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预决算会议过后好几天,军、政、财、学、农工商诸部门、机关人员依然兴奋难抑,报纸也披露了其中一些消息,把北京的过年气氛渲染得格外浓烈。
年二十九晚上,大总统袁世凯特意在六国饭店设宴,各部总长、次长和中央军区司令官、京畿卫戍司令官和驻京(郊)各师长、在京学部理事、文化界名流以及各国驻华使节及武官都受到邀请。
六国饭店,冠盖云集、将星闪耀。
一派融洽、热闹的气氛中,总参谋长何向东上将却有些形神倦怠、心思不属。别人兴许没有发现,只当总参谋长就是“不喜热闹”的冷淡性格,黎元洪却知道,那小子心里肯定揣着事儿,恐怕是解决不了喽!
应付了场面,黎元洪把何向东拉到冷僻处,转头看着不远处扎堆的将领人群,说:“向东,看你兴味索然的样子,跟田伯元、杨少石他们也没几句话,怎么回事儿?”
“宋公可曾看到农工商部的报告?”
何向东插手经济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湖北就这么干,黎元洪已经习惯了,点头道:“嗯,看了,很不错!”
“不是很不错,是很糟糕。”何向东作出一副头痛的样子,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对策,对策没想出来,倒是越发的担心起来。全国一年注册公司、厂矿一万多家,对欧洲的出口额连月猛增,国家财政倒是增收不少,但是这种繁荣是以欧战为背景的,欧战一旦结束,这些投资、这些出口、包括财政增长的这些税收,就统统没了!我们可以算一算,照此发展,去年是新增一万多家,四万万元资本金;今年、明年到1918年都如此。1919年,如果战争能打到那个时候甚至永远打下去,那当然好,如果不能呢?那就产生了与国内消费需求脱节的四万多家公司、厂矿,涉及投入资本达到三十二万万元,如果每家雇员平均为一百人,就是四百多万人。”
“嗤!”黎元洪作出不以为然的神态,摆手道:“你呀,就是多虑,你不是说过嘛,中国有四万万人的大市场,几百家工厂、几百万工人的产出,不算个啥事儿!”
四万万的大市场,这话倒是不假,但这个大市场只开发了极小的一个角落。就算中国经济在欧战红利的刺激下再高速发展四年,这种外向型的产业结构与国内消费需求和市场开发完全脱节,市场还是那个死水一潭的市场,而这些投入巨大、涉及从业人员众多的产业,一旦崩溃或者在剧烈震荡中调整,造成的社会影响该有多大?
当前的中国只能吃补药!
“几百万人,几百万个家庭,受影响的人数就会达到千万人之巨。如果再算上工业企业大面积经营不良、破产对原材料产业的打击,包括农业、农副业、畜牧业,影响到的人数恐怕就以万万计!宋公,此事真的大意不得!看看咱们这些新注册的厂矿、公司都是做啥的?经营桐油一项,四川、湖北、湖南三省就新增三十七家商号;缫丝厂,上海、汉口、重庆、济南等地新投资十五家,按照他们的产能,今年春、秋两季蚕茧全数收购了去,才堪堪能够满足。五千英镑一吨生丝,利益确实很大,造成大量缫丝厂投资、开工,对农村种桑养蚕刺激甚大,一旦欧洲的需求量因战争结束而大幅度减少,必然出现供极大于求,生丝价格暴跌的局面。届时,农民种桑养蚕得不到收入,缫丝厂开工不足,后果”
黎元洪听明白了,这种依靠海外战争需求的“经济繁荣”注定不会长久,就拿生丝来说,政府暗中出手帮着丝商抬,难不成还要由政府来消化大量的滞销生丝?!届时,政府若不出手,恐怕乱摊子就会越闹越大,直到不可收拾,动摇国本。
“居安思危啊!向东,你的想法总是出人意表,却又极为得当,极为在理,此事”看了看热闹的厅堂,黎元洪犹豫了片刻,说:“待会儿散了,请芝泉、季直(张謇)、子廙(周自齐)、燕孙留步,就在此处寻个僻静地方议决了此事。唉,看看,大过年的,给你搅得连过年的兴致都没了!”
何向东撇撇嘴,大过年就该开心,谁他娘的喜欢自找没趣啊?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宾客们陆陆续续走了,袁世凯却留了下来,参与了宴会之后的小会。
黎元洪把何向东的担心一说,段祺瑞顿时黑了脸,不是生谁人的气,而是责任内阁总理也看到了存在于未来的棘手难题。
袁世凯捻着上唇的胡须,眯缝着眼看看何向东,看看梁士诒,又看看周自齐,良久,“唉”了一声后,说:“国家就这么点底子,蹭了欧战的油水建了一些厂子赚了点钱,难不成最后还得赔进去?何参总,你就真的没法子了?”
“回大总统的话,办法不是没有,只是碍难施行。”何向东说:“农工商部立即调查输出欧洲的战略物资种类、数量、涉及其中的公司、厂矿名录、投资、产能,拿出具体的数目字之后,再来分析是继续投资发展产能?还是控制投资?只要农工商部不予注册,不给执照凭证就行。”
“使不得,使不得!”张謇连连摆手道:“这事儿说来就是个麻烦。当初,工发银行是求人贷款办实业,缫丝厂、纺织厂、米面加工厂这些都能得到低息贷款,可那时候的乡下财主、商家大都不愿意投资实业,江浙一带,也就少数几家响应工发银行的倡议。去年春夏之交,生丝、机织棉布价格大涨,当初借贷工发银行贷款兴业的都赚得盆满钵满了,实不相瞒,鄙人的缫丝厂、纱厂、机织布厂都赚了不少。如此,别人看了眼红,一股脑的要投资了,鄙人身为农工商总长却把持着权柄不给批准,那,别人会如何想?肯定有人会想,生丝大卖了,张某人必是得了利益而不愿意分润,岂不指着鼻子骂张某人是官商一体,以权谋私,垄断经营?若要经**一鼓动,定必是**大哗、天下大乱呐!真要出了此等岔子,大总统、副总统、总理、参总,你们四位又当如何处置张某?”
张謇说明白了,老子不干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也决不当替罪羊!
何向东闻言,真有种掩面痛哭一场的冲动。
权力,利益,二者一旦挂钩,有些事情就说不清楚了。看看在缫丝大战中获利的都有些谁人?张謇自己坦白了,算一个!以张静江为代表的湖州那几十家丝商,一个也跑不了。这些**多比较开明,曾经为抢救汉冶萍筹集资金,如今又多入华新财团,成为政府影响甚至主导下的“民营资本集团”一份子,为国家经济发展战略服务。
合理规划、科学布局、稳定发展这些字眼儿都好,可放在某时某事上,那就变成了张謇方才所说的“官商一体、以权谋私、垄断经营”。放开吧?到时候他们赔了钱不说,几千万人甚至上万万的生计都要出问题,由此造成的影响是全社会的,是能够动摇国家政局的!
“蓬!”段祺瑞突然一掌拍在茶几上,咬咬牙,恨声道:“输出欧洲之战略物资,统统军管!”
张謇脸色一暗,军管,那咱的利益怎么办?
“段总理,军管倒是干脆的办法,就怕有人说国家或者军队与民争利。今年是普选年,**、共和的气氛刚刚造出来,就怕军管了,别有用心的人跳将出来,对普选结果不利啊!”
段祺瑞蔫吧了,他能听出张謇的潜台词。
前番就有何向东提议把**请回来继续当全国铁路督办,段祺瑞借马良的官帽子发了脾气。何向东也作了解释,可段某人却始终放心不下。由此,明里暗里都表示“普选之前不考虑迎接孙文回国”,还说动同样担心孙文归来的黎元洪,形成二比一的优势,硬是压制何向东闭了嘴。
**原本六月间就该回国的,拖到十月,又拖到过年,似乎是归国无期。
张謇提出这事儿来,无非就是提醒总理和副总统,除了你们二位,中国还有一个深具影响力的人物!因为担心欧战后产业震荡而**战略物资供应行业准入,得罪一大批人,在普选之时会吃大亏的。到时候,张某人也说不准自己会站在哪一边喽!
何向东想表态由自己出面发布军管命令,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何某人名声很好吗?很响亮吗?是,确实是!可也经不得折腾!当真要拿自己的**声誉作赌注吗?得再仔细掂量掂量,没有何向东,地球一样会转动,可,有的事情就难以改变了。
“此令,由本大总统亲自签发。”
袁世凯轻轻说了一句,起身,离去。段祺瑞面色一喜,随即肃然,看了张謇一眼,快速冲何向东使个眼色,跟了出去。黎元洪微微摇头,向张謇说:“季直啊,军管在所难免,你是总长,得体谅为政者的难处,也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嘛!想想看,与其今后跟着那些盲目投资的人一起倒霉,今儿就少赚一些,保得今后的长远(利益)才是正道。”
张謇哪能不明白其中道理?他早已经与“当年的学生”袁世凯断了交往,也不放心刚愎自负的段祺瑞,出任农工商总长,乃是看了黎元洪、何向东主政湖北期间在江、浙、沪实业界人士中的良好口碑和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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