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墨的丧事在一周后得以了结。何立族没去参加他的葬礼。但此事过后,几乎所有人都没再见到何立族,包括他的母亲和弟弟。
他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被人打伤,便独自一人去了西林港乡下一处农家躲避。另一个原因也是害怕抗日组织的人找到他,手臂上的枪伤就是个提醒,裴玉玲是不会饶过他的。
王子墨死后,香草暂时接管特工部。她给了何立族一笔不小的款子,还给他找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照顾他,让他安心养伤,嘱咐他几时好全,几时回来上班。
一个月后的一天,何立族在杨氏的照顾下解开了纱布,晃了一下变细的手臂,还真有点迟钝呢。他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便叫杨氏去镇上买点好酒好菜回来。
杨氏一走,他独自来到院子里,抬头仰望天空。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一个难题,今后怎么办?上咖啡馆继续当汉奸?何况跟香草之间有种说不清楚的隔膜,他已经知道对方太多的底细,时间长了难免会遭殃。还能再回染坊吗?肯定不可能了,他再也不是以前的何立族了。裴玉玲和香草都不会放过他。
过了半响,杨氏兴致勃勃地回来了,忙碌了半天,终于把饭菜登上了桌,喊何立族吃饭,却半天没有反应,四处一瞧,哪里还有人影?
雪花在长沙上空飞舞,何立族从城南天心阁往西,走在熟悉的浏城桥街上。他想到在这条街上长大的两位女子——裴玉玲和香草,都曾无忧无虑地活着,但战争改变了他们,也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如同寒风吹过的街道,已经变得物是人非。他偷偷回来的目的就是想好好地看一看。
舅舅公馆门前又停着一辆插着太阳旗的小汽车,会是谁的车呢?正想着,铁门哐地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几分娇羞的秀芝,正撑着花伞跟在一个日本军官的身后,慢慢走向汽车。看来,王子墨教化不了自己,却能教化他的女儿,人家照样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再往前走,就看见裴玉玲家的红房子。何立族四处望了望,希望裴玉玲能出现在他的视野,就像他们以前无数次的遭遇一样。
转了个弯他便看到自己租住里弄的大门,屋子里空无一人。他感到几分落寞和悲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放进五屉柜的抽屉里,这是他写给弟弟信中约定的位置。他打算当天夜里坐船离开长沙。他不能连累家人,再不想过那种认不认鬼不鬼的日子。
刚走到街上,一个蒙着白围巾的女子迎面走了过来,那身段模样有几分熟,他眨了眨眼睛,一下子呆住了,是你?······他以为出现了幻觉。
当然是我。久违了。裴玉玲冷冷一笑。
玉玲,我知道你在到处找我······你听我说,我并不是有意的······何立族还想解释,已被裴玉玲打断了。
我本想让你走上正路,你却经受不住考验,成为一个可耻的人。你知道给我们组织带来多大的损失吗?裴玉玲激动道。
何立族呆了呆,抖着嘴说,我确实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只因为爱你······他没有说出来因为爱你才答应你的。
裴玉玲似乎要说什么,头顶上突然嘎的一声叫唤,她抬眼一望,只见电线杆上栖着一只来不及飞走的乌鸦。
她的心揪扯了一下,回头瞥了一眼那张瘦削的面孔,陡地生出几分犹疑,她并不是像王子墨说的那种女人,她曾经是喜欢他的,要不她怎么会让他去做那么没把握的事?但另一个声音又在提醒她,你已经犯过一个错误了,还要犯另一个错误吗?你不是发誓要为关老师报仇吗?
她终于恢复了原状,对他正色道,老天有眼,让我们又碰上了,不过在这个地方,对你我都残酷了一点······她说完,莫无表情,将右手伸进了口袋。
玉玲······何立族脸色顿时白了,忙颤抖着摆手说,我们是老街坊,老朋友,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现在四处都是特务,刚才他们就在跟踪我,你要把我打死了,又得到什么好下场呢?
裴玉玲略一迟疑,他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后背便中了一枪,何立族不及回头,便歪倒在地上。裴玉玲刚要离开,突然又有几枪射来,她的身子陡地一抖,仰面倒下,白围巾上霎时绽开牡丹似的红印,那只栖在电线杆上的乌鸦腾地飞向了天空。
约莫十分钟,一辆吉普车就在出事的浏正街停了下来。
香草款款走了下来,等王世林向她报告完,便埋怨了一句:不是让你抓活的吗?,就想着为你老子报仇。王世林低头不吭声,只用眼角瞟了瞟何立族的尸体,见枪眼还在汩汩地往外留血,就问尸体如何处置,香草想了想说,去买两副好棺材,好生埋了。另外,立两个碑,写好他们的名字,落款就附上浏正街孔娜。说完转身便走了。
见香草的吉普车启动了,王世林叫人拉着装有何立族、裴玉玲尸体的板车飞快地出了天心阁的城门,若干年后,人们发现又王世林下葬的双人墓,里面只有一具女尸。
那天,王世林办完事回来复命,刚进香草的办公室,只见香草笔挺地站立着恭敬的对着电话,王世林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您放心,戴老板。
参加完王子墨的葬礼,王伶秀默默地回到了沙头镇。她不知道什么国民党、共产党,但知道日本人不是好东西,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那比畜生都不如。王子墨生前,她听说这个弟弟和日本人走得近,心里就一直不痛快,但毕竟弟弟已经在省城有权有势,老婆都换了几个,而她再也不是原来的大小姐,能做到的也只是在弟弟面前说几句话而已。所以那次儿子何立族告诉他准备找舅舅,她就隐隐地开始担心。她知道,要是和日本人走得太近,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后来听说儿子和弟弟一起受了伤,母子俩只很短暂地见了一面,她告诫立族,一定要凭着良心办事,咱们是穷人,穷人自有穷人的活法。随后,何立族就在孔娜的安排下疗伤去了。
回到沙头镇,仿佛又回到了世外桃源。这里没有党派之争,没有灯红酒绿,没有显著的贫富差别。秀秀从长沙城带回来的一肚子疑惑、冤屈、失落,根本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她从来没有畏惧过乡村哪怕天塌下来的事,但是,眼看着这个自小全家寄于厚望的弟弟不明不白地死于乱枪之中,她苦苦地思索,让她不解的是为什么同是中国人,有人却要他死呢。虽然一时找不到答案,但是,她对自己多了一条警醒,那就是必须加强对孩子们的教育。她告诫孩子们,咱们是穷人,但是咱们得有骨气,既要敢做敢当,又要顶天立地。
在何彪被抓砍头传闻嚣张的日子里,王伶秀忍受着周地主的多次骚扰,但是她秉承自己做人的原则,就是做任何事情,绝不把路走死,总要先给人家留一条活路。
不知道是鬼神的帮助还是老天开眼,那个秀秀病病恹恹的冬天,何家冰窟一样的屋子里杅进了一把天梯,踏着天梯,有一个人在向他们走来。他不是别人,就是立族的弟弟立权。这个除了天天尿炕招来巴掌,从没吸引过秀秀眼球的孩子,居然是一个做买卖的高手,每隔半月十天,他就往他尿过的炕上倒一袋钱。有时,在那小袋银钱后面,往往跟着一大袋好吃的。因为不断给死寂的日子带来希望,只要自行车的铃声在沙头街上响起,立生立仁立智就一齐涌向大街······就这样,王伶秀不知道过去的岁月在孩子们,尤其在立权心中留下些什么,那一天,当立权把一台崭新铮亮的梳妆台用自行车载回来,三十四岁的王伶秀一下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她不可能知道,这是他的大儿子立族多次给弟弟立权的交代,在立权陪妈妈到长沙参加舅舅葬礼的时候,大哥立族留在五屉柜抽屉里的钱不但成了他回家做小买卖的资本,而且他兑现了大哥的誓言:给妈妈置办了一个梳妆台。
虽然立权才十四岁,但是在家里俨然是个能挣钱的小男人。有了立权挣钱贴补家用,秀秀的面色一天天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三十多岁,一米六八身高的村妇,随着丰满和结实的回归,当年名门闺秀的风华若隐若现地开始在她身上再现了。
这个时候,她开始格外思念何彪,谁知何彪真的回来了。那晚,当她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开门她几乎吓得尖叫起来,一群剃着光头,光着白花花膀子的男人跟在他后面。何彪小声说,别怕,我是何彪,快做顿饭犒劳犒劳弟兄们。狼吞虎咽的汉子吃完饭就倒在堂屋里的稻草上呼呼大睡,天没亮就走了。
何彪没有走,他送走了他的一群喽啰,太阳出来的时候,又把家里所有的孩子都撵出屋子,告诉他们不到天黑不准回来。他的眼仁像淤了血,通红通红,盯着自己的女人,用少有的低沉的语调问了句:想我了吗?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她没吱声,他看到她的两眼流出了两行清泪。这时,他的一只手顺她松开的裤子伸进去,钩住她的腿根儿轻轻一提,将她抱起来扔到炕上,并顺手撸下她的裤子。她从来没在大白天看见自己光溜溜的身子,慌忙从被垛上往下拽被,她以为他会疯狗一样压住她,可是,她再次想错了。他只是慢腾腾地脱光自己,轻轻滴钻进被子里,贴着她的肉,呼吸声让她的皮肤痒痒的。秀秀有些着急,三年来的恢复和等待已经使她身下那个泉眼咕嘟咕嘟冒泡······我知道你不容易,可谁叫你得罪李天晓。这是秀秀第一次心疼自己的男人。
何彪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抽搐,告诉她前年春天就回来了,抓了一个和他长得像的二流子顶了他的命。可随后日本人来了,从湖北一直杀向湖南,他所在国民革命军旧部有了新的番号,自己和一帮当年散了的兄弟再次聚集在一起,干这些狗日的小日本,所以才耽搁了自己回家。说到这里,他猛一翻身上了自己女人,那架势仿佛她就是小日本,因为此后他扳开了她的大腿,把硬梆梆的家伙送进她的泉眼,每抽动一下,都骂一句:狗日的小日本,叫你不让我回来。当她在他身下从未有过的哦哟哦哟叫唤起来,对小日本的仇恨已经深入她的骨髓了。
天黑下来,何彪还是要赶路,他说他的部下正在等他一起到前线打小日本。秀秀不得不告诉他,她的弟弟王子墨死了,是被中国人打死的。大儿子何立族身在异乡,三儿子立权已经能跑买卖赚大钱,是家里的顶梁柱。
对日本人的刻骨仇恨,让昔日的大小姐今日的村妇王伶秀开始关注沙头镇以外的事。
不多久,秀秀打探到一则消息,日本人占领长沙后,顺流而下,她的娘家临资口镇已经出现了日本兵,据说,位于临资口镇东北的老娘庙已经被日本人征用作为临时监狱,关押了一百五十多名从华中各战场俘虏来的中国军人——有国军战士,也有共产党的八路军,而且这些军人大部分都是伤员。据临资口的老乡说,每隔几天就看到日军监督当地百姓从老娘庙往外运尸体。
确认消息无误,王伶秀默默地思考了两天,虽然在孩子们看来,他们的妈妈和他们一样无忧无虑,立权照样把小买卖做得风生水起,村里的老乡若无其事地守着几亩水田,细数着大大小小日子的来临,但是,在王伶秀心中,一个匪夷所思的计划已经酝酿,她要只身探监,对被俘的国军兄弟实施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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