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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后,秀秀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虽然身子一天天轻松起来,可心里那块病还在。她的心病,绝不是她把身子给了周少云,不是。在此之前,她被振东偷占,被朱保长抢占,意外地碰了不该碰的男人,她觉得自己的身子是罪孽的根源,如今,她主动把身子交出去,又交得那么彻底,却没有半点负罪感。
她的心病,是李天晓不但没看她的面子,还说压根不认识她。为了医治这块心病她把身子当成枪弹,可最终她发现打中了李天晓,她的男人和儿子照样没得救。她的心病,是她要救的人没能救成,她的心病,是她生了李天晓的骨血,李天晓却压根不认她。
自己的心病,只有自己来治。
为了不让儿子立族替父亲遭到报复,秀秀坚决不让他上学了。为了不让李天晓有关的任何事情出现在眼前,秀秀砸碎了梳妆台。
秀秀能做的只有这些,但是做完这些,心里依然是空洞洞的。
按照沙头镇的说法,一门好亲戚就是一个高枝儿,一门破亲戚就是一个深洞。这年正月,要不是周少云登门拜访,以亲戚的名义名正言顺地送来一桩好事,把她从深洞里解救出来,真不知道她的心情还会黑暗多久。
这还是周少云得到秀秀身体后第一次上门。自从不期然摘了野果,周少云家里的糟心事就接连不断,先是长工刘长贵和来福女人在粮仓里鬼混,被二儿子来喜发现,遭到来喜毒打。之后是瘫儿子来福绝食五天不吃不喝,要求父亲把长贵撵出家门。可当周少云应了儿子的要求打发了刘长贵,来福媳妇又开始寻死觅活。谁都知道做公公的和儿媳有一腿,伤过婆婆,却想不到出事之后,做婆婆的完全站到媳妇一边,坚决不让打发刘长贵。家里乱七八糟,周少云一气之下赶车离家,一走三十天不回,这一下,家里所有人都傻了眼。不但再也不闹了,还齐心合力走亲访友四处寻找。当小儿子来喜终于从长沙城四叔家找回父亲,一个又瘦又白的周少云给周家带回了全新的气象。从来一毛不拔的他不但大包小包给每个女人都买了衣裳和首饰,还领回他们在外面开染坊的四叔,在正月里大摆酒宴,宴请所有周家的亲朋好友。他的想法也许只是想清理一下笼罩在周家院子上的污浊之气,重树周家在沙头镇的霸主形象,可他亲自上门请秀秀出面,树立的就不是他的形象,而是三十多岁的女人王伶秀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了。
沙头镇头号地主周少云走进何家的时候,秀秀正在给孩子们找换洗衣服。按照湘南沙头镇一带的习俗,每年的腊月三十晚上,男性后代必上祖坟点蜡烛放鞭炮,叫做“送亮”。年少的要往年长的家里蹿。秀秀嫁给了土匪,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早就遭来村人的议论:“自古没有新媳妇不随风俗的,也就土匪何彪家的女人吧。”
她不去给老的拜年,老的却要亲自给她拜年,听见声音秀秀慌乱地藏起衣裳,下意识去找镜子,忽然意识到梳妆台已经被自己砸碎,只好慌乱地理了理额前的刘海。
隆冬的日头在地主周少云缎面马褂上泛出一身的暗光,他边昂着头往里冲边叫喊着,好像生怕四邻不听见:“侄媳妇还不出来迎客啊?”他的坦荡磊落让秀秀十分受用,一遍冲出屋门一边呼应道:哎呀,这不是立信的干爷爷吗,过年好啊。”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亲人可以成为仇人,仇人也可以走到一起。如果没有大半年来发生在家里的糟心事,让周少云充分感受到脸面受损的屈辱和窝囊,今天面对主动给过自己身子的女人,他断不会有眼前的坦荡磊落;对于秀秀而言,如果没有大半年来和长庚家的麻烦,让她充分体会到随便结亲带来的拖累,秀秀也不会这么欢天喜地,然而正是秀秀身上这种超乎常人的意外的表现,使沙头镇头号大地主周少云还在拉着他们全家往周家走的路上,就向她公布了一个消息:让立族和我孙子熙坤作伴上城里干活吧。
作出这一安排,周少云是打过小九九的。要想平息家里的混乱,只有设法破坏家里的格局,而在周家的格局里,来福的儿子熙坤是一个重要棋子,他看上去是自己的孙子,实际上是他的儿子,这一点没人不清楚,有他在身边晃,他的妈妈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就不把生了一群闺女的二媳妇看在眼里。而来喜两口子要求打发刘长贵,最重要的想法不是因为他和他们的嫂子偷情,而是为了让他们的侄子熙坤下地干活。送走熙坤等于断了两方面的念想。当然还有比这更重要的想法,立族与熙坤同龄,他可以为孙子找伴为借口,帮帮秀秀。周少云是沙头镇的大地主,他也曾是个霸气而性格独立的男人。自他趴在秀秀身上吸了她的奶那刻起,他就决定无论如何要帮助这个要强而可怜的女人。所以还不等秀秀回过神来,周少云就向他开染坊的弟弟引见了立族:“这时我的干孙子,何家的后人,他爹不在身边,你就把他和熙坤一块带走吧。”
人生太多的阴差阳错了。立族这一走,进了长沙城,却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虽然不到四十岁的母亲王伶秀不知道什么共产党、国民党,汪精卫、戴笠、李克农,但是,土匪何彪的儿子,却不知不觉地搅到这中间去了。当然,这是后话。
秀秀当时一时冲动送走了立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这意外到来的大好事面前,她没有马上附和周少云,而是专程回了一趟临资口镇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听说外孙没有读书了,感叹,没个书底子,闯外怎么行呀。不过听说外孙去的是长沙,就把儿子王子墨在长沙的地址留给了闺女,嘱咐她,立族要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以去长沙的蔡锷路找子墨。
这样,秀秀就放心了,有弟弟子墨在那边,已是大小伙子的立族应该不会为难的。
心情因此更加晴朗,回到家的秀秀全身心地投入到田地的耕耘中。
期间,何彪的二婶二叔死后,过房外面的两个儿子回来争地,秀秀请村里的牛蛋几出面,把二老留下的地给他们分了,他们虽然不是何彪的亲兄弟,但是他们各自的老婆打着男人的旗号经常来找秀秀嫂子评理,让她觉得自己身后终于有一个强大的家族势力出现了,她再也不畏惧李天晓喽啰们的报复。
二婶二叔过房去的儿子有个叫何豹。他是一个要强而明辨是非的男人,他和振东振西都不一样,说话干脆,心直口快,他喜欢嫂子就在晚上串门时脱口而出:“我家两个老人死了,有三间草房,可那天回来看到你,就想起我妈妈,就非回来不可了。你是我们何家这一辈儿里最漂亮最能干的媳妇。”而当他得知漂亮的嫂子把没病没灾的亲闺女嫁了长庚,他又挖苦道:“这事做得没道理。太没心没肺了。”他有事没事挑一担水,到嫂子家门口坐一会儿,抽一袋烟,好像这是他小时候的家。
因为何豹的出现,秀秀开始觉得艰辛的日子竟然也有滋有味了。有滋味的日子,还是一尺一尺过的,每次何豹小坐一会离开,秀秀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务都扔给立生,赶紧离家。她离家不是追何豹而去,而是拿一些破布烂角到何豹家串门,向何豹的女人打听有关他的过去,多大开始过房出去,平常爱不爱发脾气等等。
因为陷入对一个男人的想念不能自拔,恶劣事情的都来没有丝毫征兆。
为了掩人耳目,秀秀故意让孩子晚起,故意很晚才放鸡鸭出来,她还在白天故意当着何豹女人,挖苦何豹愿意一早串门的怪毛病,谁知这个女人的一句回答让她听了格外心安理得:“他十几岁离开妈,还不是把你当成妈。”
那晚,何豹光着脚悄悄进了秀秀的屋子,为了不惊动孩子们,秀秀拉一张破被铺在堂屋地上。两个人先是紧紧搂住,之后开始扯衣裳,就在他们艰难而愉快地忙碌的时候,大门忽地一声被推开,两个黑影风似地灌进来,把他们分开。他们不管她,一起把何豹摁住,大嚷道:“何彪你可算回来了终于抓住你了。”
来人把何豹当成何彪,显然是李天晓的喽啰。像在脑袋上猛击一拳,秀秀突然清醒,可是又不能申辩他不是何彪,要是申辩,一场丑闻就大白于天下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豹被来人拖出去,噼里啪啦往死里打。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消失后,秀秀穿上衣裳走出去,她以为何豹已经死了,正要放声大哭,黑暗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快给我穿衣服。”正当秀秀忙得气喘吁吁的时候,院子里又晃进一个黑影,秀秀的心霎时蹿到嗓子眼,来人凑到她跟前,小声说,别怕,我是立生女婿长庚,我来帮你。
秀秀楞了一下,顾不得多想,把裤子交给他:“他不是你叔。他们打错了。他来家里串门。”
“我知道,他们打错了。我把他送出去,就说在街上遇到土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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