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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蝶儿送走后,北笙将门再次合上,当她掀开帐角时见陈碧珠放空的望着帐顶。正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陈碧珠却又缓缓阖上了双眼。北笙知道她需要空间和时间自己想想,想想何去何从,想想该怎么选择,该怎么面对。于是北笙轻轻放下纱帐,独自悄悄的走到屏风外的椅子上坐下,耐心的等着。
陈碧珠此时想的却是一个死字,没错,她仍然想死。这个想法像冬天的大雾一样,将其笼罩着,躲不开也逃不了。但当自己闭上眼睛时,却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唤着“再想想,再想想......”这个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这不是别人的劝慰,不是别人的告诫,是自己,是自己心底的声音。
再想想。想什么?
是冬天,和现在外面一样飘雪的冬天。打铁的炉火溢出炉子,比橘红更红更艳的火光将原本有些昏暗的铺子映得暖透了。弟弟在卖力的给爹爹拉着风箱,随着呼呼作响火苗不住的摆动着,爹爹手里正在打得是村口张大叔要的柴刀。碧珠则和娘在收拾着一旁简陋的小桌,准备着刚刚从后院端来的茶饭。这天的菜比平时丰盛不少,两个白面饼子在永远的黑面贴饼间格外显眼,腌菜虽还是平日的腌菜,但上面却盖了几片透亮的熏肉。
“爹,弟弟,开饭了。晚点再做吧!”碧珠招呼道。
“你和你娘先吃,我们这马上就好!”爹爹并没停下手中的活儿,朝已经望着饭菜发呆的儿子嚷道:“臭小子,还差一把火!赶紧的,再墨迹误这把刀事小,砸了你爹的招牌可就事大了!”
已经摆好桌子的碧珠娘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煮鸡蛋,递给女儿,道:“饿了先吃这个!”鸡蛋于北笙而言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对陈碧珠一家来说,这可是留着过年卖了换年货的,除非生病,否则平日里娘从来都舍不得拿出来吃的。
碧珠虽有些馋,但却不好意思接下来,毕竟这是今天唯一的一个煮蛋。“这孩子,跟娘客气什么,娘给你你就拿着!”碧珠娘假装厉声呵斥,但嘴角却分明满是爱怜的笑意。“给弟弟吧,我看他饿了。”陈碧珠这个弟弟从小就和自己互敬互让,姐弟俩感情十分要好,这会儿得了鸡蛋,自是想着给家里唯一的男孩吃。谁料碧珠娘一把抢过鸡蛋,故作不悦道:“今天是你十六岁的生辰,这是娘给你准备的,也可能是娘最后一次给你准备的,明年的今天你就该在别人家过了......”碧珠娘说着说着不禁鼻子一酸,掉下两滴泪来。
“哭什么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爹爹不耐烦的抱怨着,比起妻子,心里不舍更胜一筹。为了不表现出来,便将注意力转移到手里的活上,心下盘算着得赶紧在找点生财的路子,多赚些钱好给女儿备一份好嫁妆,也好让女儿在婆家硬气些。
未婚的女子多少有些娇羞,即便是在父母面前也不免害起臊来。见女儿在一旁窘的羞红了脸,更显得面若桃花惹人喜爱,这个作爹爹的心下不禁又是得意起来:“最近生意好,爹额外准备了些钱,吃完饭跟你娘进城去扯些你们姑娘家喜欢的花布,回来做两身上得了台面儿的新衣裳!”
接下来的几天,爹爹和弟弟在铺子里忙碌时,碧珠就和娘一起坐在炕头做衣裳。碧珠比划着自己想要的样式,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碧珠娘听见女儿三番两次的变花样,便将布料往炕上一搁,假颜嗔怪道:“为娘的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喜好,还是自己来做吧!”碧珠茶饭做的不错,家里家外也都张罗的开,偏偏就这女红不感兴趣。虽说做也会做,而且做出的活儿也不赖,但一想到那丈二长的接口等着她用细密的针脚来缝合,便会失了勇气,更别说那些繁杂的绣花盘扣之事了。见娘这么说了,碧珠赶紧换做小孩子的模样,向娘求饶。
两身新衣裳不久便做出来了,是碧珠娘亲手所做,用的都是织的极细极软的好棉布。一身儿是粉色领襟袖口的白底桃花纹样的上衣配暗绿水裙,一身儿是深蓝底子起白梅花色带琵琶扣的斜襟儿长衫搭墨灰百褶襦裙。犹记得当时试穿新衣裳时,爹娘都是一脸怜爱满足,互相争执着女儿如花的面貌更像自己一些,逗得弟弟在一旁傻乐。
衣裳还是没见过水的新衣裳,只是爹爹还没来得及带着她穿上新衣服去走亲戚,就带着弟弟去了,而为她做衣裳的娘未过一年,也跟着丈夫和儿子去了。
......
北笙在外面,虽然只是静静的坐着,但她的脑子一刻也没闲下,她在想这件事的原委,不断的推算着事情的各种可能。不知想了多久,突然听见里间有动静,赶紧起身进去。待她绕过屏风时,却见陈碧珠竟已从床上走下来了。虽然步履蹒跚,身子有些左倾右斜,但她还是自己赤着脚走来了。
“陈姐姐......”北笙担心的唤了一声,上前将其扶住。
“药该凉了,给我吧!”陈碧珠淡然的回答让北笙惊愕,陈碧珠刚刚还是一心觅死的态势,怎的突然就想开了。
陈碧珠端起碗一饮而尽,分明是闻起来就苦不堪言的汤药,可她却没有一丝皱眉和龇嘴,如同饮得只是白水一般。饮完后,漠然问道:“接下来什么安排,我们要去哪儿?”
“我本想姐姐可以在邱府休养几日的,可是府上有贵客,不便咱们久留。事情查清楚之前,我觉得客栈暂时是住不得了。如果回精诚镖局姐姐,会不会觉得不方便?”北笙小心翼翼的问道。
陈碧珠自是不愿去镖局,那里毕竟还有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杨浩然在,所以她建议回之前的住所。那里原本是杨雪和她夫君的爱巢,一年前她到平江来时,杨雪刚刚丧夫不久,心情极是沮丧哀愁,杨贲便安排她去与妹妹同住。自此,陈碧珠就在那儿安了家。那间宅子不大,但却紧临驻军校场,嘈杂是嘈杂了些,但却是个难得的安全之地。而且,关键是,那两身儿凝结了对亲人无上思念的新衣裳还在那里。
一切安顿好后,已经是下午时分,北笙也被邀来同住。毕竟是普通人家的宅院,也没有丫头嬷嬷伺候,杨雪也怕自己有事出门,留陈碧珠一人不安全。因为北笙得去给杨贲那儿回话,而且还需要去客栈收拾东西,所以整个下午都由杨雪陪着陈碧珠,直到吃晚饭时,北笙一人才挎着包袱过来。
“怎么就你一人过来,和姑娘一起的朋友怎么没来?”杨雪是个江湖女儿,不太拘泥一些过于迂腐的规矩,她听碧珠说北笙有带着个小厮一起,便问起周凌霄来:“我这里虽不顶大,但还空了好几间房子,再来个三五人都住的下。再说了,现在多个人多个照应嘛!”
“他替我出去办事了,得个五六天才回的来,到时候再来叨扰不迟。”北笙边说边跟着杨雪一起到了陈碧珠的房间,陈碧珠正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的轻抚着平铺在一侧的新衣裳。北笙放下包袱,道:“陈姐姐的屋子真是干净利索的很,要是姐姐不嫌弃的话,我也想在这屋里挤上两天!”其实早先杨雪已经趁空收拾出一间客房,但北笙能作此要求其实更好,这样一来也不担心碧珠晚上做出什么不好的事。陈碧珠回脸看了看北笙,虽没有不情愿,但也没有多欢迎,只是淡然的点点头。
杨雪趁着北笙和陈碧珠说话的空档,赶紧去厨房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过来,一一摆好后,招呼二人过来用饭。待坐下后,北笙这才注意到桌上唯一两个菜都是带有斑斑点点的焦黑,主食则是说粥有些干说饭又太稀而且还有不少锅巴的不知该如何定义的东西。杨雪讪讪的笑了笑,不好意思解释道:“以前我都是在大哥家蹭吃蹭喝,后来嫁人了也是家里那位做饭,再后来碧珠来了就是碧珠做,所以我这手艺一直都是这么见不得人的。你们稍微垫垫肚子,晚点我再去外面买点什么。”
本来还想着硬着头皮吃点的北笙,吃了两口顿时觉得难以下咽,一个菜咸的难忍,另一个菜却淡的无味,主食也是夹生的,陈碧珠却浑然不知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杨雪自己吃了两口也觉得实在是没法吃,赶紧夺下陈碧珠的碗筷。陈碧珠这才悠悠的抬头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得吃了饭才好吃药呢......”杨雪听此一阵心酸,伸手抚了抚碧珠,强挤出一丝苦笑。
自此之后,杨雪放弃了亲自下厨,转而去外面买饭回来三人同吃。其余时间,除了休息之外,都以聚在屋里陪着陈碧珠有一句没一句的没话找话打发时间。一开始北笙与二人都不是很熟,陈碧珠又几乎不怎么开口,与杨雪间谈资就更为有限。加之当着陈碧珠的面,说话前一定要审慎了再审慎,需要尽量避开所有的敏感词汇,北笙难免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到后面,相互间的认识加深后,相处的也渐渐融洽了好些。
当时北笙去精诚镖局回禀陈碧珠被劫之事时,为了掩盖陈碧珠的不幸,她只说是迷药下的太重加之一直被单独搁置在阴冷的义庄里受了风寒,才一直昏迷不醒。在说这些话时,北笙装作不经意的特地加重了“一直”和“单独”等字眼,以避免闲人的无端猜测。她还告知杨贲,大夫施过针后陈碧珠便清醒了,只是寒气伤身需要静养些日子,此期间不宜被探访打扰,还请他帮忙谢绝一切拜访,所以这几天里才落得了个安静。但奇怪的是,每天买饭时顺道溜回镖局的杨雪带回消息却不尽人意。城里派出的十几号人四下留意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半点掳走陈碧珠的贼匪的下落,而且城门口的那些线人也都表示没有那贼匪并未出现过,这使得北笙不得不为重新考虑下一步计划。
第四天下午,天阴的厉害,早早便天黑了。这天杨雪买了些瓜子点心,饭后三人都窝在屋里惬意的边吃边聊。其间北笙起来去如厕时,发现天空中正飘零着鹅毛大雪,心下不禁感到几分欢喜几分愁。喜是因为她长在偏南的京城,印象中冬季冷归冷,但这般大雪却很少见。这次出来,每每遇到这样的天气,北笙都很是喜欢。愁的是周凌霄,交代他去办事,要是途上耽误了没到的目的地的话,这场雪势必会更加延缓他前行的进度。
漫步在回廊上,北笙突然想到自己九岁那年,京城那场难得的大雪。那场雪前后只持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时雪就已经停了。即便如此,当北笙第一眼见到到小院儿里满是白色的时候仍禁不住满心欢喜。只可惜碍于她无事不得去前院的家规,她只能在在倩竹苑里独自玩耍,玩了不多久便觉得不大尽兴。好在两个哥哥了解她的心意,刚吃过午饭就趁大人们准备过年事宜的机会,偷偷将她带出了府,溜到近郊玩了大半天时间。
到了常去嬉闹的那片林子,趁着北笙拴马时,二哥叶晟智飞起一脚踢在树干上,树枝上的积雪立即扑簌簌的落了,落得北笙一身都是。北笙也不恼,捧起地上并不很厚的雪,揉成雪团向叶晟智砸去,就这样,兄妹三人开始了连绵不休的雪仗,那场仗没有流血,没有哀嚎,只有回荡在整个林子里的欢笑。
玩了好一阵子,三人都觉得有些口渴。好在他们对这块林子熟的的很,轻而易举的便找到了一家农舍。讨了热茶喝过后,正当离开时,眼尖嘴馋的叶晟智看见山墙边的农家小孙子在吃一只烤的正热乎的红薯,立即就走不动路了。北笙和大哥执拗不过,只由的叶晟智出了足够买一簸箕红薯的铜钱,让农家大娘给现烤了三只又香又软的红薯。
因为等的时间有些长,叶晟睿一直抱怨弟弟贪吃,北笙也在一旁帮着腔。但当玩雪冻僵的手捂着有些烫手的红薯时,甜而诱人的气味中带着点焦香立即安抚了焦躁的情绪。咬下一口,又软又绵的口感马上力挽狂澜,为叶晟智扳回一城。想到这,北笙不禁失笑了。本来是想念两个哥哥的,怎的想到红薯了。
不过想到红薯,北笙还是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平日里就罢了,这闲暇的雪天,能吃上口热乎又香甜的红薯确是件美事,至少比那街上买来的味道平平的点心强一些吧!而且热热闹闹找点事做,也有利于缓解陈碧珠的情绪。因此回屋后,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北笙还是腆着脸道:“陈姐姐,家里有红薯吗?”
“有是有,可还扔在菜窖里呢!怎么了?”杨雪有些不解的问道。
“京城很少下大雪,小时候遇到过一次,那天吃了一个烤红薯,当时那是觉得是世间美味。刚刚出去见又下雪了,就想起那个味道,突然很想吃。”北笙的话着实让杨雪有些哭笑不得。这普通人家断粮时应急的东西怎的到她嘴里就成世间美味了?不过一想前两天说起过北笙长在将军府,便觉得这也难怪了。
结果,在北笙的建议下,三人由陈碧珠的房间齐齐转移到了厨房。烤红薯听起来简单,其实多少也夹杂着些技巧,火大了就糊了,吃起来炭火气太重,火候不够又是夹生的,失去了软绵的口感。对于能把饭菜做到让人难以下咽的杨雪和几乎从未下过厨的北笙而言,自然不能胜任。反倒是陈碧珠,家境不怎么好的她,山珍海味做不来,烤红薯这样的事却正是其强项。
三个加起来已经五六十岁的大姑娘一起挤坐在灶前的柴凳上,映着烧的不是很旺的炉火,说着一下趣事。北笙和杨雪只顾着说笑,只由陈碧珠操心着灶里的红薯,时不时的挑动一下柴火,控制着火候,最终不负众望的烤出了高手级的红薯。捧着热乎的红薯,她们不急着离开,而是继续蜷在灶前,一边吃着现烤的红薯一边继续着先前没有结束的话题。
这场延续的谈话间,虽没明说,但杨雪和北笙都惊喜的发现一连几天郁郁寡欢难得开口的陈碧珠竟然加入了进来,虽然话不是很多。而且说到高兴处,她的唇间甚至还会有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接下来的两天里,陈碧珠大多数时候还是有些郁郁寡欢,呈现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一连空洞多日的眼神里却会时不时的闪现出了一些灵动之气。这让北笙放心不少,私下里找了杨雪商量着自己的下一步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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