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为什么喜欢我?”这恐怕是贺文真正感到不解的问题,他认认真真地再次问出这一点。贺文的态度实在是太认真了,让赵诗雅不知道怎么应对好。是啊,该怎么应对才比较好呢?赵诗雅喜欢贺文,但从没想过要把贺文拆成一个又一个的零件去看。那样分解开来的贺文,还是贺文么?不,赵诗雅喜欢的是贺文的这个人,而不是贺文的某一个物件。
赵诗雅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就是贺文,贺文就是你啊。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喜欢上了,喜欢你的冷冷清清,喜欢你的乐于助人,喜欢你很多很多地方……喜欢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的皮肤……”说了一会儿,赵诗雅开始感到自己的脸庞也有点发烧了,她转头假装打量那边的樱花,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样啊。”但贺文似乎不觉得局促,只是平静地点头。这下,连他是什么意思,赵诗雅都无从端详。当贺文站起来的时候,她还没有感觉到。
赵诗雅发觉贺文从旁边站起来,于是朝他投去了注视:“贺文?”
贺文没有看她,只是轻轻地说:“我累了……也许,休息一下会比较好。走了。再见。”
“嗯……再见。”
赵诗雅的尾音拖得十分迟钝,她望着贺文朝远方而去的身影,他一点也不打算等待她。这是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失落感将她的胸膛掏空。本以为会有什么样的进展,哪怕一点也好,赵诗雅甚至希望贺文能够意识到什么而开口挽留她。但是赵诗雅这一刻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贺文,不是属于她的贺文。即使不属于旁人,也不会属于她,因为……
赵诗雅与贺文这个男子之间,本无缘分。
想通这一点的一刻,赵诗雅的心啪的一声,仿佛在胸口里碎成了千千片,落在虚空之中,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微光。那微光,酷似点点泪意。
第四十二章意外事件
“呦!帅哥。”灯红酒绿的夜晚,一个妩媚的美女贴近金源。金源正在酒吧柜台前心不在焉地喝着酒,自斟自饮的样子,无疑会吸引很多暗夜里寂寞的异性,或同性,“好久不见了,上次你的表现让我很满意呢……这次,要不要继续试试看?”
“不必了。”金源态度冷淡地拒绝,“我知道你很漂亮,但同一个女人,我是从来不会玩第二次的。”
本以为这个大路货会知难而退,谁料到女子不但没有退缩,反而伸出两只藕臂,拉住了金源的脖颈,在他旁边吐气如兰地说:“我知道你是这个店子的老板,但是啊,人家就喜欢有点挑战的人……那,这个名片,你要收好哦,帅哥。”她涂了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捻起一张名片,放进金源敞开的黑色衬衫的领口里。
“多谢。”金源不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女人真懂行,他都有些不忍心拒绝她了。虽然现在没什么和女子玩的心情,但金源一向觉得,女人也是可以代替酒的东西,每当沉浸于温柔乡里,他都会觉得自己回归到了少年时的时候,对世事保持着一种近乎可爱的懵懵懂懂,仗着家里有几个钱,随处乱调戏人,和女人玩,自然是那个时候的主调。没有长大的少年,往往拒绝不了女人的味道,尤其是比自己更大的。他随手把卡住领口的名片拿出来,翻过去,“好吧,如果有时间的话……”
“又被美女搭讪了?金老板,你还真是多情啊。”悠闲的声线响起,一个女子从柜台后窝出来,那是一个手指修长的女性调酒师,长发,纤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却不似刚才的那个女子一样只让人感到妖媚,那是一种自信而优雅、矜持的笑意,有着些许自矜,但总体来说要比那些媚俗的脸庞要好看很多。这个女子穿着黑白相间的男式西装,头发却松松地披散在背后,反衬得格外高挑漂亮。
“哪里哪里……”金源懒洋洋地苦笑着,“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现在一点兴趣都没有……唉!”他抬起手,把蓝色风铃草一饮而尽。会因为品尝者的心情不同而受调酒师调配的这特色的招牌鸡尾酒,一向是本店最大的吸金工具。金源亦抗拒不了自己店里的这酒的诱惑,当他的双唇从鸡尾酒杯边划过的时候,感觉有某种满足充溢进空荡的心里,从而使这个心脏传来被填满的错觉,眼前也开始在一片朦朦胧胧中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还会看到到处乱舞的星星。
金星乱冒,大概就是指这个境界吧。
金源喃喃道:“你说,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可以得到幸福,却不去选择得到它们?为什么有些人想要幸福,到了关键时候却又发现幸福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幸福……”他有些醉了,平时,这么点酒让他醉那是痴人说梦,但是现在金源的这种醉是一种由衷的恍惚之醉,纯粹由心而生,与喝的是什么,毫无关系。金源晃了晃空杯子,说:“还想要一杯……”
“你啊,还是先别要了。”调酒师女子随手把他手里的酒杯抽走,脸庞上还是维持着那淡淡的笑容,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一般,轻轻摇晃着手腕,旋转着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直到玻璃杯像变了魔术一般被擦洗得干干净净,闪闪发亮,这才放下它,在金源的面前晃来晃去。他已然醉了,眼睛也醉了,目光禁不住地随着那只亮亮的东西,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眼角微微沁出一丝泪水,“是吗,不要了吗……”
调酒师女子一边调酒,一边淡淡道:“你问的那些问题是无关紧要的。之所以人不想得到幸福,只是因为那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幸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需要幸福,因为幸福直接与自己的欲求挂钩,是人,就离不开欲求。如果有不要欲求的人,那只能是怪物。”
这样吗。是啊,的确如此。金源想起贺文那冷冷清清的,看似无情,却最是有情的模样,不由浅笑起来:“还得因人而异,有些人就是喜欢隐藏自己。”那个男子,如果不是刻意去接近,他还真想不到他会这样温柔,也想不到贺文有朝一日会成为他的好友。一切,都是命运做的孽,然而,命运,传说中的命运,这两个字,又真正地在人的生命里存在么?
谁也不知道,除非那是全知全能的神。甚至连霸主们都不知道,自然轮不到这些小喽啰操心。把自己归入小喽啰的范畴里而再次展露出温和笑容的金源,轻轻把玩着那只空玻璃杯。温和的笑容,浅淡的柔和的笑容,和他的脸庞都是不相称的,然而金源却笑得那样和谐而纯粹,令人难以忘怀。
“我们需要去劝劝他么?”金源望着天花板,自己慢慢摇了摇头,“不,不能再劝他了呢……”
“你终于明白这一点了。”调酒师女子背对着他,说。
“是啊,自己的路应该自己走。”金源强打起精神,目光恢复一丝澄净,“我以为自己给他安排好的幸福,才是他真正的幸福,殊不知连贺文自己都不理解,真正的贺文想要的是什么。那么,我不该这样对他。一个人将自己的欲望强加于另一个人身上,无论如何都不会什么光彩的事情,只会造成另一人的反感与痛苦,我怎么一直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呢……无论怎样的路,都是我的兄弟,自己要去选择的啊……”
金源略带忧伤的自言自语,映入调酒师女子的耳中,她只是微微笑了笑。让金源释怀,仅仅是片刻之事而已,无足担心。
“那……赵诗雅呢?”这个时候,她却又想起了一件事,轻声问道。
“赵诗雅……”金源好像从记忆库里寻找了一番这个人是谁,最终想到了一个少女,少女的家里有一只白猫。他恍然大悟,“啊,她啊……她,应该可以过上自己的生活吧,离开贺文之后。”
与金源迷迷糊糊的碎语不同,调酒师女子想的更深一层。她知道,那个少女对贺文的爱,是深切而真挚的,但贺文会不会接受她的爱,却不一定。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推波助澜一把,帮助赵诗雅获得贺文,但贺文的心,连他自己都飘忽不定,不知道该去如何把握,这样的情况下,帮助她只会适得其反。
调酒师女子放下擦拭的盘子,陷入沉思当中。这个世界上总有这么多令人费解的事情,她只能以自己的心意,去帮助那些想要帮助的人,放弃那些不想帮助的人。说到底,人既是自私的,又是社会性动物。这一点,几年前,她就理解的再清楚不过了。
再过几日,邀请她来吧。调酒师女子打定主意后,脸上继续带起淡淡的笑容,擦拭起手里的盘子来。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几天的误时,足以造成毕生的懊悔。
“好了,走吧。”赵诗雅看了看自己住久了的出租小屋,嘴角露出一丝无奈而苦涩的笑,抱着那只小白猫。小白猫全身已经裹紧了棉被,正不满地喵喵叫着,不时伸出爪子俏皮地挠一下被子周围。她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除了这只猫以外,行李箱里几乎都是这个少女带来的东西。
闻久了这里的旧式气息,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赵诗雅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刻意大声说:“好了!美少女战士赵诗雅要出发咯!”走出门外,就在这时,小瓦白突然叫了一声。赵诗雅吃了一惊,手不觉一松,身体也跟着往前扑去。
而面前,正是高高的楼梯。
第四十三章追忆似水年华
摔下去前的一瞬间,赵诗雅想到了很多。
绵绵密密的回忆,细细碎碎的片段,纷纷从浑浊大脑的深处涌了上来,势不可挡地向心中淌去。年幼的赵诗雅牵着叔叔的手指欢笑,长大些的赵诗雅在学校里低着头行走,一个人孤零零地排离在众人之外,个头拔高的赵诗雅站在班级的中央,和同学们一同快快乐乐地学习,脸上带着由衷的笑容,好像过去的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孩子的记忆都是短暂的,不是么?刚才还针锋相对,转眼间便能高兴起来。为了某个目的,为了某个受欢迎的人。那个年轻的少女,她从不受欢迎的阴郁转向受欢迎,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指的是高中的某个时段。但是,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转变,赵诗雅却记不清了。
某一夜的顿悟?突然之间的改变?赵诗雅想着,联想着这些有可能的可能性,但是这些可能性又马上被她自己否定,如果赵诗雅的悟性真的这么高,从小到大也不必努力学习就能取得一个好成绩了。她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寒窗苦读,深更半夜伏在桌上,用笔写着一行又一行生涩的字眼,眼睛看到累的不行的样子。这就是学生的痛苦,也是她的痛苦。
赵诗雅缓慢地从空中摔落,一脚踏空的她,即将接受到地面的洗礼。在此之前,还要撞到楼梯。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目光中的阶级越来越近,其实这本该是一个非常顺利非常快速的过程,但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也许是上天眷顾赵诗雅,让这个过程变成了一个慢镜头剪辑影片,赵诗雅甚至能将自己的灵魂悬浮于半空,察看自己的身体是如何慢慢摔倒、滑落的。
啊……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子啊……
你果然是个笨手笨脚的笨蛋……
赵诗雅一边从空中摔落,一边嘴角止不住地露出苦涩的笑意。赵诗雅一直很笨,但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这么笨的,竟然能被一只猫误了性命大事。呸,性命大事,也许这样摔下去,还不会有什么事呢……
贺文……叔叔……
“呜呜呜啊!”赵诗雅突然喊了出来,就在这一刻,慢动作的魔法破除了,赵诗雅的头砰的一声摔在了阶梯上。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大脑处涌上来,额头剧烈地颤抖着,她就那样趴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喵!”小瓦白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蹦下来,它轻盈的小小身体很快落到赵诗雅的旁边,稳健地叫着,“喵!”仿佛在察看主人有没有事。这个小猫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但它的年纪尚小,完全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理解自己从讨厌的被子束缚里蹦了出来,现在正在看自己主人为什么要趴在这里。
小瓦白迷惑地绕着赵诗雅转着圈,奇怪她为什么动也不动:“喵?”
“你没事吧?啊,大姑娘!”
发现赵诗雅的是邻居家出来遛弯的老大爷,看到一个人趴在阶梯上差点停摆,这个人旁边还有只老大爷有点过敏的猫在喵喵叫,很烦。还好这只猫看到老大爷以后就飞速地跳到了一边,免得老大爷过敏加心脏病犯了。老大爷慌忙跑到赵诗雅旁边,难为他年纪这么大,脚步还是这样稳健。
这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么?老大爷一眼看出来这是怎么回事,难怪赵诗雅,行李就在她的旁边,歪歪扭扭地靠在白白的阶梯上。老大爷咽了口唾沫,说:“大姑娘,你可别吓我啊!”然后抖抖嗖嗖地掏出手机,按了几个钮,报了120。
不一会儿,红灯驶来,将昏迷不醒的赵诗雅,很快载到了医院里。但因为附近没有她的亲属,只有一只吵人的小白猫,不得已的,医院拨打了赵诗雅手机里的一些电话,直到找到贺文。贺文的手机号码在叔叔之前。
“喂?”贺文擦干净双手,接了个手机。他正在家里做东西吃,做的是草莓布丁,贺文本人很会做饭,也更会做甜点,贺月经常对他说这样的手艺,不去自己开家蛋糕店真是浪费。不过贺文不太喜欢自己做事,坦白说了就是略懒,还是喜欢看着别人做事,因此开张的时候自己从来没上过场。
“喂,请问是贺文先生吗?”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公式化,贺文记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惹上了这样的工作人员,微微皱了皱眉,道:“是的。”
“不好意思,贺文先生,请问您和赵诗雅小姐是什么关系?她现在正在医院里,似乎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磕到了头……”
贺文一惊,叉子从草莓布丁旁轻轻滑落下去。恰好在这时,贺月从一边探出头来,说:“贺文!贺文哥哥!水管坏了,怎么办呐?洗手间里在哗啦哗啦淌水了呀。”
“不,没什么……”贺文本能地应了一声,沉默半晌,突然说:“贺月,我出去一趟。”
“诶?哥哥?”
没在回答贺月,贺文放下手机,穿上外套,朝外面急匆匆地赶去。贺月大吃一惊,从没见过贺文这样急匆匆地拒绝自己的要求,不由疑心大起,想了想,偷偷跟在贺文身后溜了出去。反正家门钥匙她也有带。
贺文走在路上,心里不断想起刚才说的那句话。那个医院的人员显然还有很多事要忙,所以只是粗浅地跟贺文交代了简单的情形。如果赵诗雅没有亲戚在本地,现在无疑是个非常危险的情况。路上看到一辆的士,他打了的,匆忙赶到那家医院。中央医院是本市有名的一家医院,以良好的医疗水平和设备闻名,但同时费用要的也是相当高的,赵诗雅那种穷人根本连体检费都支付不起。
贺文取出自己的银行卡,直上电梯到三楼,到了目的地,那里正有几个晃悠的护士,看到他以后喜色上涌,说:“您就是贺文先生吗?那个……”
“对。是要交钱?”贺文简短地问道,然后快速办理了治疗相应的手续。在办理的过程中,贺文的心理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如果只是个普通的治疗,怎么会用到这么多钱?看来……赵诗雅她这次……
贺文交完了钱,护士们看起来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正式开始治疗。贺文不是那种会迁怒于人的人,医院交钱办事本是天理,他也不想对此说什么。会抱怨医院体制的人,都是在抱怨照顾自己的社会福利,但贺文亦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男子,他在这个过程里不断拿出手机,给相熟的人打电话,时而眉头微蹙,时而沉默不语。
赵诗雅,你可不能有事啊。最后,这个想法浮上贺文的心头。他悚然一惊,自己是多久没有为别人这样考虑过了?连当初对岳甜芯的时候,贺文都没有这样考虑过。然而,来到这里的,不只是贺文一个人。
答,答,答。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一个少女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她眉目如画,含着股爽朗之气,明亮的大眼睛和黑色的短发反而增添几分文静,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岳甜芯。
“发生了什么事?”岳甜芯一到,看见贺文,沉默了一下问道,“为什么有人要call我?”
贺文淡淡道:“他们在找病人的家属。”
“病人?”岳甜芯一怔,“难道是赵诗雅?”
这两个前几天还剑拔弩张的人现在见面,都是一般一若的平静,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就像是什么矛盾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贺文点了点头。岳甜芯不再说话,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冰冷的椅子上,共享着彼此的体温,却感觉对方仿佛在千里之外一般遥远。
良久,岳甜芯喃喃道:“真没想到……”
“看望病人。”贺文却轻声说,“为何要穿高跟鞋?”
“你不信任我吗?连这个也不再信任了?”岳甜芯轻轻苦笑了一声,“饶我再难看,再心机深重,我也不会对旧日朋友这样做……我的运动鞋坏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买东西的。”
“这样。”贺文不再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觉得自己在现实生活中了解的事情,其实不过是沧海一粟,无须挂齿。他所了解的,究竟是每个人,还是每个人的一面?
消毒水的气息在走廊里弥漫着,直到一个护士出来说:“病人家属,来签字。”看到贺文明显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您是病人家属吗?”
“是的。”贺文淡然道,岳甜芯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贺文什么时候变成了病人家属?还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按理说,不是应该通知其他家属来的么?
“呃,不好意思,您是……”
“病人的……恋人。”
第四十四章谁的恋人
一句话,卷动千番心事。岳甜芯鼻翼扇动着,嘴唇微微张开,呆呆地看着他。贺文在她眼里仿佛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小小男孩,给她带来温暖的,那个宁静的男孩。
病人的,恋人。他什么时候,已经和赵诗雅进展得如此之深?岳甜芯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淡淡的苦涩,也许,自己本来就不属于贺文,贺文亦本来就不属于自己,因此,被人横刀夺爱,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她,自己放弃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机会,于是最后,机会已经破碎殆尽,贺文亦离她而去,厌烦了她的矫情,她的造作,她的一切。
赵诗雅啊,真的不是你的错。岳甜芯望着急救室上亮起的灯,摇了摇头,事情已成必然,自己再去挽回,还有何用?只希望赵诗雅不要把自己当做仇人,爱情之外,她是真正地想与赵诗雅成为朋友的。可是,这份珍贵的,来之不易的友情,不知何时在考验中变得零零落落,不知归路。
没有管岳甜芯的心事,说出那句话以后,贺文便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沉默,本来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在这份冰冷的浸润着消毒水的沉默里,两个人就这样坐着,和贺文与赵诗雅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完全不同。
只因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像是消毒水一样冰冷。
在单子上签了字,贺文的心情不可避免地沉重下来。他不知道赵诗雅在自己心里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个少女并不像他想象得那样,完全不在他的心中。
他站起身。钱交完了,字签完了,剩下的事情,谁又能决断?
可在他站起身的一刻,岳甜芯说:“如果你现在要走,贺文,那你就是又舍弃了一次,得到幸福的机会。”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很显然,岳甜芯已经接受了事实,过去与未来的所有事实,包括眼前即将要发生的。岳甜芯甚至在劝慰着这个男子。虽然她不确定,贺文可不可以听懂,能不能按照她所说的去做。
贺文沉默着。岳甜芯可以感受到他的疑问,他们本就这样相处过。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质问。但是贺文啊,你会逗留在这里而不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的原因,正是因为你在犹豫啊!
岳甜芯柔声说:“不要再坚持了,贺文。你自己知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因为你想在这里。既然这样的话,就不要抗拒自己的心。”
“你……为什么要劝我?”贺文不再沉默,因为保守沉默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他神色复杂地转过头来看着岳甜芯。岳甜芯表现出出乎意料的大方,然而这种大方,真的是他自己想要的吗?贺文,你为何这样犹豫不决?只是,那种犹豫不决无关选择的人,他明白自己脑海里充盈的是谁的身影。
但是,长时间的习惯,让贺文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地方。他不想再看那急救室一眼,仿佛在害怕,又像是在潜意识里困守着什么……一旦那个人从急救室里出来,就会就此破除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贺文不知道。他都不知道,那还会有人再知道么?贺文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也是他第一次,破除了自己冷冷清清的外像。即使再像谪仙,凡人还是凡人。他之所爱,他还不知,但贺文明白,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自己一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贺文重新坐下。岳甜芯的心动了一动,他明明按照自己说的做了,她为什么会感到这样痛苦?
在爱之中,没有对错。
赵诗雅在做梦。
昏昏沉沉的,朦朦胧胧的。世界里逐渐出现淡淡的白雾,又是那个似曾相识的世界。在这个梦境里,她不感受到任何悲哀,反而感到一种淡淡的,似曾相识的欢喜与温柔。她喜欢这里,为什么呢?是因为这里让她安心吗?是啊,赵诗雅太累了,这个梦,总会让她有种,温暖的感觉……虽然,在这温暖之中,又有着迷茫……
赵诗雅的灵魂在空中飘舞,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没有重量。也许,这就叫做灵魂吧。是那个,很多人都不知道在哪里,但又相信存在的东西。是灵魂,还是意识?她往前看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又会出现那个不知道是谁的身影,又会出现那个小小的身影……
一个人走了过来。轻柔的脚步声,在赵诗雅的脑海中回响。突然间,她泪流满面。自己做错了,自己不该那样做,自己不该那样想。她从未忏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赵诗雅这才意识到,她那些想当然的行为,原来是这样愚蠢而肤浅,让现在这个灵魂状态的自己,深深地为之懊悔。她做了什么?猜疑他人,抛弃自己的朋友,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啊,如果过去能重来一次……她不该为了爱,做出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情……因为爱,不是做任何事的借口。
白雾变淡了。赵诗雅微微眯起眼睛,灵魂状态的她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但不知消散到了哪儿去。很快,她看见,变淡的白雾里,她,或者说小时候的赵诗雅的面前,有了一个人。
“为什么要送给我……”小小的赵诗雅轻声问道。在她的面前,那个男子只是静静地点一点头,没有说什么。然后,他伸出手来。地点,是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可能是因为朦胧白雾的关系,这里并不是那样的真实,虽然,赵诗雅已经看出,这所城市是自己从小所读的城市,是自己的故乡——A市,但是,她却看不出这里是哪儿,这个男子又是谁。
在自己的过去里,真的有这样一段吗?为什么,赵诗雅想,为什么她会反复梦到这个场景?难道,这里对她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尽管满怀疑问,赵诗雅却知道,现在不是说出来的好场合。这个男子,听不到她的话,因为现在的赵诗雅,成年的赵诗雅,是悬浮在空中,看着自己无法干扰之事持续进行的意识。
对了……赵诗雅忽然想,自己,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是因为……睡着了吗?
赵诗雅想擦自己的眼眶,却感觉全身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赵诗雅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男子将自己手中的东西送给了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小手抬起来,轻轻抹着自己的泪水,对男子的礼物,只是呆呆地凝望着,好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突然间,一股穿越时空的共鸣让赵诗雅的全身轻轻颤抖起来。这个小小的赵诗雅,何等酷似小时候的赵诗雅啊!自卑,阴郁,沉默,呆呆的,总是那样呆呆地走在大街上,一点也不活泼,背着书包,两点一线地在叔叔家和学校穿行。
为什么我没有父亲?为什么我没有母亲?为什么我总被他们嘲笑?怀着这样的想法,赵诗雅越发越沉默,连叔叔,都无法拯救这个把自己内心完全封闭住的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坚强起来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乐观起来的呢?
尽管赵诗雅遇到贺文以后,几乎把自己之前引以为豪的所有美德全都抛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她却感觉到了,由心而生的愧疚。她不该把自己的善良,温柔,乐观,坚韧,一起抛弃掉的。像是林黛玉一样抹着眼泪,柔弱地站在那里,不是赵诗雅应该做的事情。赵诗雅应该坦坦荡荡地向前看,这才是她真正应该做的事情啊!难道,赵诗雅想让自己的一生,不论为了什么理由,都栽到一段自己都不确定的荷尔蒙悸动之中吗?
赵诗雅终于恍然大悟,在这个白雾朦胧的此刻。然而,她感觉到一阵恍惚,仿佛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再这空中消失一样。自己,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梦境里的呢?又是为了什么才现身于小小的自己与这个年轻的少年面前的呢?赵诗雅仔细打量着少年的五官,那个少年原本不甚清晰的五官,终于在此时,被散开的白雾无从掩盖,让赵诗雅看个一清二楚。
“啊……”
赵诗雅吸了一口气,看见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那双眸子是有些无神的,却也因此变得乌黑、深邃而充满魅力,那是同龄人所不具有的平静魅力。这个少年何等熟悉啊,尽管他的五官还尚且带着一股稚嫩的气息,身体纤细单薄,不具备成年人的腰板,但是,他那挺直地站立着的样子,淡漠的眼神,周围笼罩的淡淡气氛——
贺文……
一瞬间,赵诗雅再次地,明白了自己所处的情形。这里,是被她刻意遗忘的地方。也许不是刻意遗忘的,但是赵诗雅明白了,这个男子与这个小女孩,并不是自己的想象。那是真实的……曾经发生在故乡中的,过去。
仔细看去,贺文交给小女孩的东西,却是一大束玫瑰花。玫瑰花鲜艳欲滴,花瓣上带着一丝丝露珠,显然是经过主人精心挑选,认真捆扎,扎起的手法虽然生涩,却也精致漂亮,包装用的玻璃纸是淡粉紫色的,宛如女孩最深处的浪漫梦境,映衬着火红火红的玫瑰,美丽地绽放着淡淡的光芒。那般耀眼的火红色,几乎将小女孩的整个视野填满。
“梦幻般的玫瑰花。”赵诗雅喃喃道,“我所梦想的,就是这样的……”
什么都不必说了。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此时便已经结下。
那个小女孩开口了。小女孩受宠若惊地,抬头看着这个送给自己花朵的少年。她从未想过,有人会送自己这样一束玫瑰,美丽的玫瑰,这本来是童话故事里,公主的专利。小女孩总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特殊能力的灰姑娘,也不期望王子的眷顾。可是现实生活里,怎会有这样美好的,纤尘不染的少年呢?她几乎以为,这是如玫瑰一样,在梦幻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小女孩在今后,才会将这所有事看做一场梦吧。这样一来,长大后的赵诗雅,才会渐渐遗忘它,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场梦。一场朦胧的、薄薄的、不确定是否会发生,所以被白雾所笼罩的虚幻,又美好的梦境。
“为什么你要送给我这个呢?”小女孩生涩地问道,“你……认识我吗?”
黑发的少年目光有些恍惚,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不是的……”
“那,又为什么……”
“世界上很多事情,不需要有为什么。”
少年转过身去。小女孩追上去,拉起他的衣角。
“你盼望我活下去吗?”小女孩认真地问道,身材娇小的她抱着一大束玫瑰花,这种场景看起来颇为滑稽,连过路的行人都不禁为之侧目,但当事人的两人,谁都没有笑。只因这并不是一个,足够滑稽的事情,“你送我这束花,是因为喜欢我吗?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
少年又沉默了一会儿。这下,赵诗雅真的确定这是那个叫贺文的男子了。因为,只有他,才会这样冷清地沉默,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他的沟通方式,与回答。
“嗯。”最终,少年轻声说,“我不认识你,但我盼望你活下去。好好的。”
他走了。
白雾复又浓烈起来,淹没了赵诗雅的视野。如此浓烈的白色雾气,翻翻滚滚,涌起又落下。赵诗雅望着那些雾气,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但是,什么都看不到。她最后看到的,是小女孩望着少年的背影,开心的,宛如阳光碎落在地一般纯净的笑容。
于是,赵诗雅也笑了。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贺文为什么会这么做。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他当时自以为的爱,没有敢于送出去。因此,他将自己辛辛苦苦买的花朵,送给了旁边的一位经过的路人。
但是,赵诗雅笑得很开心。不为其他,只因,她,确实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第四十五章失落的爱情
白雾的梦境破碎了,随着这个梦的结束,赵诗雅也感到自己的灵魂漂浮于黑暗之中。这到底是灵魂,还是意识,已经不重要了。她正在逐渐醒来,但头脑的一阵疼痛,让赵诗雅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正在升出水面的过程中慢慢残缺。
这是一种怎样奇妙的感觉?并不觉得特别痛,但就是有种很难受,很难受的感觉,仿佛所有事情,都在升上的过程中渐渐遗失,包括那些曾经有过的爱与恨,痛与伤……
赵诗雅的泪水渐渐涌出眼眶,感受着那种遗失,她朦朦胧胧间,仿佛又回到了充斥白雾的梦境,这次,白雾象征的是天空。朝那片天空,赵诗雅的意识漂浮而去,缓缓对着它,伸出了手……
我是谁?我要做什么?不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都不知道了……最后浮上半空的,回到大脑里的,只有模模糊糊的,被白雾所感染的意识。
赵诗雅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她只知道,只记得,那白雾中曾经出现的身影,只记得自己曾经住在的那个身躯的牢笼之中。她的意识逐渐变小,寄宿在那个小小的女孩身上,抬头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这一望,便是永恒。
“她醒了?”当急救室的绿灯亮起,医生走出来的时候,贺文轻声问道。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仿佛有些为难,沉默了一下说:“是的,醒了……但情况,似乎有些特别。总之,还是请你们稍安勿躁,在外等待片刻,她看起来很累。”然而没等医生说完,贺文已经从长椅上站起来,穿过议论纷纷的医生和护士,往门里走去。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预感。如果现在见不到赵诗雅,以后也未必能再见到了。门很快从两边越到后面,贺文走到门里,白素素的治疗室,一个人躺在床上,穿着淡白色的病人服装,恐怕是刚刚才换上的。她看起来有点疲惫,头转向窗外那边,长长的漆黑直发披散在身后,有一丝丝卷曲了起来。
“赵诗雅……”
贺文用沙哑的声音,悄然呼唤着这个,不知何时,开始烙印在心里的名字。她的名字,他第一次留意到,原来这么好听。赵诗雅,赵诗雅。贺文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让赵诗雅转过头来,像是平时一样,俏皮而活泼地回应着他,又或者是生气地瞪着他,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是,贺文的愿望,果然还是没有实现。那个人影转过了头,明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贺文,但贺文却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失落感。他体会到,那个曾经在自己心里烙印下痕迹的人,仿佛已经在这双平静的眸子里消失了。有着长直发,有着赵诗雅外貌的女孩,带着一种怯生生的神态看着贺文,牙齿轻轻咬着嘴唇,贺文第一次发现,原来赵诗雅的嘴唇是这样红的,又红又小又薄,是个美人的双唇。
其实,赵诗雅一直很美,很漂亮。
贺文的眼神渐渐温柔下去。从后而来的岳甜芯看见他温柔的目光,沉默的侧脸,不由站在了一旁,安静地,不说一句话的。岳甜芯知道,自己输了,输的无可挽回。可是,赵诗雅为什么不说话?岳甜芯没有贺文这样高的洞察力,去察看这个女孩的模样,岳甜芯只觉得很奇怪,很诧异,因为赵诗雅曾经蕴含千言万语般深邃的漆黑的眼睛,现在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潭水,一潭静默而清浅的黑暗之水。
“她失忆了。”然后,医生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
一瞬间,贺文感到自己的世界破碎的声音。他几乎不能动,只是僵硬地握紧手指,走到赵诗雅床边。赵诗雅看着他,其实从一开始,这个醒来的赵诗雅,漆黑的眼底,就只烙印着贺文一个人的身影。可是贺文总觉得,她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她眼中的某份迷蒙的幻想,某个不存在于现实中的过去,某段时间的影子。
“你好。”在贺文开口之前,赵诗雅说话了。这个坐在床上的女孩,温柔地看着贺文的眼睛,她的眼睛终于动了,轻轻地眨了一下,但无神的依然无神,“你也来了啊。我没想到,不过,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呢?难道……有什么理由吗?”
仿佛想不通这个理由,赵诗雅歪着脑袋坐在床上,稍稍蜷缩起被子下的膝盖,嘴唇很好看地扬起来,抿着一点点的笑意。赵诗雅温柔的眼神,让贺文感到一阵心痛。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事情,贺文一向是不屑的,却未曾想过,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竟会如此让人想哭。
“我也不知道。”贺文低声说,“也许,确实有什么理由吧……”他的声音说到一半,慢慢凝结住了。因为什么理由,自己应该很清楚的。现在,却选择对这个天使般纯洁无垢的少女说谎。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在他眼里,自己的赎罪感,要比赵诗雅的知情权高的多么?贺文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卑鄙之处。他冷冷清清的外表,此时因为那种淡淡的痛苦而微微皱起来。
“你原来也……不知道?”赵诗雅却好像没有多想。这个失忆的女孩,眼底烙印着贺文的背影,认认真真地问道,“那,你知道些什么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吗?”她明亮而懵懂的眼睛,直直盯着贺文的双眸看。贺文疲惫地扭开头,赵诗雅歪了歪头,好像在奇怪他为什么要歪开自己的头。真的,这有什么意义?就算躲开这个女孩的视线,也躲不过自己的内心。
这个少女是如此的美丽啊。以自己的标准来说,那漆黑的长发,白皙的肌肤,明明这般美丽,漂亮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注视着自己,带着几许哀愁,几许迷茫,却承载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痛感。赵诗雅,你的名字是赵诗雅。贺文提醒着自己,这个少女的名字。他往前走去,赵诗雅仿佛觉得他的逼近有些让人感到压力,不安地缩了一缩。不对,贺文想,你不应该感到害怕,因为我,曾经是你那样喜欢的人啊。
“赵诗雅……”他欲言又止,嘴角露出些许迷茫的色彩。贺文,你该如何对这个女孩说起,你们的一切?如果贺文只告诉她她应该知道的那些事,未免有些太过自私。
“赵诗雅?”这个坐在床上的少女,却呆呆地歪了歪头。好像对这个名字,感到很陌生。甚至于,赵诗雅的神色中,还露出微微的害怕,这种害怕,似乎是对于贺文而去的。
只是,赵诗雅真的那样喜欢着自己吗?贺文一言不发。他突然开始犹豫起来,这次开始犹豫的是,赵诗雅是否真的那样对他存在好感。理应是的,不是吗?这个时间段,她出事的时间段,实在太微妙了,如果不这么解释,根本说不通。这个女孩的温柔,他曾在樱花树下,微微体会过。
赵诗雅站在自己身旁。仿佛又回到了那樱花公园之中,在这个被称为约会圣地的地方,两个人站在一起,赵诗雅长长的直发随风摇曳,有些甚至拂到了自己身旁,与樱花淡粉色的花瓣一起。赵诗雅的头发很长,很美,那时候,贺文就这样觉得。或者说,第一次看见赵诗雅的时候,他就这样觉得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对赵诗雅这样说,而且,那时候的贺文,根本不在意这个女孩。
现在在意了,但已经太迟了。为什么人们都要等失去,才懂得珍惜?
贺文沉默了一会儿,说:“赵诗雅……不,你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是吗?”
“嗯。是啊。你和我认识吗?”赵诗雅还是用一种茫然的神色,看着面前的男子,这个男子好好看啊,修长的体型,漂亮的眼睛,那双眸子,漆黑而深邃,仿佛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从中翻涌上来,一层又一层,宛如海洋里漆黑的波浪,拍打出重重的泡沫。对,这个男子,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只是,赵诗雅想,他真的认识自己吗?
恍然间,这个男子,好像变成了某个朦朦胧胧的幻影,一个美丽的,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自己心目中的天使一般的少年。失去记忆的少女茫然地看着贺文,这个人对她来说颇为熟悉,但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知道,看到他的时候,心里仿佛也就翻上来很多很多说不清的滋味,这是现在的她所无法理解的。最深层的,却是一种纯粹的安心,仿佛看到贺文的那一刻,世界也变得好了起来,这里,本来是个多么陌生的世界啊。
贺文温和地说:“你不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但你以前知道的事情,我现在并不是全部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很多东西,只要你肯跟我走。你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赵诗雅……对,你之前的名字,叫做赵诗雅。”
“好绕口令啊,你……叫什么名字?”赵诗雅有模学样地笑着,嘴角的笑意,脸上的酒窝,这一刻分外分明。她柔美的脸庞,因为这个笑容而充满了光彩。贺文让自己尽全力无视掉她的笑容,因为这个孩子的笑容,似乎在瓦解他的很多东西,比如个性,比如自己的想法,比如……他的思考与意识。
连贺文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开始,别人能够这样影响他冷冷的思维。他本以为,自己就像是一块亘古不化的冰块,谁也无法温暖他的身躯,无法温暖他的灵魂。在看到这个失忆的赵诗雅的一刻,他却受到了某种意识上,深层次的震撼,仿佛这个女子,就是这个男子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只待两个人彼此牵手,一生白首不相离。
岳甜芯默然站在旁边,她发现自己无法插入他们之间的对话。理应如此,因为,现在的岳甜芯,对于这个失去记忆的少女,和这个曾经关系很好的男子,只是一个外人。这个外人的地位与处境,都是十分尴尬的。突然间,岳甜芯明白了,自己为了贺文去干了这么多自己不齿的事情,是多么的愚蠢。是的,这个男人的心中,本就没有自己,既然如此,何必为了自己心目里的一个幻觉,做那么多愚蠢的事情?
岳甜芯叹了一口气。很理所当然的,贺文没有对她的声音做出回应,此刻的贺文,满心满眼里,都是赵诗雅的身影。
“我想找爸爸妈妈。”赵诗雅的声音有些幼稚地响起来,说着,“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嘛。妈妈说,如果陌生人不告诉我名字,那是不好的。”这个女孩的语言逻辑也有些颠倒不清了,但贺文不介意。
贺文觉得,现在才是赵诗雅的真实性格。以前那些活泼与开朗的赵诗雅,之所以不能够完完全全地吸引住他,就是因为,赵诗雅本身的个性,没有真正地显露出来。如果她多虑,可以表现给他看,那么他就会轻而易举地爱上她,爱上这个灵魂深处有着与自己一样东西的人,但是赵诗雅没有选择这么做。这样一来,两个人之间的吸引力就减小了,减弱了,因为人只有彼此了解,才能爱上对方,如果没有这个过程,爱就只能是淡淡的好感,也许,连当事人自己都体会不到的好感。赵诗雅,温柔的赵诗雅,深沉的赵诗雅,自己都很喜欢,但是,赵诗雅却总给他强颜欢笑,所以,贺文以为自己是讨厌着她的,讨厌着这个女孩。
现在贺文知道了,自己并不讨厌赵诗雅。相反的,他喜欢她。他,爱她。
他持起赵诗雅的手指。好凉的小手,纤细,白皙,嫩嫩的,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但在这份白皙里,却有一点不容忽视的病态美,因为刚才的一番挣扎,她的手腕,纤细中带着几分脆弱,好似轻易就能掐碎的瓷器。
“我叫贺文。”以一种庄严的口吻,贺文静静地说,“我,是你的恋人。”
是你的恋人。
赵诗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看着贺文,仿佛找到了什么极其欢喜的事情一般,嘴角露出一分分有着淡淡幸福的笑意。贺文的心理,也被某种幸福所充斥了,他知道,这个女孩的快乐,不是伪装出来的。即使失忆,她还是记着他。这样,贺文也就满足了。只要,她的人生里,自己还没有完全退出,那么……
“啊,你是我的恋人……”赵诗雅柔声说,“多么美好的字眼啊……像是看童话一样……我总感觉你很熟悉,是吗?我的名字,也很美。你的名字,也很美。两个人配在一起,我好喜欢……”
“我也很喜欢。”被她由衷的喜悦所感染,贺文温和地说。
“你好温柔。”赵诗雅目不转睛地看着贺文,“好奇怪,我总感觉这样的你,有什么地方不太协调。”
是么?贺文一窘,这个女孩,真是明察秋毫。“是啊,原来的我不是这样的。原来的我……对你冷冰冰的……”
“不好,不行。”赵诗雅握紧他的手说,“贺文,我爱你,我不希望你不喜欢我,我不希望你对我冷冰冰的。好不好?我们……我们来一起谱写一首童话,一首诗歌……”
诗歌……
这个女孩的名字,赵诗雅,也是极美丽的。贺文的心头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看着这个纯净的,宛如天使般毫无污垢的女孩,眼角,好像被什么湿润了。
你,是一首未写尽的诗歌。我的出现,让你忘记了曾经的自己。那么,作为代价,就让我补偿你吧,赵诗雅。
“贺文。”这个时候,岳甜芯的声音,终于传入贺文的耳中。贺文很诧异,自己竟然会这样的女孩动情。那只是一种幻觉吧。贺文转过头去,看见岳甜芯神色复杂地在墙边站着,毫无疑问,自己已经忽略她很久了,心中,却一点都没有罪恶感。或许,那些曾经,真的已经从他的脑海里消去。留下的,只有与面前这个少女,这个天使般的少女,想要去共度的未来。
“呐,贺文。”岳甜芯的眼神十分哀伤,这个爽朗的短发女孩,知道贺文,终于要从自己的身边离去了。她的双唇微微张开,轻轻地说,“你,就这样要彻底离开我了吗?”
沉默了一会儿,在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空气里,贺文很轻很轻地回答道:“是的,没错。”他的声音,十分坚定,那种坚定,穿越了时光,穿越了感情,直直地传入岳甜芯的耳中,岳甜芯闭上眼睛,眼边,有两道泪水,悄然流下。
——你不愿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们已经结束了。而她一再努力的寻找追求,才是我此生应该费尽心力去写的一首诗。
贺文不再理会岳甜芯,转过头,握紧她的手。
“我是为了什么而出现在这里的呢?”赵诗雅好像还是为什么而迷茫着,“怎么会在这里……”
“没关系。有我在。”贺文说,“赵诗雅,记住,只要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赵诗雅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好可靠啊,贺文……贺文先生,那以后,就拜托你了……不要放开我的手哦?不然,我会跑掉的。”
“嗯。”
这次,不会再放开了。不会让你,再从楼梯上跌下,尽管这样,反而让你还原成了本初的你。
他看着赵诗雅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那么,从今以后的人生,就让我,为你写诗……”
第四十六章为你写诗
赵诗雅偶尔会想起一些回忆。那些回忆错错乱乱,十分复杂,有的时候她会想起一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总是一丝不苟地坐在柜台前,冷冷清清的气质酷似她此刻旁边的男友贺文,但又对自己毫不理会,只是追逐着一个女孩的身影。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会很痛,但只要看到贺文在身旁,赵诗雅的心就会慢慢恢复原状,只感觉暖暖的,怎样的过去,她都不会在意。
尽管记忆有些错乱,却不影响到正常生活。只是,赵诗雅宁可用现在的说话方式说话,现在的方式沟通,因为她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幸福。
“你的父母不在身边?”在赵诗雅回想起一个记忆片段的时候,贺文皱了皱眉,问道,“如果你的父母不在身边,谁来照顾你?”
“好像是……我的叔叔……”赵诗雅有些为难地咬着嘴唇,埋头在画纸上画着圈圈。
看到赵诗雅如此情态,贺文不禁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说:“即使不知道,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在,就可以了……想要找到,你的父母吗?”
想到父母,赵诗雅的记忆,始终很朦胧。有的时候,她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的,但有的时候,又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很小很小的时候,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父母还没有离去,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活着。如果动用贺文的力量的话,一定会非常轻易地寻找到吧,毕竟,他的家族脉络非常之广,几乎覆盖整个这个国家。
但是,赵诗雅很快摇了摇头。她不想让贺文再去费心劳力了,因为贺文,不想要回到自己的家族中去。这一点,赵诗雅很清楚也很明白。偶尔会有人来拜访贺文,在他们的家里,但贺文从来不打算去,也不想要去,所以一直用冷漠的态度应付着他们。
“我不要去。”赵诗雅轻声说,“贺文,我不愿意让你经受到那些东西。你,不想面对自己的家人吧?我不想让贺文伤心……”
稚嫩的言语,让贺文的心里某一处深深一震。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想说什么。
此时的二人,正在阳台上坐着,赵诗雅舒舒服服地坐在摇椅里,这张摇椅是特别为她订制的,编织的,很柔软,很暖和,而且,赵诗雅坐上去的时候,感觉也很舒服。在这里看书,听音乐,写字,画画,都是再舒服不过的享受。贺文坐在她的对面,一张小桌面前,清风拂过他们的脸庞,带着微微的寒意,贺文穿的比较少,但赵诗雅穿的却很厚实,所以一点都不感到冷。
贺文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赵诗雅:“谢谢你,赵诗雅。但是……我,会帮你寻找你的父母,在不干涉到我们生活的前提下。如何呢?”
“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呢……”赵诗雅甜甜地笑了,被这个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她感动地望着贺文的眸子,贺文那漆黑深邃的眸子,为她而浮起淡淡的星光。
贺文从桌面上拿起一本泰戈尔诗集。失忆后的赵诗雅,格外喜欢看书和画画。他自然不会再让她为生计奔波和忙碌了,所以,贺文将赵诗雅寄住在自己的家里,为她办理好了请假。本来大学方面的请假是很难请的,但在贺文的关系通融下,再难请的假也能被他请出来,何况赵诗雅确实有医院方面的伤害出示证明。
“喵~”一只小白猫从门口摇头晃脑地走进来,跳到赵诗雅的膝盖上。
“啊,欢迎。小瓦白。”赵诗雅疼爱地伸出手,抚摸着白猫的毛皮。这只小白猫长大了一点,碧绿的眼睛时常闪烁着狡黠的光泽,但唯独对赵诗雅,小白猫是真正的顺从服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事情的缘故。贺文以前买这只小白猫,是因为猫是岳甜芯喜欢的生物,所以寻思着买一只来瞧瞧,却未曾想过,这只猫与赵诗雅相处的这样好,出乎了他所有的意料。不过,这样也好。
有的时候,贺文还真有点嫉妒小瓦白,赵诗雅的记忆错乱之后,连他有的时候也想不起来,唯独对这只猫,赵诗雅是真真正正从头到尾的疼爱,时刻都能叫出它的名字,也许是小瓦白小而温软的身体,给了她太多的温暖。
“呐,贺文……”贺文回过神来的时候,赵诗雅正看着他,目光里,闪烁着几分担忧的神色,“我们,这样下去可以吗?”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恬淡。这样的赵诗雅,才是真正的赵诗雅。她虽然不善于与人交流,心地却十分善良。
贺文知道的。自从她与他生活在一起,贺文就再也没有让赵诗雅生过气,流过泪,发过脾气。赵诗雅很满足于有这样的男友,贺文也很喜欢这样的她。两个人彼此需要,彼此关怀,赵诗雅,亦给贺文的生活里,带来了一分诗意的亮色。他们彼此顺从,彼此服帖,这样才是真正的恋人,相处的模式。
“为什么不可以?”
贺文平静的声音,打消了赵诗雅心头的不安。赵诗雅微微地笑了,随即好像感到很困倦一般,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又是一个夏季。蝉鸣着,仿佛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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