新给我说一遍。”郭开示意他起身,然后说,他想重温一遍这阵快感。

  杨箕很快就又把整个策划重新梳理了一遍,一点点的说给郭开,说完又毫不夸张地补充了一句。“相爷,小人可以确信,只要那小子不出现,李牧这次必死无疑。”

  “这么说,是李家那小子帮了我们的大忙了。”郭开笑道。

  “可以这么说。”杨箕答道,然后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相爷,可…可我们没能把他带回来,苏言把他带走了。”

  “没错,没能带回来。”郭开淡淡地说。

  “属下知错,属下无能。”杨箕看到郭开的反应,脸色大变,急忙又跪倒在地上,接连磕了好几个头。“还请相爷恕罪。”

  “好了。起来吧,我也没说要怪罪你。”郭开心情正好,也就没有生气。

  “不过,你也应该清楚,要是那小子突然回来了,我可就不好办了。”

  “是。是。属下知道。”

  “以防万一,这次你们就全都过去吧。”郭开又说。

  “属下明白了。”杨箕答道。

  (七)

  远远的小路上走来一个人,很明显是往着苏言的小屋而来。苏言想不出这个入侵者会是谁,他很吃惊,因为这地方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不应该还有别人知道这里。

  为了避免麻烦,他只对李吉说怕是郭开的人又追来了,就先将李吉藏进了茅屋内的地室里。苏言这话虽然牵强,可李吉也不细想便信了他。

  满目荒草丛生,浮絮随风摇晃,夜幕将要垂临。那人转眼间就来到了茅屋前。

  “是你?”苏言的声音里有些惊异。

  那人站在苏言的对面,一只衣袖空空的垂在晚风里。除了一柄斜插在他腰间的长剑之外,他的身边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

  那个时候的很多人都喜欢用长剑,那毕竟是贵族高士的象征,而苏言最喜欢的却是短剑或者短刀。短刀用来刺杀自然最好,而长剑最好的用处当然是审判。

  这个断了右臂的人便是苏业。

  “有何事?”苏言先开口道。

  “你受伤了?”苏业没有回答,却反问了苏言一句,似乎是句问候,但却又完全不是关心的语气。

  “没什么,一点皮外伤。”苏言也敷衍了一句。

  “你应该明白为何是我来。”苏业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然能够带给人一阵寒意。苏言微微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在组织里,那些寻常的任务都是刘老板转达给自己,但最重要最机密的任务却都是苏业亲自来传达的,这一点刘老板从来都不知道,所以刘老板更不知道,自己跟苏业有着非常的情谊。

  苏业并不是来杀自己的,虽然苏业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但他毕竟是自己的朋友。

  “主公有何差使。”

  苏业这才接着说道:“主公让你找一个人,季中丞之女季玉,然后将她带回土里。”

  “为什么是这个姑娘?这个姑娘干过什么恶事?”苏言用平淡的语气反问道,不过这倒是他第一次问任务的目的。

  “你应该知道凭你问的这个问题,就已经足够让你死了。”说着,苏业的左手按在了他的剑上。

  “可我还知道我不会死。”苏言道,虽然他的心中其实并不确定这个问题。苏业会不会杀自己?他下不下得了手?他自己其实并不知道,他们虽然是朋友,而且自己是他唯一的朋友。但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没有进入过他的内心,也许那里还从没人进入过。

  两人沉默着,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不相信主公,就是不忠。”苏业的口气变得冷了很多,但是他的手却从剑上拿了开。

  “难道你一直都相信他?即使在做了这么多,这么多的‘好事’后。”苏言特意将好事两个字咬的很重。

  “我相信他,我相信他做的所有事情,我不怀疑。”苏业说道,但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这话其实是自己在欺骗自己。

  人的各种感情都是互相矛盾的,都是纠缠不清的。只要他还有感情,无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李吉心中有他年少的纠缠,苏言心中也有他忠义的纷乱,苏业又何尝不是呢?

  苏业的话还没收尾就突然道:“有人?”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见屋后面闪过一个人去,奔向了无边无尽的夜里。

  尽管天色已经黑了,尽管苏言他们一时大意了,但他们毕竟都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高手。这人却藏在一旁偷听了这么久才被发现,可见这人也绝非常人。

  苏业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就算没有说完,现在也不敢再说了。他一个转身,就甩开步子朝着那人的方向追去。

  苏言心中也一惊,难道是那小子?实在没想到他竟如此厉害,真是小瞧他了。苏言赶忙打开地室的门,李吉果然已经不在了。

  …………

  苏业跟着那黑影,两人拼着脚力,一前一后在荒野上飘行着。淡淡的月色下的原野罩着一层薄纱,静谧的轻雾更是将这里装扮成了云端的仙境,而无边无际的荒草则如云海一般,在他们的脚下不停的涌动着往他们的身后退去。

  渐渐地,那人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转眼间,两人之间就已不到三丈,接着,苏业就突然听到了一阵水声。前面没多远处就是一座断崖,一股山泉从乱石的间隙中急速地冲下来,水滴落到下面的石块上一阵欢蹦乱跳,然后换了个脾气汇入了小溪,缓缓的流淌着,也不知去向了何方。

  “你是什么人?”苏业看着他的背影,问。

  可话音未落,苏业就感到了有些异常。

  伴随着一阵冷风,那人的暗器已经出手,数十枚金针就在一瞬间就已经射了出去。射向苏业的每一个的死角,黑衣人自信自己的这手暗器,世上没人可以躲得开,而苏业也不可能躲得开。

  金针和铁剑相撞的声音,伴奏着丁丁冬冬的水声,路也到了尽头。

  那人也站住,苏业也站住。

  黑衣人在一瞬间的功夫里连续发射出了二十多枚毒针,同时射向苏业,射向每一个死角,躲开一枚也绝对无法躲开另外一枚。针虽然没什么威力,但针上的剧毒才是最致命的,若是任何人给这毒针刺到,那就必死无疑。这本来是无人可以躲得开的,苏业也不可能躲得开。但苏业并没有躲避,在那一瞬间,他的剑已经出手,将那人本该打在自己身上的二十多枚金针都一一斩断。

  断掉的金针撒落了一地,泛着微星的一样的光芒。

  “你的剑很快。”这人的声音很自然,既没有嘲讽也没有称誉。

  两人沉默在惨淡的星光下静静的站着,那眼山泉的声音依旧,但他们之间却安静得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你的针也挺快。”苏业先打破了沉默,接着,他手里的剑已经抬到了肩膀,但他并没有动手。

  苏业将剑插进了土里,剑身入土不深也不浅,在月光下透着一阵银色的寒光。

  “原来是你。”苏业说。

  (八)

  二十年前,秦国腹地。

  一直号称正宗的墨家传人的腹?(音:吞)在疾病的折磨中悄悄的离开了人世。秦昭襄王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派了一支三千余人的军队前往神农山,准备趁此机会彻底将墨教这个心腹大患一举剿灭。三千人的军队倒并不可怕,墨家总院的堡垒和机关足以对付更多,但秦昭襄王还派出了一支秘密队伍,那是墨家叛徒田襄子所率领的四十多名剑客。这个田襄子不仅是墨教活着的人中资历最高的长辈,他还是墨教虎门的创始人,也是墨教剑道的创始人。不仅田襄子无人能敌,这四十多名剑客也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这边的命令刚刚下达,黑鸽就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刚刚接任巨子的缠子的手里,虽然他还没公告给各门弟子,但这秘密却依然悄悄地流传了出去。仅过了一天,两百门人就几乎无人不知,总院上下变得一片人心惶惶,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趁着夜色偷偷逃亡。

  缠子连夜写了一封求救信,系在黑鸽的脚上,寄给了属于北方墨派的墨枫。其实当时的墨枫因为与总院不和,已经脱离墨教很久了。不过墨枫收到求救信后,念及同门渊源,还是答应给予救援。但是墨枫却只派了十二个人前来,其中还有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

  那少年正是苏业。

  墨家总院,尚同坊。

  苏业他们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了神农山。

  苏业被人引着,走进了大堂。大堂内正坐着四五十名墨家弟子,他们多是虎门和非攻院的精英,正讨论着各种防御计划和应对措施。

  “你是?”缠子见苏业年纪尚小又是孤身一人,有些不敢相信。

  苏业没有作声,他一边盯着门厅顶端牌匾上的‘尚同’二字,一边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递给了缠子。

  “原来是师叔的高徒,真是少年英雄啊。”缠子接过信感叹道。待他把整封信看完,他又抬起头来问苏业,“那…那么另外十一个人在哪里?…是还没来到吗?那什么时候能赶到?”

  “他们都死了。”苏业却淡淡的答道。

  “死了?都死了?”缠子惊了一下,又追问道。“怎么死的?你们遇到秦军了?”

  “没有,是我杀了他们。”

  “你杀了他们?”缠子急忙后退了两步,握紧了手里的剑,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戒备的拔出了长剑。“为什么?”缠子追问。

  “因为我自己足够应付。”苏业的目光紧紧地盯住缠子,竟将缠子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你还敢来这里?你难道不知道…我墨家”

  “田襄子在哪里?”苏业没有理睬他,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这狂徒,居然无故诛杀同门。”缠子依旧不依不饶,他拔出剑来,又道:“我非得代师叔…”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业的剑就刺穿了他的心房。

  众人见缠子被杀,纷纷拔剑,很快就有数十个人将苏业围了起来,他们各自架好了阵势,准备将苏业诛杀问罪。

  苏业只出了一招,那些围过来的人就都倒在了地上。他们无一幸免,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毙了命。而远处的那些弟子,看到眼前的惨象,早已缩在了墙角,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田襄子在哪里?”苏业又问,说着又挥了一下剑,将大堂上的‘尚同’二字劈成了两半。

  “在…在…在北山脚下的军寨中,挂着黑色的夔旗的那顶军帐里。”一个声音颤颤巍巍的答道。

  “早说不好吗?”苏业哼了一声,自语道,说完将剑重新插进了剑鞘,转身就离开了大堂。

  正是因为不喜欢麻烦,他才杀了那十一个同伴。正是因为不喜欢麻烦,他才杀了缠子。也正是因为怕麻烦,苏业才会以这样独特的方式闯进了田襄子的大帐。

  一般的暗杀都是选在目标落单或者麻痹大意的时候,借助容貌的伪装和夜色的掩护,这样既方便又安全,成功的几率也比较高。但苏业却什么都没做,他就背着剑,大大方方地走进了秦军的军寨。他当然遇到了不少的阻碍,但他的应对方式很简单。

  见到一个,就杀一个。很快,整个军营里就再也没人敢阻拦他,他们只敢缩在一边戒备的看着苏业一步步的走向田襄子的大帐。

  “你就是田襄子?”苏业问。

  “不。”帐内只有一个年轻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似乎有二十余岁,脸上一片煞白,没有半点血色。

  而在他身后,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头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他的口中直插着一柄剑,他就是田襄子。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田襄子的脸色依然红润,眼神里也没有一点恐惧,看来这个人杀死田襄子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你杀了他?”苏业问。

  “是。”那个年轻人答道。

  “你也使剑。”苏业又问。

  “是。”那人又答道。

  苏业没有再说话,他拔出剑就刺了过去。按照他的想法,下一刻这个白面年轻人就是一个死人了,自己何必去跟一个死人说话。

  虽然苏业的那一剑疾如闪电,但那白脸年轻人只是轻轻松松的提起手中的剑,然后随意的一甩,就将苏业的凌厉的剑气挡在了一边。没等苏业收回过身子,那人已经反手扣剑朝着苏业胸口刺了过去,苏业急忙回剑防守,勉强地格挡开他这一剑。年轻人却剑式一滑,又转刺向了苏业的肩膀。苏业这次却没有办法避开,只得挨了他这轻飘飘的一剑。虽然剑伤并不深,却也让他品尝了一次失败的滋味。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遇到了一个对手。苏业后退了几步,他看了眼肩上的伤,接着又提着剑,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那个家伙。

  可那人依然镇定自若,他只轻轻地挥了一剑,苏业的剑就被他的剑斩成了两截,接着,苏业的大腿和背上也都各被刺了一剑。但仍都是轻伤,没有一剑伤到要害。苏业手中的剑已断,又多处负伤,只得先退到一边。

  “你不是我的对手。”那人轻轻的说。“还有,剑术可不是快就可以的。”说着他收起了剑,不愿再打下去。

  “不,快就够了。”苏业哼了一声,持着断剑,重新刺向年轻人。年轻人当然不惧,他先是避开苏业的先手进攻,接着一剑刺进了苏业的右肩,苏业立刻惨叫了一声,但是他仍然没有放开手里的断剑。

  “再不停手,你这右臂就废了。”那个人说着把剑往里又深入了一分,他相信苏业会放弃,因为他知道右臂对于一个剑客来说有多重要。

  “可你会死的。”苏业笑了笑,隔着一把剑的距离,朝着那个人说。

  苏业一声大吼,接着,他的右肩迎着那人的剑身滑了进去。那把剑的剑身完全刺穿了他的身体,但他也将手里的断剑插进了那个年轻人的前胸。接着他倒在了地上,那个年轻人也倒了下去。

  ………………………………

  月色渐渐的隐去,风也渐渐的小了。

  苏业从地上拔出了剑,逆时针挥舞了一圈,周围数丈之内的草叶尽数被那股凌厉的剑气斩断,而那些断了的草叶并没有直接落地,反而像是四散射出的暗器,飞向了四周。

  几乎就在同时,黑衣人的金针也已经出手,它们也朝着四周散射开,正好将苏业激起来的这些叶片又一一钉在了地上。

  接着两人都收起了攻势,站在了原地。山泉叮咚的水声依旧,他们也都依然沉默着。

  黑衣人见苏业已经没有再阻拦的意思,就转身打算离开。

  “等等。”他刚刚走了几步,苏业却突然说,“为什么不使剑了。”

  那人顿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九)

  “王上可知,近日李家门客四处奔劳,李牧也交好群臣活动频繁。王上可知,为何此次燕人来袭,李牧甘愿驻守邯郸,却不出兵伐燕。王上可知,为何李家质子李吉不知去向,李牧却一直隐瞒不告。”郭开深夜闯入宫中,伏在赵王的面前激动的说道。

  “孤不知国相何意。”赵王看着旁边的倡姬有些疑惑的道。

  “李牧本乃武将,不喜文辞机谋,三月前却自愿使秦,是以何好处让秦人放了公子嘉归来的呢?李牧向来不满宗室,此次征燕,李牧却愿留守邯郸而使赵葱将军赴前线,王上可知其意在何?”郭开抬起头看了看赵王的脸色,接着又道:“李牧向来不喜结交文臣,最近却结交邯郸令,太傅陶之为等,大王可知其乃何意?现在李吉也不知去向,王上难道还看不出李牧想要做什么吗?现在秦人大军压境,李牧亲带数十万人却不迎战,只是固守在漳水东岸。大王可曾想过他李牧如此安排,又到底是何居心?”郭开看到赵王脸色已经大变,又接着说道:“大王,现在赵葱将军还在燕地,他李牧拥兵几十万,翻手就可取下邯郸城。满城臣民也具欢喜他,他在军中更得人心,公子嘉又跟他相交甚好。现在其子李吉又已经不在宫中,若他起了异心,大王还能拿他怎么办?”

  赵王听到这里,身上早已经生的一身的冷汗。郭开说的很对,而且每件事情都是事实,郭开给了他一个很合理的猜测:李牧先是使秦,与秦密谋,将公子嘉带回赵。然后趁赵葱带兵伐燕,李牧自己带领的北军留守邯郸,邯郸宗室空虚兵力也不足,李牧能兵善战,倾覆只在举手之间。李牧的儿子李吉突然失踪,李家在宫中的唯一的牵制也都不在了。李家门客的四处奔走,李牧最近又交好游说群臣,这也是事实。怕是李牧还联合了秦人,甚至公子嘉也是这场阴谋的参与者。所有的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事实----李牧要谋反。

  可是李牧又怎么会谋反?尽管李牧确实可以举手间就将这个王朝倾覆,但是像李牧这样的忠义之臣又怎么会谋反?但在此时,在这里,在这个大殿上,没人会相信忠义。

  郭开看到了赵王的脸色,随即又装作哀伤又害怕的伏在地上:“王上,李家势力太大,王上可不能轻举妄动,若是给他的耳目看到了,怕是…”然后郭开就哭了起来,恰到好处的哭了起来。

  已是后夜,天上连最后的一颗星都消失了,也许本来是有星的,但是现在却只能看到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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