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都是真神降临的神迹。在这万类和谐美好的时候,灵兮周围的水气忽然变得扭曲起来,它感觉到了水凌溟此刻的挣扎;而晴雪,也同样感觉到了风舞月在试图挣脱往事书!
往事书是始华最强大的时间法术,能让人回到过去的回忆,甚至是篡改记忆。但如果本身的意志力超凡,拥有能够看穿记忆被篡改的意志,并且违背被篡改的部分,那就等于过去被改变了,时间也会发生错位,意识便只能停留在过去的记忆难以返回,直到虚假的记忆消失。而失去意识的身体则很容易被别的意识侵占,栾子吟便是这种情况。为防止还困在往事书中的两人乱来,晴雪和灵兮也顾不得礼节先走了。
可惜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当风舞月纠结于两段不知孰真孰假的记忆时,于是非常光明正大地“走神”了。一个神游天外,意识竟然脱离始华设下的囹圄;加之往事书的裂隙已经延展到了风舞月这边,她如梦初醒时,往事书也正好破碎了,因此才得以解脱。不过一抬头,又看到了水凌溟像琥珀一样被包裹在一团空气里,金合欢遮住了他的眼。舞月本来想救他出来的,但往事书太过坚硬,她也束手无策。
赶紧找妙叩前辈想办法吧。她于是一转身,便看到了——妙叩昏倒在地,红娘也坐倒在一旁,千树碧桃中困住一团狼形的火焰,而对面,那是一条高大得远远超乎想象的玫瑰色眼镜王蛇。此刻它正微微曲身注视着她,深邃的紫色眼神中,有的是一份蛇的睿智,神的柔和,和一份眼镜王蛇远远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傲气。
下一秒,桃花震开,火树冲天,伴着那一片飘落的焦黑的夭桃。眼镜王蛇一顿,依旧神态从容。空中一股无名的大力,仿佛力拔千钧,以绝对臣服的优势将那片火花镇压下去,竟比“圣洁华礼”的神之手来得更为干脆。烟寒不服,火焰更熊,那样狂怒着,在神的优雅面前就像一条狂吠的疯狗。真神微微将身躯抬了起来,显得更为高大,仿佛要将头顶上那片暗血色的云天擎起。空中莫名地响起了歌声,来自四面八方,在空中轻盈地飘荡,就像那些红氏一族在虔诚地吟诵。歌声圣洁而神秘,庄重又不失婀娜,如蛇神的面纱。是造化在歌唱,还是,这根本就是它的心灵之音?
血云翻滚,一切在神的歌声面前,尽都变得肃穆。风号,云涌,一个霹雳打下,惊起一连串火爆狼嚎。尘土飞扬,是大地的束缚;风雷怒吼如天空的咆哮。这自然的力量汇聚成一种驾驭万物的力量;这是真神造化的咒印,“神之合唱”。狼在这股力量面前发出凄厉的嚎叫,烈火塑成的狼的躯体被这股自然的力量撕碎,如被驱散的魂魄,只剩栾子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风舞月被这景象惊呆了,好奇地想看个究竟,刚迈出两步,只见栾子吟那袒露的背上那清晰的火狼。舞月吓了一跳,便看到了他和水凌溟一样被金合欢蒙住了眼,桀骜乖张,跟平日里的子吟判若两人。舞月下意识想到:子吟也被阴灵控制了!周围炽烈的燥热压得她不敢上前,那是他心头的怒火。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这是阴灵烟寒的咒印;它的怒不止,则火不灭。
子吟身上的火烈烈地燃烧起来,越来越响的爆鸣声逐渐盖过的神的歌声。风舞月有些害怕地捂住了嘴,她不敢看那团燃烧起来的火人,回头抱住了封印水凌溟的往事书。往事书中的他双目紧闭在金合欢之下,仿佛等待唤醒的战士,不知为谁守护。
塔顶上的始华,此刻惊愕得几近绝望:“神之合唱”,真神造化的能力,居然被中断了!??
灭世的火焰爆开,如潮水一般一瞬间将十里神迹化为地狱。这火焰能够燃烧一切,躯体、真元,乃至于空气!真神下临这地狱,明黄色的火焰中,高大的身影也逐渐化为灰烬。烟寒的“天上人间”。
火焰崩塌,风舞月韩怕地死死抱住水凌溟。她没有看到,他的眉毛动了。剑一样锋利的眉皱出一团业火,水一样柔和的脸庞忽的结出冰凌。
……
水凌溟的往事书。崖顶景色,风和日丽。太阳晒得这片山崖像田间汉子的额头,俯瞰下去,这崖颇陡,陡坡上还有刚才留下的足迹和险些被掰断的小树。下面是亮得像条发光带子的灭明江,被江风吹碎了些粼粼光。他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他常来过的奇峰。
山崖上的江风刮得猎猎的,仿佛都带上了阳光和江水的味道,刮得他脸颊痒酥酥的。迎风站着,风像是吹进了心里,吹得心里猫挠似的痒,痒得心在微微颤抖,抖起迎风长满的羽毛。扑棱棱——他背上忽的生出了一双雪白的翅膀,迎着风畅快地拍打着。他的上衣被撕得粉碎,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体的肤色已经恢复了。
忽然,一双手从他腋下伸出,从背后环住了他。右肩略微一沉,一侧脸颊轻轻靠了上去。他的翅膀扇动着,感觉到了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自己。她穿着熟悉的紫绡衫,一定还穿着熟悉的藤黄裙。风吹得她的袖子直摆,一双袖剑和一些别的东西晃得叮当作响。她的头倚靠在他宽厚坚实的肩膀上,那样亲昵地紧贴着他,毫不掩饰,就像他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
他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不小心惊扰了她。“纳……”
“你叫我什么?”她没有抬头,依旧靠着他,甚至都没有看他,就像知道他不会跑。
他的态度终于软了下去,像是唤起了那些尘封的回忆。轻声道:“馨儿……”翅膀慢慢地放下,他这才从肩上的羽毛中看到她那像紫花含笑一样娟秀素雅的脸庞,那是十六岁的模样;而他自己,也是十七岁的样子——这真的是回忆,还是,别的什么?
她侧过头将脸埋在了他结实的肩上,像是很享受的样子。细细嗅着他肩上的味道,她像在自言自语:“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很温暖,暖洋洋的像是大海的味道,你一定随你哥哥去过东林秀国吧,听说那里的海洋蓝汪汪的。那样的颜色一定干净得……就像你的眼睛,真漂亮!可惜我从没去过海边,我连姚州都没怎么出过呢。凌溟,为什么你身上会有种乳汁的味道?你真是个特别的人。这个味道,让我想起了我娘,还有我爹。尽管我从没见过他们,我印象中陪伴我的,只有青哥哥而已——然后,就是你。我想如果我有爹爹的话,他的肩膀也一定会像你这么宽,这么结实。我可以放肆地吊着他肩膀,不必像义父那样从来都只是差使我……”
她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像一个满腹委屈的孩子。她做纳兰亦彰的棋子一定受了很多苦,但他从来都不会安慰人,只好用手轻轻拍拍她的头,让她安静地靠在自己肩膀上。山崖下的江水浅浅地流淌,暖融融地,像是流淌着阳光。江风很急,偶尔激起一两串水花,打漩儿在江面划开。
纳兰馨安安静静地在他肩头栖息,像是很累了。歇了会儿,不安于这样的沉默,她将头侧了过来看他。放在他胸前的手有意无意地玩弄着套在他脖子上的黑色皮质项圈,似无意地随口说了句,“青哥哥死了。”
江边上有孩子在那儿玩耍,七八岁的样子,男孩女孩都聚在一起打水漂。一块块石头跳过水皮,划开了些不安的波纹。他微微一怔,纳兰馨像是没有察觉,见他没说话,继续自言自语:“青哥哥死了——我杀的。是我害死的他。你给我的连碧香,我没有交给叔父,而我在他们临行前放进了青哥哥房间的油灯里,从姚州到京城,时间足够他毒发了。这样,风舞月就不用死了——你也不用。”
他的身体有了些颤抖,张开了翅膀将身体两侧裹住。不知怎的,他忽的觉得有些冷了。
“青哥哥死了,我也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凌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吗?你父母不管你了,但你有我,你带我出去,我们去东林秀国看海!太阳半含在海水里的景色一定很好看,都分不清是早晨还是黄昏。我就在天上飞,那绛蓝色的天,绛蓝色的海,海上浮着浪花似的云,天上涌着云朵似的浪,都分不清哪儿是上哪儿是下。然后,我们就掉进了水里……”她渐渐笑出了声,像是笑在自己睡梦里,低声呓语。
他还是没有说话,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着她的自语,心里头忽然有了丝惆怅,那样的梦太美,总觉得让人感到惋惜。江边的孩子们停止了玩耍,像是有大人叫他们回家了,虽然不怎么情愿,但还是三三两两地都回去了。
纳兰馨见他没有反应,依旧趴着,一只手慢慢攀上了他的脸颊。“你怎么不说话?凌溟,你告诉我好吗: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江边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先前还满热闹的样子,现在只觉得空落落的。江风吹涨了水,像是快要溢出来了。他任由她抚摸着,心中充满了惆怅。为什么说不出口呢?难道他不喜欢纳兰馨么?这个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女孩,这个只属于他、而他也只属于她的女孩?可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就像是总有什么东西在阻隔,还有一个人堵在这中间,等到他慢慢地看清楚了,他才发现,那个人是风舞月。
于是一瞬间,关于风舞月的各种记忆都浮现在脑海:第一次见面时她在他右肩膀上咬下的伤口,凯旋之后的庆功宴上看着舞月绝妙的舞姿而失魂落魄,舞月次次就像进自己家一样到他家里蹭饭,还有曾经一同相约要从姚州往南锄强扶弱……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出现在脑海,雪花一样翻滚,洋溢着对舞月不尽的爱慕——这本来是水凝的记忆和情感,而如今,全都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的身体……
风舞月一定一直以为百年之后水凝死了,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水凝,其实一直都在她身边!从樱都墓到帝坤之国十里神迹,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一次次遇险,水凝都守护在她身边,每一次她即将受伤,水凝都是第一个冲上去帮她抵挡——用水凌溟的方式!
风舞月不知道,其实她看到的兄弟两人,在现实中,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水凝的意识一点一点将他渗透,仿佛要将他的意识取代。纳兰馨看着他如此痛苦地徘徊在两个人的意识之间,目光有些黯淡了下去。“果然。我已经迈出了这一步,但我们之间还是那样遥远。或者说,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交集——你这怪物。”他全身一震,头猛地抬了起来,翅膀张开,却依旧听得见她一字一顿像是咬着唇,“怪物……其实早在第一次我们爬上这里时我就知道了。但我不怕,我不想知道那个曾经陪伴我的凌溟现在变成的怎样的怪物,但我知道,你永远都是凌溟……凌溟,你知道吗?你是我这些年唯一可以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是与生俱来的棋子,原本我的生命是没有未来的,一切只因为你!所以,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我依然要尽我的努力改变那命运;但是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那么你呢,你愿意为了我而做出改变么?你知道的,一切只要……只要你九年前没有答应静合成为这副模样,我们之间,就会像普通的男孩女孩一样。风舞月不用死,栾子吟也不用死,阳辉泪也不用死;为惇皇子不必死,红染圣女也不必困在御江城中怨死;不再有饮歌,那些本该被饮歌杀掉的人,都不必死了;山毛榉一家也会和和美美……历史其实可以再来,只要你一个决定,我们会得到很平凡但却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可能不能在海天之间飞翔了,但只要我们都在,世界都是是属于我们的。凌溟,做决定吧,我已经向你迈出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再回头了。纵使我们之间还隔着千步万步,我们一起,也一定会把它走完的……”
她最后将身体都倚靠在了他身上,那样柔婉;她的确很累了,疲惫得让他怎么也不忍心留她独自一人。手轻轻拍打着她,好像自己也逐渐从水凝的意识中脱离出来。一切真的就只有那么简单?他的一个决定,可以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大家都不用死了,大家都会活得好好的;他们也一样,会过得非常好……
江水涌起来,一漾一漾的,拍碎了阳光,卷起很多迷茫的水花。朦胧中,他像是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声音,来自记忆的彼岸:“你一定要活,即使我死了。你有父亲母亲,有沙场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有舞月,有你要保护她的承诺;而我只有你……”过去与水凝的记忆浮现的脑海,曾经在营帐下,他双目失明,向来急躁的水凝一口一口喂他吃饭……
没错,大家都会活,但水凝会死,他最亲的哥哥——失去了水凝,那他当初的决定还有什么意义?!
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异样,纳兰馨猛地抬起头,双臂紧紧束着他生怕他飞走似的。“凌溟,你不要管那些无关紧要的;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
水凝怎么能是无关紧要!?他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奋力地挣脱,却不想她毫不退缩地扑了上来,不惜撕扯着他的皮肤,在他身上划开一道一道。
这瞬间,他却猛地一震,像是心被狠狠地击中了——舞月!舞月有危险!
他奋力挣脱她的撕扯,却没想她像是突然疯了一样怪叫一声,双爪齐上,锋利的指甲将他脸划破。八道深深的伤口,紫色的血滚烫地滑过他的身体,伴着男生脸型阴阳怪气的尖叫“你这怪物!”伤口火辣辣地仿佛在燃烧,一道一道深刻进了心里。心中的火燃了起来,他的皮肤在一刹那间像凋零了一样化为黝黑的古铜色。
他铁钳一样的手扼住了纳兰馨的喉咙,眉宇间烧起业火,霎时间开成了锋利的冰凌。
……
哗——往事书如碎镜破开。纷纷扬扬的镜屑,纷纷扬扬的火,还有纷纷扬扬的金合欢。风舞月感觉自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抱得紧而且自信,就像当初为惇皇子对红染说“你是我的女人”。那古铜色的皮肤,强健的身影,坚实的臂膀,还有他肩上她亲口咬下的伤口;那样锋利冷峻的眼神,和水凌溟一样的脸庞——是水凝,千真万确!
烈焰舔过他的皮肤,他仿佛浴火涅槃。他连头都没有低,毫不温柔地对怀里惊愕的舞月讲:“有什么好怕的?”
同样在这瞬间,火海中像是浴火破茧而出一只巨大的蓝冥蝶。烟寒在那瞬间被冥蝶的双翼裹挟,火焰于是被生生挤碎。
……
仙界,九天百令昆宫。创刚刚题下“大漠狼烟连沙起,塞外雁声阵阵寒”的宣纸,于刹那间燃起了幽蓝色的火苗,打着漩儿在宣纸上绣出一只蓝色冥蝶。
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容却有了些沉重。“唉,我是怎么也没预料到会是这个结局,静合唯一的传人,同时也继承了静合最为得意的‘术心’真元。虽然意料之外的结果是很有趣,不过……大概我是真的老了吧……”然后,她开始肆无忌惮地品尝起从御膳房叫来的美食,大概已经忘了之前明明是打算自己做一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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